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想起来了,自然就是好事,韩赞周、张拱薇等其他南京城里有品级的大员们开始打算起将这支驻在庐州府的客军调的离南京近点,毕竟这是客军,没有固定驻地的,庐州府只是暂驻,而且又被划归了南京兵部调派,想怎么用都行。

话是这么说,但这毕竟这已经不是大明初年了,大明的总兵们,现在还有几个肯乖乖听话的?压根没有!所以既要马儿跑,草是一定要喂的,还不能喂的差了,好在比起京城里崇祯的窘迫,一众南京城里的知道点分寸,反正现下反贼还没打过来,就当是防患于未然了。

于是隔了几日,南京兵部的赏格还是下来了,虽然有点姗姗来迟的过了,但这分量相比起来不轻,南京城里的诸位臣工拿出了两万两银子的赏格,这也就杀了几百个反贼而已,而且,反贼这东西,都是人多才威胁大,散落各处就不是反贼了,而是流寇,杀了几百个流寇,抓了上千人,比起前阵子卢象升战阵之上斩获的几千颗脑袋不值一提,这赏格按理也不会有两万两之多。

要说方成尽心清剿流贼,一来是闲着也是闲着,拿着那些流寇就当练兵了,二来毕竟听从南京兵部的调遣,好歹也是名义上的上级,能把关系弄好点就弄好的,割上几百颗的头颅又不费事,让庐州府帮着请功后一无所获,也未放在心上,这要是别人总兵,恐怕早就心生罅隙了,可对于方成来说本来就只是顺手而已。

现如今眼看还能换来白花花的银子,还真是一举两得的事。

这次送来银子的还是之前接待方成的那几名兵部的小吏,随行的还有一名直属于南京守备太监韩赞周的随从,这次被派来也算是拉拢一下目前南京兵部不多能指挥得动的军队,这个随从一样是阉人,从品级上来说,他还够不上太监这个称呼,太监那至少得是高品的,韩赞周自然是,莱芜矿监那等位高权重,也最多只能算半个,要不剩下的通通都只是阉宦而已。

小太监神情恭敬,无一丝飞扬跋扈的模样,低眉顺眼,这倒让一直对明朝的太监印象深刻的方成奇怪了。

明朝的太监,在历史上就是嚣张跋扈的代名词,这是后世谁都知道的事,要说整个中华上下几千年里最出名的宦官朝代,汉朝算一个,唐朝算一个,最后一个就是明朝,所以在方成的印象里太监自然要昂着头挺着胸用下巴看人,至少莱芜矿监丁旭就蛮符合方成的形象,这个丁旭就是一典型的明朝太监,但他毕竟没见过真人,要说起来,这个随着兵部小吏而来的小宦官反而是方成见过的第一个太监这种历史原因造成的残次品。

实际上,方成的印象也没错,不过他弄错了对象,大明一朝确实有很多权倾朝野的太监,比如刚死了没几年的魏忠贤,之前的汪直,刘瑾以及八虎等人,都是大太监,也都一样飞扬跋扈,暴戾乖张,没一个好人,也没几个干过什么好事,但惟独从崇祯登基起的大明崇祯朝,包括大太监,小太监,大宦官,小宦官都比以前好多了。

比如王承恩,再比如王承恩之后曹化淳,这两个太监,一个是陪着崇祯自杀的,后一个则是急流勇退,刚弄了几年的权就自己告老还乡,在任期间也没做过什么坏事,虽然之后挨泼了不少脏水。

而韩赞周则是早在崇祯元年就当了南京守备太监,这位置他已经做了八九年,这真要是个只靠着皇上的宠幸和近臣的身份,怎么可能能坐稳这么久的高官?毕竟,南京是大明的陪都,在之前就是大明都城,虽然这都要追述到两百年前了,可那也是谁都无法反驳的啊。

韩赞周要是个刘瑾、魏忠贤那样的人,别的不说,崇祯第一个就给杀了了事,毕竟,这天下是皇上的,弄权的太监除非是碰到不太喜欢管理天下的天子,谁都不会喜欢。

“咱家乃守备太监韩大人的随侍韩凤,这次前来只是听从韩大人的令见见世面,还请总兵大人容忍则个。”

被唤作韩凤的小宦官自称是韩赞周的随侍,这太监身边自然也是太监,所以韩赞周才会用小太监当随侍。

韩凤举止得体,虽然言行之间扭捏,让人一看就知道此人非常人,乃是宦官,不过却难得让人不起恶感。

至于称韩赞周为韩大人,这也没叫做,韩赞周不止是大太监,还是南京守备太监,大明陪都里最有权力的,自然称得起大人,这个称呼可不是光给文人的。

双方寒暄了几句,又有一边的兵部来人在旁好话不断,自然是宾主皆欢。

兵部的来人上次可是收了‘巨额贿赂’的,那三百两银子即使是在南京城这等繁华之地,区区末品的小吏也休想一年之内赚得到,阎王好惹,小鬼难缠,那也要看是什么等级的小鬼了,末品的小吏,特别是直属于南京六部的小吏,连小鬼的一根毛都比不上,概是因为南京六部的事本就不多,相比起大明京城里的六部,南京这座陪都里的六部或多或少只能算个摆设,底下的小吏自然就更不如人了。

