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给应天府南京派出的下达诏书的太监来得迟了,实际上早在八月底崇祯就给南京兵部下了诏书,让南京兵部不再负责东江镇的客军的事宜,只是因为鞑子离京城太近,即使是京城四周都已经是乡野之间遍布乱兵,有九边逃出来的明军败兵,也有鞑子阿济格、阿巴泰所属的八旗兵攻的快的,来使路途并不通顺,所以这才耽搁了几天,好在最后还是将诏书顺顺当当的送到了应天府南京城。

于是在确认了之后,南京兵部派来了人前来知会一声,这回南京兵部就没有一开始那么客气了,难免有几分冷漠,前来的兵部使者只是草草的送来了兵部的核准同意,就急匆匆的返回了南京城。

人情人暖,不外如是。

虽然不至于飞鸟尽,鸟弓藏,用不着你的时候那也自然用不着去刻意套近乎,应天府好歹也是大明陪都,也就比顺天府京城差了点龙气,南京兵部哪里需要在平安时候去讨好别人,如今流贼也被灭了个七七八八了,能尽职就不错了。

话说,如果朝廷知道方成听从了麾下文官的意见将热兰遮城改成了承天府,不知道会不会大发雷霆了,这个称呼,那可是十足十的犯禁,罪名不小。

不过那都是凭空臆想而已,总之,方成在到达了登州后,毛承禄派来的睚眦水军已经等候多时。

这次毛承禄并没有听话的仅仅派了睚眦水军的一个营,而是仅仅留了一个营在台湾岛,自己领着两营兵连带战船一百四十余艘,早在十天前就到达了登州城外,接着将登州港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吓得登州城里的刘泽清把手上剩下的全部能用的兵丁,不管老幼都一股脑的塞上了城墙,又四处拉来了一万名壮丁帮着守城墙。

一边又给南京的兵部求救,却不敢说东江镇围了登州城,只是声称有数万水师围了登州城,如今城破在即。

刘泽清没敢说别的,他可是个总兵,自然知道现在这世道,南京兵部说出来的话并不是太管用,比如他自己,麾下只有万余兵马就敢不理南京兵部三番五次的调遣其去挡住南犯流寇的命令,一直就赖在登州不走,那东江镇兵马只多不少,又多是强兵,南京兵部的话能有多大作用?刘泽清还真没怎么指望。

所以他只得赶紧做弥补措施,比如上次银钱和粮草多送少了,这次挖肉般的再拿出了五万两的银子给急匆匆的送过去就是,刘泽清可不知道实际上这次是毛承禄借机报复,没经过方成的同意,只不过睚眦水军本来让方成给毛承禄统领,他也有权这么做。

所以方成还行进在路上在收到刘泽清送来的五万两银子后,一时间没反应的过来,琢磨着刘泽清何必再行送银子来,当初方成确实是对刘泽清起了杀心,不过这厮倒也聪明,事后又拿出了部分身家来买命,这才让方成暂时把这事放到一边,反正自己又没亏上什么,杀了刘泽清无济于事。

好歹刘泽清还是堂堂大明登州总兵,听话就行,远比换个新的好,这也是方成不杀他的缘由。

方成在听完刘泽清的使者小心翼翼的一段话后才恍然大悟,只是这表情摆在心底就行了,在那刘泽清的使者刘复看来,自然还是一脸镇定自若,刘复是看不出丝毫的破绽。

方成琢磨着毛承禄恐怕也不是光给自己出气那么简单,往大了说,他毛承禄和刘泽清也是有仇的,当初孔有德、耿仲明等人占了登州反抗朝廷,刘泽清一马当先的杀了过来,双方的血仇不少,这也未必没有公报私仇的成分。

而且毛承禄也有分寸,听了刘复所说毛承禄十天来也只是用重兵围住了登州水城,而没有任何进攻的举动,想来只是威慑而已。

这一吓就让刘泽清又吐出五万两银子,也不知道是刘泽清这个总兵当的太有银子了呢,还是毛承禄把他吓的太惨了点,竟然接连吐出来十万两的银子,这可不是什么小数目,想那几年之后京城被贼所陷,崇祯自杀,国之将亡,左良玉收拢身边万余兵马也只花了全部身家两三万两而已,也就是说,刘泽清可比日后的左良玉有钱多了!

既然刘泽清表足够了诚意,方成也不打算过多为难,反正这次教训足够了,想来刘泽清日后也应当知道分寸,这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毛承禄的戏也演够了,所以方成就当着刘复的面修书一封让人带给毛承禄,让他适可而止,也足够了。

毛承禄也听话,在接到了方成的令后随即将两营睚眦水军换了个地方,没全都围在登州水城的港口前,也让一直盘这块大石的刘泽清松了口气。

他现在是能拖一时是一时,也好过被大兵压境来得好,这一把利刃悬在头上随时会掉下来这种事,实在是十足的可怕。

随即南京兵部也派来了使者,和稀泥的般的两边安抚了一番,南京兵部自然不会不知道围着登州城的是谁的兵马,朝廷刚下令东江镇总兵方成返回驻地,其所属水师已在登州城等待,还有可能会有别家?这就是不用猜的事!哪里会有那么巧,还有海寇敢当着大明水师的面进攻城池反而对水师视而不见了?那剩下就只有是那部水师干得了,也没别人了。

