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来的信使加鞭快马,恨得**的马多长上个几条腿不可,若不然要是误了身上背着的消息,怕是怎么死都不知道。

谁让这送的是八百里加急,还是催命的东西,如若不按时送到南京的六部,他这么个小小的驿卒,千八百个也不够挨砍头的。

等到人到了南京城,自然是第一个把这烫手山芋扔给了众位大人,然后二话不说就跑,实在是这份东西太重了,重到虽然是八百里加急,但除了南边之外,整个大明北面都知道这么回事,也只有这么回事值得这等兴师动众,动用八百里加急!

于是这份从京城来的东西就递交给了各位南京城里的大人们,南京守备太监韩赞周、守备勋臣张拱薇等诸位大人各有一份。

翌日,韩赞周随即找来张拱薇以及其他各位大人,韩赞周面色肃穆,拿着的那封蜡封的信笺的手还是止不住有些拿不稳,里面的消息,实在太骇人听闻了。

过了良久,韩赞周这才叹了一口气。

“诸位,北面的鞑子,称帝了。”

张拱薇是守备勋臣,地位本就不比韩赞周低,自然也早些时候知道了这个消息,只是微抿了一口茶,掩饰住了自己的神色,可其他人就没有那消息来源了,甚至于,他们还沉浸在反贼被一败再败的美梦里。

这个消息,彻彻底底的告诉他们,从今以后,这天,就不是大明的了,或者说,再也不是大明一家的了,这皇帝,也除了当今剩下,关外还有一个了。

“鞑子可恨,还请韩大人给陛下上份奏章,请兵出关剿灭这等谋反之辈!”等会过来,众人皆是一脸激愤,天不可有二日,又怎能再多一国来?这可不比那等擅自称帝的反贼能比的。

听着底下的附和声阵阵,韩赞周的脸色这才微微好看了一些,摆了摆手,道:

“诸位大人皆是大明之忠臣,只是出关之事莫要再提,自有陛下一人决断,只是听说那关外的鞑子如今伪谮帝号,如今怕是最近要攻打我大明边境,到时候怕又不得安宁。”

“韩大人多虑了。”一边一直不说话的张拱薇放下了茶,笑着恭声道:“我大明有文臣武将无数,这关外的鞑子,也只是个时日问题而已。”

“若真是如此,那是最好。”韩赞周点点头应道,既然张拱薇给他面子应承了他的话,自然韩赞周也不会驳了张拱薇这个南京守备勋臣的面子,毕竟,守备太监虽然是南京百官中的首位,但勋臣在这南京城里也是一样少不了的,谁都缺不了谁。

“陛下对此事心有不已,听说已有时日茶饭不思了,朝廷中听说陛下有意向天请罪。”韩赞周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刚刚还淡漠清风的模样,下一句就是惊人之语。

这下不但是诸多的勋贵大臣,就连一直以平和的态度对待的守备勋臣张拱薇都面色一变。

这个消息,怕是比前一个还要吓人啊,毕竟,前一个离着南京太远了,鞑子几次入关,可没一次打到过大明的腹地,最多也就在京城附近溜达几圈,危害对于南京的诸位官员来说,还没有前阵子的流民反贼来的大,可要是崇祯除了什么事,他们可都是臣子啊,怎么可能不受点牵连。

“韩大人此话当真?”张拱薇低声问道。

“自然当真。”韩赞周点了点头,应道:“本官乃是京城中的好友传来的消息,跟本官一样,都是陛下的近臣。”

韩赞周的这话既是说消息是大小太监传过来的,毕竟,近臣这东西,除了太监,满朝文武百官都对不上号。

张拱薇不仅有些骂娘,那些个给他传消息的同僚,怎么连能得到的消息的都是残缺不全的,若不然也不会在此时被韩赞周摆了一道了,这不就明白着告诉别人,皇上对比起勋贵,可是更宠幸太监的,虽然事实也是如此,谁让当今的皇上是个多疑的性子,对谁都不是太信任。

“张大人可有疑虑?”韩赞周看着张拱薇的神色不定,面色如常的问道。

好在张拱薇也混迹了几十年的官场,虽然今日的消息一波三折,没一个是好的,但也至少承受得住。

“尚好,尚好,只是还请韩大人与我一起上书朝廷,请陛下万莫那般自责才对。”

“那是自然。”韩赞周微微的点头道,随即调过头去与众人道:“还请诸位大人与我和张大人一起给京城上到奏章了。”

“当然,当然。”一众南京六部的大小官员,御史齐声附和:“为陛下分忧,实乃我等为人臣子的福分。”

众位忐忑不安的各部官员咬着耳朵商议了一会,这才各自告辞,那些个心中忐忑的不算,光是前一个消息就已经够吓人了,鞑子称帝,建国号‘大清’,以用于和大明相区别,而且干脆连尊号都上的,这若是鞑子自己给自己上的也就罢了,偏偏给建奴鞑子上尊号的是大明往日的的藩属,蒙古人,旧日里大明的难兄难弟。