这次兵部多派了几个人,倒有不少上次听闻这名小吏的所言,抢着跟上官要来的名额,到时候三百两弄不到手,你几十两总得给吧,这一来而去,可就是好几个月的收入。

要是方成知道自己一时的所为被这些小吏们当成了冤大头,会不会当场笑出声来,不过这也说明了,大明缺钱啊,最上面的缺钱,最下面也缺,惟独中间的那层富的流油,可这层却吸的都是下面的民脂民膏,‘人多力量大啊’。

韩凤此来其实没别的事,就一件,打探这个东江镇总兵方成以及其麾下所属的一万两千大军,京城里给的名册就是此次东江镇总兵方带来了一万两千人,但这只是名册上。

自认为久居高位,又是江南这等连战争都没打过几次,除了些闹事的小股反贼就是歌舞升平的太平年间,几十年前还有倭寇闹事,那时候大明南方的兵备好歹还在胡宗宪这个允文允武总督,再加上戚继光,俞大猷等一众名将才略有起色,但在之后,大明南面的兵势已经破败不堪,即使如征召而来的兵卒也是老弱的多,名册上的十成,能有一半就算不错的了。

比如登莱的刘泽清就是,再比如山东的邱磊,那就更夸张了,南京兵部的名册上是有两万战兵的,可实际上谁都知道,山东总兵邱磊下辖也就五六千人,这再拉壮丁也凑不足两万的数。

要不是之前送来的几百颗反贼流寇的脑袋,以及之后庐州府知府送去的报捷公文言之凿凿,不像有假,再加上那一千多名被送去挖河堤的反贼经过反复确认确实是流寇,这才让南京城的诸位大人有了几分相信,也就有了韩凤的此次前来。

自古文人和武人从来就不对盘,虽然未必会对武人战功这等事抹黑,但也极少会为之吹嘘,如若说的都是真的,一个月就剿灭了庐州府、滁州府两地的流寇残余,这还真有可能是实打实的一万兵了,毕竟人少那不可能啊,要是按着大明的惯例,一万两千的大军大哥对折,那就只有六千人不到,以六千人横扫流贼的残余?什么时候大明军队有这等战力了?那是何等的强兵啊!

总之,反正,一定,肯定不可能。

所以韩凤是来打探消息的,代替主子韩赞周来的,韩赞周是南京守备太监,位高权重,即使有心拉拢,你一介小小的总兵,即使麾下有着万人兵马的强军,那也不值得他亲自出马。

也就是说,目前为止,东江镇的方成入了南京诸多大人的眼,但也仅此而已,没重视到哪去,只是现如今用得着了,这才给了分量不少的赏格,那也是一时之需啊。

等着寒暄完了,韩凤话里话外的想要看看那些还一地安宁的‘强军’,要不然没法回去交代啊。

方成自然会意,平日就是要练兵的,多一人少一个也无所谓,只是这些大头兵和方成有一点是一样的,就是没见过阉人,阉人可是个稀罕玩意,于是韩凤到了校场发现,自己竟然被所有人的视线看了个遍,这倒是让这名只是大太监韩赞周的随侍,而也很没见过什么世面的韩凤一时间不知所措。

这阉人,在哪都是被人看不起的,哪里有过被人围观的事,除了能爬上高位的太监,阉宦,宦官,可没一个是好词,早成了读书人写的传记小说里最坏的那帮子人!

贻笑一下,无伤大雅。

过了校场看着兵士行军列阵,大异于旁人,韩凤只得开口询问,这兵士操练,来前韩凤没少恶补,毕竟是韩赞周派来有重任的,自要做的妥妥当当才对,方成也是知无不言,能说的都说了,说到底,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至少最近几年,他和大明之间,还不会有什么冲突。

接着又沿着营帐外围看了一圈,韩凤心下有了把握,自然是知道怎么回去跟自家主子回复。

再加上到了半夜,摸进韩凤门里的孟千递上了一千两银子的银票,韩凤是彻底倒向了这边了,虽然平日里韩凤身为韩赞周的随侍,这银钱是没少拿,但一千两,这非得是南京六部主官家的敲门砖不可,虽然宰相门前七品官,韩赞周这个南京守备太监往大了说是比不上,但这权势在这大明的南方富裕之地也是数一数二的。

要换个人的随侍,或者换个南京城的守备太监,恐怕这一千两也早拿的手软了,可韩凤不敢啊,也没几个人敢给,因为韩赞周虽然贪财,但他偏生喜欢装出一副清廉的模样,也就不允许身边的人收别人的银子,就是也不想想,要是连宦官都不贪财了,这谁信啊?

