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名被安排在后院一小屋,当赵雍踏进屋时,晕暗的灯光照映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年,正跪坐在一张破旧的几旁,狼吞虎咽的吃着鼎里的食物,对赵雍的来到置若罔闻。

一奴仆上前喝道,“吴名,太子到来,还不起身行礼?”

然而,回应他们的还是一阵咀嚼食物的声音,他连头也未抬,双眼死死的盯着面前的食物,仿佛眨眼之间,食物就会消失一般。

奴仆气恼,上前两步,欲再次喝斥,却被赵雍止住,

“再去取食?”

“诺!”奴仆含胸退出。

“都退下。”赵雍随即又对身后的护卫命令道,

楼园,仇夜与众护卫都弓身而出,守于门外。

赵雍于吴名面前跪坐了下来,静静的看着他,片刻,奴仆又端来食物,吴名这才无意识的抬起双眼,然,目光又被食物所吸引,再次无视赵雍。

赵雍不怒不恼,一眼不眨的打量着他,他真是小儿的兄长吗?此人脸色污垢不堪,长发蓬松杂乱,像一堆野草,身上也散发出一阵恶心的酸味,然,细瞧之,此人倒有几分俊色,特别是那双眼睛,并不浑浊,像极了某人,赵雍心里为之一震。

“可是吴名?”

此人没有回答他,手里拿着一支羊腿,大口撕扯着,赵雍又道,

“可识孟蝶?”

赵雍心跳急切,眼神带着某种期待,然,此人毫无反映,继续与羊腿奋斗,赵雍皱起了眉头,不认识?怎会不认识?

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道,

“可识娃?吴娃?”

言毕,只见此人动作一滞,猛的抬起头来,瞧着面前衣着华丽,俊美如斯的贵人,瞬间愣住,惊讶之情在脸上表现无凝,嘴巴微微张开,满嘴的羊肉滑落下来,眼中闪烁着光芒,瞬间被泪水所吞没。

此人的反映,证明了他的身分,他是吴名无凝。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嚎嚎大哭,吴名甩开羊腿,用污垢不堪的手紧紧的抓住赵雍,朝着他连连磕头,嗓子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莫急,吴娃无事,她活着。”

……

赵雍从小屋出来,己是深夜,他令两个奴仆照顾吴名饮居,又令巫医查看其伤口,除了腿伤外,周身上下皆是鞭打之伤,几乎没有一处完整之地,赵雍叹息,幸而未让小儿瞧见,等其伤愈,再告之,或许,喜悦之情,大于悲痛之感。

赵雍原为寻找吴名逼孟蝶回到自己身边,然而,此刻的他,却心升愧意,自己明明能寻得他的踪迹,为何不早早寻之?自己明明能助小儿,为何不早早助之?难怪她对自己弃之不顾,对燕职情意难割,想必燕职对她胜过自己。

她是他心爱的女人呀,却从未为她做过一件事,还处处欺她,骗她,利用她,赵雍心如刀绞一般难受,抬头看着浩瀚的星空,那最亮的北辰孤星,他紧握着双手,闭上双眼,难道,真如小儿所言,自己最终会成为孤家寡人?

两日后,焕然一新的吴名出现在赵雍面前,赵雍眼神一闪,吴名也就十七八岁,身子羸弱,乃受欺压所至,然,面色清秀,却也颇有几分英气,吴名朝着赵雍稽首行礼,神态激动。

赵雍赐座后,简单言起,曾救孟蝶于雪地之中,随后因寻得故人,而离去,如今在新郑质子府,临行时,曾恳求帮着寻找兄长下落,因孟蝶献策败林胡,赵雍允之,这才有今日相见一事。

并告之孟蝶就是吴娃。

吴名听言,早己泪流满面,心里渴望与其相见的心情不言而喻,赵雍长叹口气,言道,

“汝身上有伤,还须休养,且腿不方便,孤己令巫医珍治,巫医所言,腿伤虽不能痊愈,然,于行走无碍,只须静养数月。”

吴名一拜再拜,感谢太子搭救之恩,这时又听赵雍言道,

“汝伤好以后,可自行离去,孤会令人护送去新郑,也算孤还蝶一个承诺。”

赵雍之言,惊讶的却是一旁的楼园,仇夜,他们同时抬起头来,面露疑惑,暗忖,主公不是要引孟蝶入赵吗?为何还送吴名入韩?如此一来,孟蝶怎会回来?

