汴梁城静静的横亘在黄河南岸,她那巍峨的身躯绵长而庞大,自从柴荣扩建汴梁城以来,汴梁城已经有外城、内城和皇城三重城郭,早在唐代汴州刺史的李勉重筑汴州城之时,汴河便已经成为汴梁城的内河。依靠着汴河,三重城郭外有了三道护城河。汴梁城外城周长四十余里,高四丈,宽五丈有余,有七座城门,而北面外城有明德门、安远门两座城门。

汴梁城的宁静在午后被马蹄、车辕、人步等各式嘈杂的声音所打破,而其中声震四野的则是那整齐划一的檀来歌声。这首柴荣所创的周军军歌,此时从城外近二十万兵卒们口中传唱出来,却是显得多么具有讽刺意味。他们唱着大周的军歌,打算回大周都城汴梁兵变,推翻他们曾今效忠过的皇帝建立的国家,原因仅仅只是继位的皇帝年纪太小而已。

重檐歇山式明德门城楼之上,徐皓月宛如一尊石像一般,矗立在城垛之后,静静的望着这群趾高气昂的昔日大周精锐们,心中很不是滋味。他很不喜欢这种方式的内耗,因为死伤的都是汉人的精锐兵卒。但他又必须这样做,他希望通过这场战争,让中原武人们找回丧失殆尽的武人忠义!

五代年间,武人们只是迫于生存和私欲,似乎已经忘记了先祖们尚武忠义的精神,在下克上的频繁的黑暗年代,武力便代表了一切,什么诺言、信义、忠诚都在一次次的背叛和出卖之间化为了惨白无力的字眼。五代便是在这种武力决定一切的畸形价值观中,存在了近百年。在历史上,五代惨痛的教训,直接让之后的宋朝防忌武将到了一个无以复加的境地,也直接导致了宋朝之后重文轻武,积弱百年的尴尬局面,也正是从这以后,当兵成了不受人待见的出路,好男不当兵却成了一种风气,直至后世汉人已经没有了一丝的尚武忠义精神。

徐皓月不知道他这样做能否最终改变这种局面,或许会死很多人,但他觉得作为一个武人,他就该这样做,他只是秉承一个武人应该有的和该做的。

震天的檀来歌声中,前军的骑兵们缓缓骑行而来,他们闲庭信步,刀枪都挂在马鞍上,弓箭都藏在马背后,他们只等着进城,完成拥立新君登位。但到了明德门下,看到的却是紧闭的城门。

高怀德和王文昭领着前军先行,隐隐绰绰的见到明德门后,高怀德在马背上捻着胡须微微笑道:“已经到了,大功即将告成,城内石守信和王审琦定然已经在城门准备迎接新天子了吧。”

王文昭扬鞭哈哈笑道:“是啊,想必范质、王溥这些腐儒还蒙在鼓里,等看到他们之时,也不知道他们会是何等惊讶。”

高怀德正笑着尚未答话,前锋三千骑兵的传令兵飞骑而至两人跟前,下马纳头便拜道:“将军,我等前锋骑兵已至明德门下,但石守信将军紧闭城门,也不理会我等叫喊!”

高怀德哈哈笑道:“这石老弟还是这般的小心,只怕他不见我和新天子是不会开城门的。”跟着马鞭一挥对王文昭道:“我们上前看看去!”说罢策马疾驰而上,王文昭急忙和一帮亲宿护卫跟了上去,大军则继续缓行而来。

到了明德门下,高怀德只见自己前锋三千骑兵已经在城门下列阵等候,高怀德、王文昭和一帮护卫分众而出,直至军前,却见明德门上石守信的帅旗高高飘扬,城上守兵依旧是五步一人,并未多增,但城头上静悄悄的,无论城下先锋都将怎么叫喊,城上的殿前军兵卒就是无动于衷。

高怀德心下微感奇怪,策马扬鞭厉喝道:“我乃殿前军大将高怀德,如今奉立新天子回京,让石守信出来,快快打开城门迎奉新天子!”

话音才落,只见城头上高高飘扬的石字帅旗已经悄然落下,继而升起的却是一面徐字帅旗,跟着一面白色的白幡大旗也矗立起来,只见上书“白甲军”三个大字!

城下殿前军骑兵们见状无不愕然,高怀德和王文昭更是大吃一惊,高怀德奇道:“听赵普言道,这徐皓月和白甲军已经和新天子订下协定,他们虽然不参与京城兵变,但也是支持新天子继位的,如今他们不按协定守好北疆,反而回到京城之中却是何故?难道他也想回京亲身参与新天子登基的盛况?”

王文昭隐隐觉得事情不妙,急忙说道:“高将军,末将只觉得此事不简单,徐皓月不声不响回京,定然所谋不小,不会费这么大力回京只为参与登基大典,在下只怕他已经控制了京城!”

高怀德大惊道:“徐皓月控制了京城?他要干什么?”