这可就是一个巴掌拍的响,拍的都是大明和崇祯的脸,也怪不得陛下想要向天请罪。

等着众人告辞后,大厅里只剩下韩赞周和张拱薇,他们二人,一个是南京守备太监,一个是南京守备勋臣,这两个人,一个坐镇着大明的半壁江山,一个好歹也是南京城里大小勋贵臣子的代表。

平日里不大不小的龌龊总归是有的,毕竟,勋贵和太监,从大明开国就没对盘过,好在不管是韩赞周和张拱薇,平日里都知道分寸,知道什么时候该闹,什么时候该好,至少这个时候得抱成一个团,这可是风口浪尖上,要是一不小心有个举止失措,弄个罪名挨上一刀也有可能。

毕竟,这天有二日了啊。

“张大人,您这,难不成还要在老奴这喝上几杯?”韩赞周是在他的家中招来的众人,眼看张拱薇不走,笑着道。

“岂敢大人韩大人。”张拱薇可知道这个老太监要是想存心隐瞒,别说他留下来问,就是开口的机会都没有,这个时候反而看起来是有些眉目。

“韩大人,下官是想问,皇上这自责不已,难不成是朝廷目前会有什么举动不成?”张拱薇道。

韩赞周是守备太监,整个大明的陪都南京在没有圣旨的时候,都是由守备太监说了算,张拱薇虽然是勋贵之后,如今的勋臣之首,但也不得不自称下官。

韩赞周连忙摆了摆手。

“张大人您误会了。”韩赞周迟疑了一番,这才继续道:“怕是张大人您也知道,陛下如今伤心欲绝,这既然有心要向老天请罪,只怕得那么做了。”

“怎么做?”张拱薇迫不及待的问了一句,然后眼见韩赞周只是一脸的高深莫测,竟然不吐露出半个字,只是神色间的几分意思,张拱薇岂能看不明白?

“陛下要下罪己……”

“还请张大人噤声,嘘。”韩赞周连忙打断张拱薇的话。

“张大人,此事在南京城里只有你我二人知晓,怕从京城里传来消息耗费了这么一阵子时间,那陛下的所为,应当就是这几日的事情。”

“陛下糊涂啊。”张拱薇犹疑了半天,这才叹了一口气:“这等诏书一下,不是罪也是罪了,到底是谁的主意,误了皇上。”

张拱薇虽然这么说,但也心知这恐怕还真不是任何人的主意,毕竟,这事太大了,向天请罪啊,还是帝王之尊,任何人都不敢说这种话,除非他想被全天下的人给弄死,牵连太广,实不可能。

“张大人,这也是无奈之举,我等为人臣子的,只能尽心尽力就是。”韩赞周敷衍了几句,张拱薇这才注意到自己问的不恰当,或者说,换个说法,是他急了,概是因为这真下了罪己诏,坏的地方比好得多。

张拱薇又问了一句,眼看韩赞周皆是敷衍了事,想来也挖不出什么了,这才起身告辞。

“那韩大人,下官先告辞了,回头写好奏章给韩大人送来,到时候一起给京城送去。”

“还是及早为好。”韩赞周心照不宣的道,既然双方形成了短暂的同盟,有人和他一起上奏章自然是好事,拉着整个南京这座大明的陪都,别的不敢说,至少就这京城里的高官们也得抖上一抖。

至于上奏章干什么?这个时候给朝廷上奏章自然是迟了,往返一趟至少得花上半个月,若是陛下已经有了打算,怕是月余间就会办了,现在已经过了大半个月,就是奏章递上去,那也迟了,只是这机会依然不能放过,至少,能有一点是一点,不是么?

等着张拱薇离开后,韩赞周这才松了口气,虽然他是个太监,而且,还是个带点贪财的太监,除了不好色,一个大太监该有的他都有了,比如恋权,又比如仗势欺人这等事都干的不少,可惟独对大明的忠心上,韩赞周自认比起那些勋贵臣子们分毫不差,而且,更区别于这些已经脑子僵化的勋贵们不同的是,韩赞周是个聪明人,从头到尾他都没看得起过那些抱成团的勋贵,也就一个张拱薇还明白点事理,但也仅此而已。

“陛下,真是糊涂一时啊。”韩赞周拿起那封信笺,忍不住的叹了口气,这事,也不知哪天才能平息下去。

等隔了几天,南京城里的众位大小官员们无不齐聚一堂,南京六部再加留守的官员上百人,这人数虽然只是京城六部里的数分之一,毕竟南京不比京城,那是大明的都城,南京,也就是一个陪都而已。

大伙来着就一个目的,找个主心骨的,这回不分什么勋贵还是学子都一股脑的跑上了门,韩赞周是阉宦又怎么样,至少南京城里能拿得上主意的人,除了一个韩赞周,别的谁都没有,所以这才又所有人指望着韩赞周能出来做主,那就是给陛下上奏,收回成命,罪己诏这等事,千万不能做。