两人互相瞟了一眼,又看向赵雍,见其表情严峻,并非戏言,心里更加疑惑。

这时,只见吴名用袖拭了拭泪水,哽咽道,

“名感谢太子恩情,然,名不想去新郑。”

众人听言,纷纷诧异,大惑不解,好不容易相见有望,他为何这般?只听吴名又道,

“名思娃甚重,恨不得立刻得见,然名更想上阵杀敌,林胡灭我村庄,杀我家人,屠我赵人,名也要灭其全族,以告家人英魂,名愿立刻入军,还望太子允许,名腿脚不便,然名定不输于寻常丈夫,上阵杀敌,必是冲锋之人。”

吴名一番慷慨陈词,自是引得赵雍等人刮目相看,他们从这个少年的眼中,不仅仅是看到了仇恨,还有一颗坚定的心,为了国家杀身成仁的气概,赵雍大为感动,如果赵国男儿都如此这般血性,赵国称霸不远矣。

赵雍对其大为好感,不仅仅因为他是小儿兄长,可他不去新郑,小儿如何得知?于是不由得问道,

“名不去新郑,与蝶如何相见?”

吴名对曰,“名可帛书一封,望太子遣人送至新郑,娃见此帛书,定会前往相聚。”

赵雍听言,面露喜色,一扫几日闷闷不乐之情,竟呵呵的笑了起来,令楼园与仇夜不约而同的抽抽嘴角,主公心思,他们何尝不知。

赵雍急言道,“如此甚好,名何时书写?”

楼园与仇夜很想翻翻白眼。

吴名听言,脸色微微泛红,结巴而言,

“名不识字,此信还需他人代劳。”

赵雍又瞬间收敛笑容,

“名不识字,蝶如何知是兄长所书?”

吴名沉思一番,脸上露出憨厚的微笑,

“名有一言,娃知,书写于帛,娃必信。”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赵雍听言大悦。

吴名之帛书,竟是赵雍代笔,吴名虽感惊讶,却也不好相问,暗叹,太子之恩情大于天,往后定永泉相报。

赵雍亲派信史送往韩国新郑质子府,再三言之,送于孟君手中,否则提头来见,信史领命而去,赵雍又陷入焦急而兴奋的等待之中。

再言韩国新郑,燕职成了韩侯的坐上宾,受到器重,每日必往韩宫论事,犹如韩臣一般,而孟蝶却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燕国内政之上,郭槐时常有书信送来,言之燕国朝堂之事,就算燕职身在他国,对其国内之事,也是了如直掌。

燕王哙醉心于田野之间,又宠信贤士苏代和鹿毛寿,而苏代与宰相子之私下交往甚密,由此引发太子平的顾及,太子平与子之之间明争暗斗,燕国朝堂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

孟蝶得知此情,脸上露出笑容,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燕国内乱,阿止就有机会归燕,如今,要做的就是结交外国,得之支持,然后,坐等东风。

如今即得韩侯支持,若再能得到邻邦赵国的支持,那么,归燕一事,指日可待。孟蝶思索着,又觉得此路坚难,赵国能支持阿止吗?

于是孟蝶开始寻思阿止归国之路,分析如今天下形式,各国之间的错踪联系,终日于帛书上写写划划,作着奇怪的符号,极力回忆前世知识,在秦国统一天下之前,有何大事?与此时有何关联?

孟蝶知道战国四大战神,可如今他们并未出现,白起领导的长平之战,大败赵军40万人,赵国从此走向衰弱,而现在离长平之战还有多远?最近以来,只要回忆前世就会感到头痛,对前世的记忆越来越模糊,她甚是后悔,当初还魂时,为何不把这些记忆留于书,那曾想到,如今是如此的渴望,随着前世记忆的衰退,对她又意味着什么?

孟蝶迫不及待的写下仅存的记忆,甚至连火药的制作也都详细记之,这些资料,她寻一安全之地妥善处之,以备万一。

时光如梭,转眼一月有余,这日燕职从韩宫回质子府,于大门外,见阍人正与一男子拉扯,一护卫上前相喝。

阍人立忙行礼拜见,只听燕职的声音传来,

“此人为何在此喧哗?”

阍人弓身应道,

“此人乃一信史,欲见孟君一面。”

“哦?”燕职再次打量信史,见其衣衫鞋帽,竟布满尘土,乃信史不凝,于是问道,“信史来自何处?为何要见孟君?”

信史行礼道,“敝人来自赵国,欲求见孟君,递其家书一封。”

燕职听言,心下诧异,赵国?家书?莫是赵雍所至。于是面有不悦,

“吾乃公子职,此书交吾即可。”

言完,一护卫上前,欲接帛书,然信史退后两步,拱手言道,

“否,此书须面呈孟君,否则,鄙人命不保也。”

燕职冷笑,“若不递上,此刻,汝命不保也。”

信史听言大惊,频频后退,欲上马离去,然燕职一个眼神,护卫冲上前去,夺下此人,从此人怀里取出一帛,递到了燕职面前。

燕职冷哼一声,收帛入怀,信史惊呼,

“堂堂一国公子,竟如此不堪,……”

然,其言还未毕,己被护卫一剑刺穿其胸。

护卫收拾尸体,燕职朝着众人冷言道,

“此事不许泄漏,违者斩!”

“诺!”众人听命,自是不敢说出。

燕职放下车帘,马车驶入质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