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职回到书房,支退奴仆,犹豫良久,这才翻开帛书,只见字迹苍劲有力,细细阅之。

吴名书曰,

此四字,燕职为之一愣,吴名?他再熟悉不过,诧异一番,急急接着看来。

昔年一别,一年有余,兄自赵魏一战,苟且偷生,家遭巨变,误娃不测,四处游荡,只为复仇而生。遇赵太子搭救,得知娃居他国,甚是思念,娃虽在他乡,不忘父母之国,盼速速入赵,以诉想思之情。此书乃他人代笔,娃可记,离别之时,曾言:战场之间,瞬息万变,敌弱则拼,敌强则逃。兄斥之,如今所诉,权当相认凭据。兄侯娃相见,同往箕山,以祭英魂。

看罢,燕职半天未回过神来,吴名还在?居然在邯郸太子府,是真,是假?燕职再次观阅此帛,一句一字,斟酌万分,吴名不识字,以人代笔,又恐蝶不信,附上蝶当日赠言,如此以来,此事真也?

燕职低头沉思,死死的盯着那句“遇赵太子搭救”,心里恨意顿升,定是赵雍逼迫吴名所书,引蝶入赵,此事绝不能让蝶知,否则,她必离去,然,吴名对她而言,是多么的重要,如此隐瞒此事,他日蝶知,吾又如何面对?燕职陷入矛盾之中。

正在犹豫之际,孟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公子,可是回府?”

“然!”一奴仆回应。

听言燕职急急收帛入怀,拿起一卷竹筒,

“阿止,蝶可入否?”

“然!”

孟蝶推门而入,燕职微笑着向她看来,只见孟蝶脸色凝重,

“阿止,可知赵己攻魏?”

“己知,韩将申差领兵五万己于前日助战。”燕职淡淡而道,

孟蝶跪坐于几旁,叹道,

“战国时代,无处不战争,无时不争斗。”

公元前326年,赵联韩攻魏。

赵侯亲帅大军攻之,位中军元帅,赵汤为左军元帅,赵爵为右军元帅,乐池为前锋,使帅车五百乘,围襄陵于城下,太子监国。

出征前,赵成进谏赵侯:君以闾里之人为将,授以兵权,恐人心不服,愿以家臣亲信贾珍为监军,赵侯思索片刻,从其言。

贾珍与乐池商定于明日午时,于军门集合同行,然,次日午时,乐池先至,贾珍未往,珍骄贵,恃赵侯宠信,看乐池一闾里之人不在眼,况且自为监军,手持重权,缓急自由。

乐池见时己过,竟自登坛誓众,号令众军,完毕,才见珍高车驷马,徐驱而至,且面带酒容。乐池端然危坐,并不起身行礼,反责问道,“监军何故此刻而至?”

珍嘻笑而言,“今日远行,蒙亲人送行,多贪两樽,是以迟也。”

乐池冷哼一声,“夫为将者,受命之日,即忘其家,临军约束,则忘其亲,秉枹鼓,犯矢石,则忘其身,军国大事,何以戏之?”

珍不以为然,含笑道,“珍虽来迟,然,并未误了行期,将军不须过责。”

乐池大怒,拍案而起,“如此监军,倚仗君宠,怠慢军心,视法不顾,按法当斩!”

于是喝教左右之人,将贾珍捆缚,欲于军前斩首。

贾珍大惊,滴酒全无,跪拜求饶,其手下,立马奔向元帅驻地,告之赵侯,赵侯闻之,赐其手下符节,于军将止令,然,当其手下奔复军前时,贾珍己人头落地。于是大小三军,莫不战栗,赵侯闻之,大为感叹,乐池大才也。

赵雍闻之,心升佩服,此战必胜。

乐池于军前立威,众军将士,无不遵守号令,乐池之军,攻入魏境,击之必克,连攻两道城池,然后乘破竹之势,鼓行而东,围襄陵于城下。

魏国大惊。

襄陵于魏一重镇,攻下此城,魏东面之门大开,暴于赵之铁骑之下,魏急派公孙衍为帅,抗赵韩两军于襄陵。

公孙衍能文能武,魏之大将,号犀首,两军对垒,互不敢冒然出兵。

赵雍手持前方战报,与众贤臣商讨国事。

贤臣对乐池之胜称道叫好,赞之,将相之才,将相之才也,对此次攻魏信心百倍,朝堂之上议论纷纷。

赵雍令司马广征粮草,送往前方,眼瞧冬季欲至,天气寒冷,赵军虽气势足,却也不抵寒气侵体,两军相持,对赵其不利也。

赵雍修书一封,把所思之事,注入信中,急送前方。

襄陵周围,一土夯台上,站着几个赵兵,为首的是身披黑甲,头戴盔帽的乐池,此人,三十来岁,鸳肩巨颡,身长八尺有余,浓眉,短须,眼眶深陷,乃疲劳所至。

在他身后,有一英俊小将,约莫十四五岁,铁甲森森,血气方刚,英气逼人,仔细瞧之,此小将乃为赵雍平代公之乱时,宴上那位敢直言变法的少年,小将名乐毅,乃乐池族弟,此番出征,央求随兄而行。

两人站于前列,观查四周地形。

不远处的城池像一头睡狮,伏卧在广袤而萧条的平原之上,四周沟壑纵深,城墙上旌旗遍布,在寒风的肆虐下张牙舞爪,无不张狂,带着冷峻的气息,仿佛在警告侵越者,“上前一步者死!”

