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浔靠得太近了。

距离田云逐那颗塞了太多心事进去的脑袋,离那双满满都是姜浔的眼睛太近了。

他给出的距离,说出的建议,全部超出田云逐脆弱心脏所能承受的负荷。

于是田云逐整个人都是懵的。全身上下的每一颗细胞,都因为大喜过望,在拼命叫嚣。可是这些,只够形容出他此时此刻的七分感受。还剩下三成的难以置信,让他的脑袋很空,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好像如果不抓住点什么,就真的轻得要从姜浔的面前飞走了。

太过渴望的东西,终究会化作骨血里的本能。

连表情都凝固掉的田云逐,就凭这这种本能,抓住了姜浔撑在他身侧的一只手。本能地,以超常的敏锐,捕捉到了姜浔这一瞬间的心软和动摇。

“浔哥,我跟你走。”

他的声音出奇地平稳,已经丝毫没有了之前泪崩时的颤抖和哽咽。

姜浔刚才表现得那样强势,每一次停顿,呼吸,每一瞬的目光都难以撼动,强势到连田云逐瑟缩的一颗心都被灌满了勇气,觉得那些拼命隐瞒的病症,难以启齿的苦衷,在他们之间,全部都渺小得不值得一提。

可是,那种强势却像行踪莫测的风,在某个瞬间悄然改变了动向。

“先别急着回答。”

姜浔好像先一步后悔了。

他不顾田云逐无声的挽留,从他苍白的指尖下把手掌抽离开来。在他无措的眼神中,脑海里回想起来的,全部都是田云逐陷入长久昏睡时,自己辗转请来的那位医生朋友的告诫:

“对于重度再生障碍性贫血的患者来说,每一次感染都性命攸关。如果准备接受手术,术前身体的各项指标和状态非常重要。他耽误不起时间,我建议尽快带他回医院进行系统的治疗……”

原本是出于善意的忠告,却冷冰冰的,让姜浔烟灰色的眼眸迅速包裹上寒意。

他有些失神地喊了田云逐一句,

“田云逐,”

“再好好想想。”

喃喃的口吻,不知道究竟是说给田云逐,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因为姜浔根本没给田云逐预留回答的时间,没再看他的眼睛,径直从**起身,朝门外走去。

随着姜浔身体的远离,他温热的吐息快要感受不到了。田云逐清楚自己抓不住他的视线,也抓不住他残留的温热,但不能不做些什么。因为姜浔会用几秒之后的转身,用他坚实又挺阔的脊背,再次竖起起冰冷的防线,用严酷和冷漠将内里封锁起来,让田云逐再也难以触及那颗真心。

“我没什么好想的,浔哥!”

田云逐一急之下,确实想都没想就掀开被子下了床。可是对于一个大病初愈的人而言,留给身体恢复的时间还远远不够。他连鞋都顾不得穿,刚朝着姜浔追出两步,就腿软脚软,踉跄着歪倒下来。

闻声返回来的姜浔,迅速张开双臂,用自己的胸膛给他支撑。

等田云逐靠着他的肩膀把身体稳住了,等姜浔在情急之下,大力环在他腰上的手臂松弛了一些,两个人才同时意识到,他们之间这个动作,足以以假乱真,像极了真正的情侣之间,难舍难分纠缠拉扯的一次拥抱。

或许是这个看似拥抱的拥抱,让田云逐彻底对姜浔敞开了自己。他仰起头,直直地看向姜浔,睫毛漆黑,漂亮的眼睛湿湿亮亮。

“浔哥,这一次是你先开口的。”

他轻轻地开口,语气很软,不只是因为病中虚弱,更是他甘愿抹平身上所有棱角的一种恳求。

姜浔侧过脸躲了一下,动作很轻,看似受不住田云逐这样的目光,脸上的表情实际却没什么松动。

他半扶半抱地把田云逐重新送回**,才再一次对他开口说道:

“跟我走可以,但我还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先把病养好。”

田云逐闻言一愣,目光躲闪,又很快挤出一个微笑,回答说好。

那神情看得姜浔心头一空,很想开口解释,他指的不仅仅是他这一次发烧,而是再生障碍性贫血,是他至今仍然不肯对他吐露一个字的那个病。

可是怎么开口都觉得不对,姜浔最后还是沉默着从床边走开。

姜浔走进洗手间,把脸长久地浸在刺骨的自来水里。感受冰凉的**从指尖,手掌,和脸颊间的任何缝隙中奔流逃窜。脸上的灼热很快得到镇静,内里的烦闷却像叫嚣着要突破这层薄弱的皮肤。

这感觉,上一次这样清晰地扰乱他的神经,还是在两年之前。在坏消息一个一个接踵而至,分不清是白昼还是黑夜,持续混乱的那段日子。

那时候,老家叔叔沉迷赌博,把姜家老房子赌了进去。奶奶气到阿兹海默症发作,走失摔伤,入院手术,亟待姜浔回家照顾。

他硬是咬牙坚持,在医院守着突然病发的田云逐,一直等到他转危为安,住进普通病房。又在踏上开往漠河的火车的第二天,收到他转院、休学的消息,从此彻底断了联系。

不久后,奶奶的治疗费用告急,他在漫天风雪里收到了失去保研资格的通知。

再后来,他毅然决然放弃考研,放弃纷至沓来的工作机会,断了自己的一切念想。他开始不断带人深入雪原和深林,开始在深夜驻唱,利用白天跑出租车的间隙,照顾病情反反复复的奶奶。打算靠着这样平庸的忙碌,把自己的一生捆绑在极北的漠河小城。

他用了两年的时间,让自己变得和漠河一样冷,也让自己习惯了在漫无边际的夜晚保持沉默。

可是偏偏,偏偏在这个时候,在他觉得一切尘埃落定,一辈子一眼望得到尽头的时候,田云逐又跑出来招惹他。

他明明还病着,并且瞒着身边所有人。

田云逐还是像两年前一样,控制不好自己的目光。又比两年以前狡猾,说出口的话一多半儿都心口不一。

可是,不管他变了什么,没变什么。他都应该乖乖待在医院,待在医疗等各种条件都极为优渥的首都北京。

如果不喜欢北京,也可以去别的城市,别的国家。但是至少要待在属于他的圈子里,被人看着,护着。就算面临着风险巨大的手术,也可以请最好的医生,住最好的医院医院,求几分稳妥和心安。

姜浔唯独不能忍受他留在这里。害怕他窝在这个阳光稀缺,在地图上都难觅踪迹的偏远小城,喝风饮雪。害怕他连病了,都得不到最好的救治。

他给了他一次又一次机会,给了他佯装陌生的冷漠,就是希望他能知难而退。

姜浔在田云逐眼里的伤心和落寞中坚持着。一边跟他一起倒数着日子,一边心软动摇,一边靠近,一边挣扎。因为他以为等他任性够了,又伤透了心,就能清醒过来。

到那时,漠河的雪下得再大,他也能看着他全须全尾离开的背影斩断牵挂。

作者有话说:

下章,最多下下章会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