只是南京兵部说到底也只是猜测而已,并不知道登州这边的实情,只以为刘泽清是担心两边兵戎相见,可不知道刘泽清给南京诸位大人上的奏章句句属实,他也确实快要被破城了,区别只在于东江镇想不想这么干而已,仅此而已。

不过好在两边都是自以为是,弄错了东江镇根本没什么目的,也不打算攻破登州城得罪南京兵部和明庭,所以这事也就暂时翻了过去。

等方成到了登州城外,一万余大军浩浩荡荡的路过,刘泽清这次不敢躲了,与着南京兵部派来的使者一起求见。

虽说两人都是总兵,大明的高阶武官,可这也要分高低啊,要是往日刘泽清还真不会这般卑躬屈膝,好歹他麾下有着万余’强兵‘,但现如今却是实在自家兵马自取其辱,被打残了,与其掉自家脑袋,那还不如软下膝盖,好歹大家份属同僚。

南京兵部这次没敢派来小吏,而是派了一名兵部员外郎,大大小小也是个正五品的官员,给足了两边面子,毕竟这次是下面的总兵有矛盾,不是寻常兵丁,总兵这东西,大明虽然不少,但却个个都是倚重,不得不重视。

南京兵部本以为是来调停的,结果到了登州才知道,其实是登州总兵刘泽清拿来当护身符的,不过这区别不大,若不然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刘泽清被杀不是?那大明的脸面还往哪放?南京兵部还有甚脸面?

刘泽清与兵部派来的员外郎先是派人送去了一封信求见,等方成答应了这才敢来,那兵部的员外郎虽说不太甘心自己堂堂五品文官要给武夫示弱,也给刘泽清一通银子砸软了腰。

刘泽清生怕这个朝廷派来的员外郎不懂事,到时候说了什么不对的话,估计东江镇未必敢拿兵部派出来的官员怎么样,唯独他刘泽清非得落个凄惨的下场。

这次刘泽清前来一样没空手,但他也没带银子,而是带了粮草,东拼西凑的弄了两万多石的粮草,大部分都是刘泽清花了银子买来了,这就是为了示好,反正只要他还是登州总兵,这银子什么时候不是赚?何必为了这十几万两银子丢官去职,甚至连小命都有可能不保,更不提要是连总兵都不是了,银子再多那也未必保得住!

那名被刘泽清的银子砸弯了腰的兵部员外郎出奇的好说话,两边都好话夸了个遍,笑眯眯的看着方成活像看一堆银子,谁让刘泽清足足拿出了两万两的银子,这个数目,即使是在应天府南京城里,也足够买通他的主官,南京的兵部尚书了。

让方成一阵背后不舒服,这眼神,实在不讨人喜欢,好在他也压根不打算现在找刘泽清算账,先放到一边就是,两边都卖了面子。

等赶走了刘泽清和那名南京兵部的员外郎,下一件事是回军,时间已经跳跃到了崇祯九年九月,此间还有一件趣闻。

那就是崇祯九年八月初一,女真鞑子进攻京畿,离着京城也没多远,大明有个藩王,唐王朱聿键募兵千余人起兵勤王,行至开封,结果朝廷担心藩王干政,勒令其返国,废为庶人。

唐王朱聿键是明太祖朱元璋的九世孙,和崇祯的血缘关系早已稀薄到了不能再稀薄的地步,自然也就更没什么天家情谊可讲,就给废了了事。

这事本来和方成没什么关系,可偏偏就今天就扯上关系了,因为一大清早,在大营里抓住了几个奸细。

抓到奸细是常事,不过那是在河南、陕西二省,流寇派来打探消息的,抓到了都是一刀砍了了账,到了登州数日还真第一次抓到,而且,这还不是大营外抓到的,而是在大营内。

也就是说,这伙穿着寻常百姓衣着的壮汉已经摸进来了,怎么能不让人奇怪来着?耽罗府的大营不可说不严密,里里外外都封的死死的,不是谁说进来就进的来的,可偏偏还是有奸细能混进来,到底是怎么着来着?

这事方成亲自跑去审了,领着赵孟以及十几个随从把关在临时搭起来的地牢里的奸细给押了出来。

奸细人数不多,三四个,被捆成了一块给带了进来。

“呸,狗贼,你知道我等是谁么?”那带头的‘奸细’甲一脸正气。

让方成相当郁闷,怎么老是感觉自个是反派,抓到个奸细都是如此人高马大,一脸正气,就跟个大明站岗的大汉将军似的。

大汉将军?

