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姜浔的离开,冷冽的气息在纠缠不清的空气里迅速抽离。

田云逐的故作镇静,强颜欢笑,也已经到达极限了。

姜浔一走出去,他就飞快地转过身,背对了房门,把大半张脸深陷在蓬松的枕头里。软软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他脸上在这一瞬间几乎崩坏的温柔和坚定。

姜浔抱他上来的动作很轻柔,为他盖上的被子也很暖,可是田云逐仍旧被难以名状的难过包裹着。以至于在姜浔已经离开,走远之后,在田云逐闭紧的双眼中,难以消弭的残影依然清晰到可怕。

他仍能看到姜浔那双情绪翻涌的眼睛,听到他沉声脱口而出的那些质问。它们在他心脏上留下了很多道口子。那些伤口,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一边疼痛,一边弥合。

姜浔为他做了这么多,为他考虑了那么多,他自己却没办法做到坦诚。

他生病了,生了一种顽固又凶险的病。

至少这句话,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纠缠多年的病气,是爬进身体里的蛊虫,啃食田云逐的精气和气血,让他在乖巧漂亮的皮囊之下,散发出行将就木的萎靡。他能嗅到从自己身体里散发出的那种危险的味道,提醒他每捱过一天,就离着枯竭更近了一步。

他怕一开口,不幸就会从他这层败坏的壳子里渗透出来,扩散进姜浔平静的生活里。

纷乱的想法,情绪,耗费了太多的心力,朝着相反的两个极端撕扯着田云逐,让他身体沉重,精神又极度亢奋。

田云逐靠着努力捕捉周围的响动,保持清醒。在姜浔回来之前,他不允许自己再一次陷入混沌。

他觉得自己坚持了很久,渐渐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耗尽了,才重新等到了姜浔。

姜浔带着一身冰凉的潮气走回来。

修长的双腿,径直朝田云逐走过来时,铿锵有力。四周的混浊与沉闷被强势冲散开来。姜浔俯身将田云逐背对着自己的瘦削身体扳正,将充盈,丰沛的氧气猛地灌进他的鼻腔和肺腑。

田云逐惊厥地睁开眼睛,盯着姜浔近在咫尺的冷峻眉眼,忍不住干咳了几声。他悄悄用手摸上心脏的位置,那里怦然巨响,闷闷作痛,但精神立刻振奋了许多。

比起他初到漠河的时候,姜浔的头发长长了一些。被凉水浸湿的那些发茬,微微向下垂着,给他线条冷硬的面庞添了一些细微的弧度。未干的水渍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虽然他的力道和动作依旧霸道强势,田云逐还是直觉碰触到了姜浔这一刻的柔软和平和。

所以,就算猜不透姜浔去而又返,放下所有防备靠他这么近的意图,田云逐还是乖乖地在他身下躺着没动。

“我不会再让自己后悔了。”

姜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像他伸手撩开田云逐的刘海,将手掌覆盖在他的额头上的动作一样,非常突然。

出其不意的身体接触让田云逐忘记了呼吸的频率,忘了探究刚刚那句话背后的深意,像一条突然被打捞上岸,紧张到僵死的鱼。用力张着嘴巴,却吐不出半点儿生息。

“怕什么,看看你还烧不烧。”

姜浔闭了闭眼,让习惯性拧得过紧的眉头舒展一些。

这是渴盼已久的亲昵,田云逐却紧张、悸动得快要死掉了。又觉得自己恍惚化成了一棵被风干已久的种子,突然从僵硬的后背滋生出根须,穿透柔软的,坚硬的,重重阻碍,深植进土壤里。只需春风一吹,就会在姜浔面前开出花来。

姜浔的手心很凉,却迅速在田云逐细腻的肌肤上点燃了一捧火。火焰滋滋作响,让他们紧紧相贴的那一小块儿皮肉彻底失去了原本的温度。

“我去拿温度计。”

姜浔像刚才突然伸手那样,又突然把手松开。田云逐终于胆大了一点,目光追着他的侧脸。在他转身之前,只看到了一条抿紧的唇线。

好在寻找温度计并没有花费姜浔太长的时间。姜浔拿了一个老式的水银温度计回来,他把金属那一端放在掌心里捂了一会儿,确认好起始温度,才把它交给田云逐。

田云逐本来想说自己没事了,他能感觉得出来。可是看姜浔神色严肃,对田云逐发烧这件事丝毫不肯松懈的态度,让他把跑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一手拉着自己睡衣的领子,一边把温度计费劲儿地往腋下塞进去。

姜浔的脸色又不好看了,对他表现出的温柔,短暂得如同昙花一现,让田云逐怀疑自己是不是不管做什么都会惹他生气。

“温度计给我,我来。”

“把扣子解开。”

田云逐在他的指示下,把领口的扣子松开了几颗。姜浔把他一边的衣服向下拉,露出里面薄薄一层肌肤,包裹着根根分明的锁骨,形成异常分明的凸起和凹陷。因为缺少脂肪,田云逐**的小片胸膛,并不十分细腻白皙。姜浔沉默停留的目光,洒下的寒意,让那片皮肤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小疙瘩。

在等待的十分钟里,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后来,是姜浔确认了时间,站在让人毫发毕现的阳光里,神情专注,反复确认了水银线末端对应的温度。

“37度4,还有点低烧。”

田云逐没说话,心里非常沮丧。

自从姜浔说出那个令人心动的提议,他一秒钟也等不下去了。姜浔表现得并不坚定,时间拖得越久,就越有可能会徒生变故。田云逐的不安在逐渐累积,却还要被纠缠不退的低烧困在原地。

姜浔收好温度计,回头看到田云逐还乱七八糟地坐在那里,他衣衫散乱,头发也乱,连眼神都是乱糟糟的。落在姜浔的目光里,却不经意让他的整颗心都软得不像话。

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姜浔已经不由自主地将田云逐拢在了自己投下的阴影里。他一颗一颗,耐心帮田云逐把散开的扣子逐一扣好。再用手指,小心把他额头上被自己弄得乱掉的头发摆弄整齐。

“再给你一天时间,卧床休息,赶紧好起来,才能跟我出去。”

田云逐吃到了一颗定心丸,散漫的眼睛很快变得比晨光更耀眼起来,

“那说定了!我保证能好!”

姜浔勾了勾嘴角,从床边站起来,

“一会儿跟奶奶好好吃早饭,吃完再睡。我先出去一下。”

“浔哥?”

听说他要走,田云逐很着急地又喊了他一声。

已经走到卧室门边的姜浔,闻声停顿了片刻。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在家好好休息,等着。”

田云逐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丝犹豫,再仔细去看他,姜浔却已经迈着坚定的步子,步履不停地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总想早点发,总是改来改去弄到这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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