王文昭面色阴沉下来说道:“只怕他也想做皇帝,所以先下手为强!”王文昭说此话之时,脸上满是嫉妒之情,他以己度人,还道徐皓月存着做皇帝的野心。

高怀德怔怔的摇摇头说道:“他做皇帝?城中的韩通等将是不会答应的,城内兵马也非他嫡系,他的白甲军都在燕云,要是大军南下,我等定然会收到消息,但至今并无白甲军南下的消息,他手中无兵凭什么做皇帝?”

王文昭一时哑言,对啊,徐皓月手中无兵,京中百官、武将和兵马是不会支持他的,只得怔怔的说道:“可徐皓月已然控制了北门,难道是石守信和王审琦支持于他?”

高怀德摇摇头道:“应当不会,我等猜来猜去也不是个事,不如叫徐皓月出来答话便知原委。”当下高怀德提气厉喝道:“请徐皓月徐将军出来说话!”

只见明德门上徐皓月的身影闪了出来,望着城下朗声道:“徐皓月在此!高将军你有何话要说?”

高怀德大声道:“徐将军,如今新天子已经守我等拥戴继位,打算回京,请速速开城门迎接銮驾!”

徐皓月冷笑着大喝道:“大周皇帝如今安然在京城之内,何来的新天子?!”

此言一出高怀德和王文昭二将心中都是一凛,立时明白徐皓月回京乃是想要阻止兵变的!

高怀德大怒喝道:“徐皓月,新天子便是赵点检,乃是你的结拜兄长,你不是早已经答应支持他登位做皇帝的么?为何此刻又出尔反尔?”

徐皓月淡淡一笑,厉喝道:“我只答应他演一出和辽军起兵的戏码,却并没有答应过支持他做皇帝!如今朝廷已经知晓尔等兵变造反之事,太后和陛下下诏命我为平叛大将军,圣旨在此!高将军!你们速速弃械归降,朝廷才不会追究!”跟着他厉声对城下殿前军兵马厉声喝道:“朝廷平叛,只问首恶,不问从人,快快弃械归降!”

城下殿前军兵马立时一片哗然,高怀德和王文昭登时面色大变,心中的忧虑终于变成了现实,二将心中又急又怒,兵变大军如今粮草不足,按着原本的安排,大军只消迅速回京,京城内有石守信和王审琦二将接应,当可顺利回京,便可掌控京城,胁迫百官屈服,逼迫太后和幼天子禅位。但如今朝廷竟然知晓了,徐皓月又守在京城,回不了京城,掌控不了大军,要是朝廷发出旨意召集各地兵马进京勤王,城外的殿前军虽有二十万之众,但只怕到时候也难逃覆没的厄运。

高怀德面色一阵白一阵红,心中仍不死心,拔出长剑平举过头,身后的一众兵马立时安静了下来,高怀德长剑指着城上厉喝道:“徐皓月!如今新天子年幼,与我等素无恩德,你为何执意要为他卖命?赵点检与你乃是结拜兄弟,为人又仁厚,他做天子不好么?”

徐皓月摇摇头朗声说道:“高将军,你这般问我,我倒要反过来问问你们,尔等俱是大周殿前军精锐,身受太祖和先帝厚恩,如今幼天子继位不过半年,先帝尸骨未寒,幼天子又没犯过什么错,大周对待各位也不亏欠,你们为何要造反?!”

霎时间城下更是安静了下来,高怀德急道:“幼天子年幼,朝中被范质等腐儒把持,我等拼死拼活的打仗,到最后幼天子如何能知道我等功劳?朝政最后还不是又范质那群文人掌控?”

徐皓月哈哈大笑起来,跟着厉喝道:“一派胡言!先帝虽以范质等人为平章事,但赵点检也是受顾命的大将,难道仅凭范质等人便可一手遮天了么?说到底,你们都是为了一己私欲,想要立下这戴翎奇功,得一番荣华富贵!说来真是可笑,先帝一直倚重的殿前军,在他身故之后不过半年便起兵造反,如今还是他当时深恨的白甲军守护着大周的社稷!你们还有脸唱着大周军歌行军而来?!你们的良心何在?!”

一众殿前军兵马闻言都是一阵羞愧,只听徐皓月朗声续道:“我白甲军归周之时,身受先帝厚恩,准许我白甲军以不败之名归降,又蒙先帝恩典钦点为侍卫司亲卫兵马,对我白甲军上下一视同仁,并无半点亏欠,所以我白甲军上下感念先帝厚恩,便是保定了这大周社稷的!”

话音才落,一道寒光闪过,直奔徐皓月面门而来,徐皓月急忙一闪,一只狼牙箭擦着徐皓月面颊而过,射进徐皓月身后城楼的柱子之内,箭头入木甚深,箭尾兀自震颤不已,显然发箭之人想要至徐皓月于死地。

回头看时,只见王文昭在军中偷施冷箭,徐皓月大怒喝道:“高将军!是你们不尊朝廷旨意,先动刀兵的,就莫怪我不留情面!”当下抬手一挥,伏在城垛之下的弓弩甲士纷纷起身来,登时城头上万箭齐发,袭向城下一众殿前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