方成脑子里灵光一闪,好似抓住了什么,只是依旧不太明白,有些弄不清楚。

“李护……李哥,咱们小命刻握在人家手上了。”一边另一个模样清秀的‘奸细’乙小声的嘀咕的道。

李哥叫的正是刚刚叫唤的那个一脸正气‘奸细’甲。

那名唤李哥的‘奸细’甲‘狠狠’的挖了‘奸细’乙一眼,一样是低着嗓门的道:“怎么说出我的姓,难道不记得王爷出发前让我等隐瞒身份么。”

“啊,李护卫,对不起,我这又不是存心的。”那‘奸细’乙一脸的不好意思,赶紧学着李哥的模样,瞪着一双恶狠狠的眼,一脸的正气。

无语。

这就是现如今方成脑子里的想法,虽说这两个奸细的窃窃私语没听得太清楚,不过也大致听出对方可一点不像嘴上说的那么嘴硬,至少这四号人,站的倒是挺直,就是腿都明显看得出来在打颤。

“方大哥,这些是奸细们所携带的兵器。”赵孟从随从手上接过来又递给了方成,兵器看上去不像是普通的东西,因为太华丽了,而且,竟然是四把剑,而不是大明和流贼以及关外鞑子通用的刀。

刀才是杀人的,而剑这东西,只是看上去好看,有个模样而已,谁会拿剑当兵器砍人?拿来当当装饰品还行。

剑柄上分明刻着一个鲁字,剑的佩玉上也有,方成眉毛一翘,指着那四个活宝‘奸细’道:

“去,你们谁把他们外面的衣服给扒了。”

这话说得有歧义,听得那四个‘奸细’突然感觉菊花一紧,心里头不禁的嘀咕道,这自己送上门来的姑爷的家伙不会是个好龙阳之好的吧?脱我等衣服算什么事?挣扎着不让。

若是真是个好断袖之癖,龙阳之好的,那好的是男色,理当也不会抢自家的郡主大人了,这趟可就不是跑来探查,而是送死来了,如此一想,这挣扎的更厉害了,谁都不想死啊?还死的这么不明不白的。

好在也就这几号人胡思乱想,赵孟等人可不会这么想,十几个随从亲卫个个臂膀搭着臂膀将这眼前的四号魁梧高大的男子穿着的寻常百姓衣物一扒拉,里头是一身金灿灿的飞鱼服。

锦衣卫?不记得自己有得罪这么个大明最大的特务机关吧,而且,现如今的锦衣卫早就没早前那么猖獗了,哪里敢轻易跑来当朝总兵的大营。

而且,这朝廷的锦衣卫怎么着也不可能带着用鲁王府佩玉的剑,锦衣卫穿着是飞鱼服,用的是绣春刀,这是谁都知道的事,要假冒也用不着假冒的这么明显。

“你等到底是何人?竟然敢假冒朝廷的锦衣卫,难道不知道这是杀头之罪么?”

方成示意左右上前,结果这举动却吓得这四号人不轻,因为这个举动在别人看来就是要杀了了事,所以为首的那名穿着飞鱼服的‘奸细’甲顿时不敢隐瞒了。

这再隐瞒下去就是死翘翘了,这死的不明不白的,还怎么和曲阜城里的主子交代,那不是白死了么?

所以一想到这个理由,暴露出自己的身份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我等乃是曲阜鲁王府的侍卫,这趟鲁王派我等出来公干,并无打扰贵军的意思。”

不打扰你跑来当奸细干嘛?鲁王府?我家倒是有个鲁王府的郡主大小姐,难不成是为朱末露而来?方成的脸色顿时变的很怪异,可是这不管怎么说,也不该是因为这个缘由,若是因为这个,早知道应当早就找上门了,不至于这都数载过去了,才想起来。

“嗯咳。”方成一阵心虚,假作咳嗽了两声,不过好歹没人看得出来。

“你等既是鲁王府的侍卫,何必穿锦衣卫的衣服?”总归还有疑点,不能被搬出一个鲁王就给敷衍过去。

“这个……”那为首的李哥一脸犹疑,顺带还有三分奇怪,好似不太想说出来。

赵孟一边配合的抽出戚家刀,亮闪闪的刀光一闪,把那‘奸细’乙吓得脖子一缩,用脚踢了踢那个‘奸细’李哥。

那‘奸细’甲眼看刀都亮出来了,胆子也怯了,赶紧把能说的都说的,就差和盘托出了。

“我等正是鲁王府的侍卫,这身锦衣卫的衣着自然是假的。”那李哥又被从身后踢了几脚,这才一脸不情愿的道:“朝廷规定,藩王家的亲卫侍从都是不允许离开驻地的,若是发现,即立刻处斩,必不留情。”

“那我若将你们交给南京了?”方成笑着道,然后指了指后面一直踢着‘奸细’甲的‘奸细’乙道:

“那你告诉我,这个人是谁?”

“此人姓海,叫海大富,与我是堂兄弟关系。”那‘奸细’甲李哥一脸的冷汗,但好歹还稳得住,这可说不得啊。

“姓海啊,这么这名字听起来那么像鞑子?我可是从不放过鞑子的。”方成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边的赵孟自然知道配合,手一挥,十几个随从亲卫就要作势举刀砍过去。

“请慢动手。”李哥赶紧大吼一声,回头望了那‘奸细’乙一眼,咬了咬牙,想来就是说了,回去后王爷也怪不了他!不过这前提要回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