韩赞周当日把消息假作告知张拱薇,实则就是要张拱薇联系南京城里的百官一起,这一来是大了声势,二来,这事也不得不做。

所以等着众人一起写了奏章,都是由韩赞周签字印章,送给御史们润笔一番,百多分奏章一起快马加鞭的往京城里送。

不过不出意外的是,他们确实是送迟了,因为早在两天前的五月初十,崇祯就下了罪己诏,也是大明第二位下罪己诏的皇帝。

第一位是明武宗正德,这是大明最‘荒唐’的皇帝,没有之一,荒唐要打个引号,因为这位皇帝仅仅是好玩,好热闹,喜好的都是新奇,而不是荒**无道,所以那罪己诏也只多是敷衍臣子了事。

而崇祯的罪己诏不同,是实打实的罪己诏。

全文如下:

“朕仰承天道,俯御万方,念此军民,谁非赤子,只因官贪吏狡,年岁凶荒,致饥寒所迫,甘作非为。一二无知,渐至胁从遂众。

数年来亡辜被僇,不知其几。朕痛心恻念,寝令靡宁。目今在豫者已困饥深山,在陕者零星窜伏。行将大兵加剿,必定玉石难分,虽指示生路,犹恐各官举行未善,若辈猜惧多端,或疑将领计诱杀降,或疑有司分别看待,或虑日后奸棍诈害,或虑目下生业销亡。

种种深情,良可矜悯,为此再颁赦书,遣官驰谕,各抚按大书榜示,从俗开导。如在悔罪投诚,弃邪归正,即称救回难民,逐一查明籍贯,本地编入保甲。在各省分起护归,各安井里之乐,永消反侧之心。

道府有司,即以难民收复多寡安插得所为殿最,违者指参重治。其或才力出众,愿向督理军前奏用者,听其图功自见。一体叙录;如怙终不悛,即合国夹剿,务尽绝根株,无滋余孽。抚顺剿逆,朝廷法实无私;出死入生,若等不可失算。诏布遐迩,咸使闻知。“

意思就是,我崇祯有罪,百姓无罪,但罪最大的不是我崇祯,而是那些贪赃枉法的文武百官和一年胜过一年的大灾,那是国之不幸,至于反贼越来越多,正在剿灭,不想再反的欢迎反正,总之就是这些繁琐的话,但这就是一位帝王的罪己诏。

没人喜欢认错,即使错了的死不承认的都大有人在,更别提皇帝之尊,天下之主,能够坦言认错纵然是威严尽失,但也让人不得不佩服。

于是以韩赞周、张拱薇等勋贵臣子为首的南京六部文武百官给朝廷上了奏章,就等着崇祯的回复,至于庐州府送来的捷报,入了韩赞周的眼,然后就给放在了一边,这事要摆在往常,能杀败几百名流寇,俘获上千人,这也是场大胜,虽然也只是些残兵败将而已,但摆在此时,谁也顾不上这等事。

直到到了六月中旬,众人才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崇祯的回信,不过这封回信却让所有人看了都掩面而去,概是因为这份回信一样是罪己诏,显然,这就是大白于天下的那封。

没拦得住,韩赞周叹了口气,这上天注定的事,还怎么拦?只是这本就有了心理准备,毕竟是陛下打定的主意,就是到时候满南京的六部文武的上奏到了,也休想拦住。

与这封罪己诏一块到南京城的,还有一份新鲜出炉的邸报。

这份邸报里只说了一件事,那就是,鞑子又入关了!不同的是,这次入关的鞑子打的不再是往年大金国的名头,而是‘大清’,一天二日里的第二个日!用的也不再是朝廷的年份,虽然以前也没用过,不顾这次而是‘大清’自己的年份,崇德元年。

五月底,已登基为‘宽温仁圣皇帝’的皇太极下令新上任的多罗武英郡王,也就是之前的阿济格领军十万攻明。

这十万里,水分一半,五万里还有三万多人的女真汉军和蒙古人,剩下的一万多才是女真八旗,可就这么点人,接连攻破了喜峰口、独石口、大明的巡关御史王肇坤战死,明军只得退守昌平,以图自保。

不过,这些和南京城里的六部百官没多大关系,离得太远了,虽然一样是大明,可一个在南边,一个在北边,与其担心那个,还不如担心反贼会不会去而复返,毕竟按着往年来看,鞑子一入关,反贼就得复起,到时候若是再来个反贼大军直指江南,卢督抚整个大明也就只有一个而已。

怎么办?于是在看了这份邸报之后,包括韩赞周在内的南京兵部的尚书、侍郎、给事中们开始想办法,如果反贼复起了,这说不定就要从新以年前的路线打回来。

给原先的各路总兵知会让其严加防范是少不了的,但那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作用太小。

这时候才有人想起庐州府前阵子送来的那份报捷的战报,相比之前的时间,这封报捷的文书已经送来了一个多月,而南京兵部却是别提赏格,就是一句好话都没送过去,本来就打算拖上一阵子把这支京城当麻烦甩掉的东江镇客军遣返回去,那时候自然不会在意,现在众人才发现,有了一万多的兵卒守在庐州府虽然不太顶用,但这毕竟这是个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