于是在待了近半个月后,韩凤这才跟方成告辞离去,这次的态度不比前日,至少就要亲密很多,

双方这下连主宾皆欢都不止了,概是因为这十几日陆陆续续的,韩凤已经收了三千两的银子,数量不少了,这三千两,可是足足够在南京城里买上一座还不错的宅子,这要是摆在以前,韩凤那是想都不敢想,可现在是一点问题都没有,所以这就论证了一个事实,自古到近,不管是太监还是贪官,和房子扯上关系都不是什么好事。

等着韩凤要走,临行前这才跟想起什么似的一脸‘恍然大悟’。

“方总兵,南京城里的诸位,想要其实不多,也就请将军大人您能守好庐州府,若是可能,那就尽量在往南边挪一挪,离着南京城近点,总归是好的,也让诸位大人心里安稳点。”后半截没说,但谁都听得出来,这要是肯答应,那少不了的赏格得往上提一提。

韩凤好吃好喝了近半个月,这才在临行前指点了这么几句,好在作为后世的办公室小青年,这等吃喝玩乐陪着笑的事方成干过不少,甚至干起来比起行军打仗要利落顺手上几十倍。

先后送走了南京兵部的来人,再加上韩赞周的私人使者,或者说南京城里的众多勋贵文武的总代表韩赞周派来的人,方成开始计算起时日来。

因为这已经是大明崇祯九年六月下旬,如果不出意外,整个大明南方,乃至于大明的救星卢象升,就要被召回京城了。

召回去干嘛?自然是抵挡入关的女真鞑子了,于是大明的南方将会从新陷入流寇反贼的大漩涡里,这次和以前不同,至少之前还有卢象升力挽狂澜,但卢象升被召回京城后,这辈子都别想回来了,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再帮着收拾大明的河山力挽狂澜了。

也就是说,再隔上十几天,将是大明彻彻底底无力中兴的时候,自卢象升调回京城后,各地反贼陆续复起,狼烟遍地,即使如江山这等往日里的安宁之地,也是他方某人的机会,比如,代替卢象升成为大明的‘救星’,不过这个救星和卢象升那个可不同,这个,可是有代价的。

在方成计算着时日的同时,北面的京城里,早就乱了,乱的一塌糊涂,或者说,这就有如好不容易以为大明中兴有望了,这一碰冷到刺骨的冰水就从头浇到了尾。

女真鞑子五月底以阿济格、阿巴泰二人为主,领着五万多大军在攻破了喜峰口和独石口,之后并不满足,四处袭扰昌平、居庸地界,明军则退守昌平固守,眼看着也是岌岌可危。

可实际上女真人也没得办法,毕竟带来的五万多人里,里面的女真汉人只有一万不到,本来还能多些的,结果都被拖在了盖州严守着那复州的大明东江镇总兵所属的兵马。

八旗来了的也一样,只有一万多人,其中大半还是两白旗由阿济格带来的,两白旗都是在多尔衮麾下的,这次阿济格被派了到大明,多尔衮只得分润一些两白旗的三十几个牛录给阿济格,毕竟这两人是亲兄弟,而且,两白旗也不是多尔衮一个人的,而是他们兄弟三个的。

实际上,从这支领兵的将领的阿济格和阿巴泰来看,这两人都有同一个相同点,那就是通通都和皇太极不太对盘,阿济格就不用说了,大妃阿巴亥就死在了皇太极的威逼之下,至于阿巴泰也差不多,不过不同的是,阿巴泰是在皇太极的诸多兄弟,即使如多尔衮、多铎这等幼弟,豪格这等子侄都在皇太极登基称帝后得封郡王后,惟独阿巴泰依旧是雷打不动的贝勒,连和硕贝勒都当不成。

可偏偏皇太极派谁来都好,却派了两个人,也是因为诸多兄弟子侄中,阿济格和阿巴泰,再加上多尔衮、多铎、确实是最会打仗的人,代善善守不善攻,济尓哈朗虽然一样单独领有一旗,实力不弱,却不是打仗的料。

总之,女真人虽然没有打着旗号的十万人,十万人肯定没有,但五万人却是绰绰有余的,其中一万人出头的两白旗是由阿济格统领着的,多尔衮给的,剩下的几千旗丁则是阿巴泰所属,人数不多,也就四五千人,两边加起来这才一万五千人出头,剩下的三万五千人里,投降的明军组成的汉军八旗一万四千人,也是一万多人,这其中有各家本来的包衣奴才,也有投降的明军,其他就是两万余人的蒙古人了,这些个蒙古兵都是各家受到‘大清国’册封的贝勒们带来的,这次也算是蒙古人们背叛了大明后,第一次以敌人的身份与大明为敌,虽然他们是友军的时候也没帮上什么忙,最多也就是和大明是难兄难弟而已。

但这次不同了,这帮子新晋的蒙古贝勒贝子们这次是来洗劫‘富庶’的大明的,学着三百年前祖先的路程,虽然他们已经不得不沦落到给通古拉斯人当小弟的份上。

而大明,虽然崇祯穷,连银子都拿不出来,但是比起塞外草原上的蒙古人来说,依旧是支肥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