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浔的眼睛,是暴风雪来临前,雾气弥漫,浪潮无声暗涌的江河。晦暗的色调和氤氲的薄雾,总是轻而易举地迷惑住,震慑住田云逐,让他不能思考,更找不到出路。

田云逐曾翻来覆去查询过,姜浔名字里那个浔字的含义,字面的解释是水体边缘的陆地。

姜浔就是田云逐渴望抵达的岸。

现在田云逐仰头看着姜浔,他不远万里追寻而来的彼岸就近在眼前。然而,两人之间却横亘了这样一条深不可测的江河。

自从重逢以来,田云逐一直在静默的浪潮边傻傻地奔走。试图跨越水深处,抵达他梦寐以求的那一方陆地。他的脚步虚浮,被浪潮席卷,被水汽包裹,弄得一身冰凉,沉重。却始终不得要领,始终上不了岸。

田云逐战战兢兢地徘徊了很久。他的眼泪在冷风中干了,身上也不剩多少力气了,终于在这一天,在身上的热潮褪去,晨光爬上苍白脸颊的这个清晨,在濒临窒息的前一秒,不顾一切地抓住了一根浮木,鲁莽地朝对岸跨出一步。

只是他没想到,这根浮木的另一端,还维系着另外一个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姜浔两人已经不知不觉分别站到了浮木的两端。用隐忍,克制,小心翼翼,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因为,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带来意料之外的颤动。他以为只要什么都不问,他也什么都不说,他们之间,就能用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将这种怪异的平衡保持下去。

是田云逐失手打破了它,用那个冲动又热忱的吻。

交错喘息中的静默和耳膜上震**的心跳,是大厦将倾,是两个人双双陷入剧烈动摇,混乱的危险征兆。

姜浔含着木烟之色的眼眸还映着田云逐湿润淡红的唇瓣。忽然急剧失衡的身体,和突如其来的眩晕,让那双已经丧失了灰色纯度的眼睛,更加罕见地染上了痛苦的神色。

田云逐的视野范围内,姜浔的瞳孔在震颤,身体也开始摇晃。让他觉得自己的一切都在坍塌,他的信念,他的勇气……

“浔哥,我……”

他终于想起来,必须为刚才的所作所为做个解释。可是姜浔面色不善地摇摇头,示意他不用再说。

姜浔松开钳制着田云逐的手臂,撑了一下床头,却还是没能稳住自己。

田云逐终于看出不对劲儿来,在姜浔捂着额头,趔趄朝床边靠近的时候,慌忙伸手扶住了他,扶着他坐在自己身边。

“浔哥!你怎么了?”

“田云逐,别喊那么大声,小心奶奶听到。”

“你身上怎么这么烫?是不是也发烧了?”

“不是发烧。田云逐,你刚才……”

眼前闪烁的光斑带来猛烈的眩晕,姜浔咬紧嘴唇,没再说下去。

刚才?田云逐又想起了刚才湿湿热热的那个吻,脸腾得一下子红了,

“刚才,对不起……浔哥,我不是故意的,你就当我突然发疯……”

姜浔听他这么说,干脆连眼睛都闭上了,脸色难看得吓人。

“别说了,我头晕。”

田云逐心疼得不行,不敢随便碰他,更不敢出声。他如坐针毡地抓着姜浔的胳膊,自顾自用力支撑着他,一直等到姜浔捱过了最难受的那一阵儿。

姜浔眉头稍稍松动,才抬眸看了看他,

“能不能扶我在**躺会儿?”

“哦,好,”

田云逐连忙让出位置,扶着姜浔躺下。姜浔靠着床头闭了会儿眼睛,冷汗越冒越多,耳朵上方硬硬的发茬都变得水淋淋的。

“浔哥,你以前有这样过吗?家里有药吗?我去给你拿点儿药吧,吃了好得快一点。”

“不用,过去这阵儿就好。你躺下。”

“什么?”

田云逐眼睛还红着,脸也红着,却忘了难堪,盯着姜浔强忍着不舒服的脸,不肯动一下。

“陪我睡会儿。”

姜浔无奈又不充了一句。语气和嗓音都显得有些绵软无力,说不清是在解释,还是在耐心哄他,

“我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吃过药,这种情况,睡一觉就好。你只管躺着,陪我待会儿。”

田云逐还在犹豫,

“怎么,亲都敢亲,陪我躺会儿就不敢了?”

田云逐浑身一震,无助地睁大了眼睛。他一直在等,等姜浔给出态度,等着姜浔对他刚才的那个亲吻做出审判。可是这些他都没能等来,只等来了这样一句不轻不重的揶揄。

田云逐垂下眼睛,睫毛颤了颤,还是听话地在姜浔身边躺下了。

但他只安静了一会儿,就受不了了,

“浔哥,如果我真的让你困扰了,你就把刚才的事儿忘了吧。

你说的那些话,我也会忘了。”

田云逐用余光偷瞄着姜浔的脸,看他英挺的五官陷在疲倦的阴影里。看他仿佛睡着一样,表情毫无波动,才敢把没说完的话继续下去,

“反正距离我们约好的一个星期,就只剩下一天时间了。

我们,好聚好散,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些天,谢谢你一直配合我演戏。”

“田云逐,你刚才不是挺勇敢吗,怎么才这么一会儿就怂了?又要缩回你那身硬得跟石头似的壳子里去?

你以为,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做过,就什么都不用负责任了吗?”

姜浔忽然睁开眼睛,低头直逼田云逐的侧脸。眩晕平息下去,他的目光清明又冷酷。

瞬间逼近的灼热气息,扫过田云逐的耳朵尖,烫红了途径的那一小片薄薄的肌肤。

田云逐有一瞬间甚至疑心,姜浔会一直这样霸道地抵上他的唇,也给他一个可望已久的吻。

可姜浔最后只是俯在他唇边,给了他一个建议,一个他无法回绝的建议。

“跟我走吧。”

“什么?”

“别再去管什么合同不合同,别再去管究竟还剩下一天还是两天,跟我走。

就我们两个人,我做你的私人向导,带你走遍整个漠河。去爬山,滑雪,去看极光和白桦林。走到你觉得够了,累了,腻了为止。

到时候,如果还想让刚才的一切没有发生,我就放你走。

怎么样,田云逐?你有没有胆子,跟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