此时,寒风四起,刮得衣袍猎猎做响,乐池抬头看着天上厚厚的云层,嘴唇紧抿,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乐毅轻哼出声,语气充满着属于少年的不屑与轻狂,

“公孙衍惧也,如此胆小,闭门不出,枉为一代贤将。”

乐池瞪了一眼,呵斥道,

“休得胡言,公孙衍勇力过人,智谋百出,吾等不如也。”

乐毅听言,脸色尽是轻蔑之色,

“如此缩头藏尾,吾看不出勇在何处,智出何计?”

“哼!”乐池重重一哼,“无知小儿,汝观近日天像如何?”

乐毅随着抬头一望,无所谓的言道,

“阴霾之气,不足挂齿。”

“不足挂齿?”乐池瞟了瞟他,言道,“此像怪矣,还未入冬,上天同云,雨雪雰雰。”

乐毅听言,惊讶无比,再次抬头未看出异端,不由得问道,

“雨雪雰雰?将军此话何意?”

“汝难道未看出,空中云雾,均匀彤色,此乃雨雪之兆,不出十日,此地必有大雪。”

果真如此?乐毅暗忖,若真有雨雪,岂不攻城有阻,原来公孙衍等待的就是此刻。

大雪封路,严寒之气,必攻城不克,若此,赵军士卒岂不冻死于这广袤草原之地?乐毅打了一个寒颤,看向乐池,眼神无了刚才的气焰,反而透着一丝焦虑。

乐池无视他的眼神,沉思片刻后,朝着元帅营帐大步而去。

中军元帅大营,赵侯的咳嗽声不时传来,乐池突然于帐外止步,皱起了眉头,随后听闻赵侯宣召,才大步而入。

乐池堂下行礼,瞧着赵侯一身绒装,威武不凡,然,其面色苍白,心里升起阵阵担忧。

赵侯清了清嗓子,挥手赐座,缓缓道来,

“今日寡人收到太子帛书,言之近日天像恐变,然魏军闭门不战,此事应如何?”

乐池对曰,“下臣也为此事而来,臣观天像,近日之内,必有大雪,我军应在十日之内攻入襄陵,否则,我军危也。臣有一策,可令魏军出战。”

“哦?”赵侯精神一震,“但且言来。”

乐池起身言道,“请君上一观。”赵侯随之来到沙盘之旁,我军驻扎襄陵东门,离东十里之处,有一小山林,名为野林,虽为冬日,此林仍旧树木蒙耳,藤萝翳郁,此乃伏击之地,可令五百军士伏于此地。”

赵侯不解,乐池又言,

“先日,我军攻克,兰,州二城,兰城邑宰魏斯乃魏王之侄,有勇无谋,因丢弃之食邑,必来夺之,奈何公孙衍有令,不准出战,我军可在襄陵城下挑衅,魏斯必开门迎战,我军佯败,引其追至野林,伏军出击,魏斯必败,魏斯乃魏王之宠,公孙衍必出兵相救,我军可集左右两军共夹之,如此一来,襄陵必克。”

赵侯听言,顿时喜悦不己,大声言道,

“此计甚妙,此计甚妙。”言完,又是一阵大咳,并抽出锦帕,捂住了嘴,然而,当拿开锦帕时,却骤然发现,帕上有丝丝鲜血。

乐池见之,大骇,

“君上?巫医,巫医……”

乐池大声呼喊,却被赵侯止住,

“此事不得张扬,唯恐军心骤变,等攻下襄陵再言。”

乐池欲言又止,终究是退了出去。

夜晚,韩侯召来众将士,言之乐池之策,并布兵排阵,一一做了安排。

次日,雾霾甚重,乐毅青袍黑甲,青铜头盔,手持长戟,立于绒车之上,雄纠气昂,领兵五百于城下叫战。

城门之上,露出数十名魏军脑袋,悄悄瞟之,却无一人应答。

众赵兵取笑辱骂,言语污秽,城上士卒仍坚守不动。

此刻城墙之上,只有一人,怒火冲天,愤然跺脚,左右来回渡步,时而瞧瞧城下嚣张的赵军,时而瞧瞧躲在城墙之后的一身战栗的魏军,心里怨恨难泄,频频叹气,此人乃魏斯也。

这时,又听乐毅在城下大骂道,

“裹粮披甲,本欲求战,然,魏避而不出,莫为妇人乎?”

“哈哈….”赵军一阵哄笑,“魏军妇人,魏军妇人……”呼声此起彼伏,似有万人接应。

魏斯急燥不行,持起了长戟,欲下城迎战,却被左右拦下,

“主帅自有破敌之谋,将军不可私自应战。”

魏斯破口大骂,“鼠辈有何深谋?莫是畏惧也?他公孙衍惧之,吾魏斯不惧。”言完,向城下魏军一吼,

“吾等家臣出例,随吾拼死一战,以雪前耻。”

言毕,持戟走下城楼,跳上绒车,驱车而出,身后跟随士卒数百之众。

其左右不敢阻止,只有飞奔主帐,禀元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