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何处西南待好风(四)

穿针上了楼,看到引线斜倚在自己的房门外,双臂环胸冷眼看着她,昏蒙的月光下,唇紧紧地抿着,深黑的眼中复杂多变,任谁也看不透在想着什么。

“线儿,你跟他谈得怎么样?”穿针小心地问着。

引线身上的脂粉香气掩不住扑朔过来,带着浓浓的芳香,一抽一抽地颤动着。引线的胸脯急速起伏,一抹赤红隐在眼中。

“你当真要我出丑,才肯罢休是不是?”

说完就听“啪”的一声,穿针的面颊被掴得侧了过去,手中的团扇掉落在地。

穿针脑子里无数声音在轰鸣,接着一片空白。

引线此时如火山爆发,犹不罢休撕扯住穿针的胸襟,大骂:“你这歹毒的女人,我是你妹妹呀!你不帮我就算了,为何还要骗我?”

穿针的脸上火辣辣的,一点点渗进肌肤,钻入心骨。她抚住脸,竭力含住眼里滚动的泪,解释道:“我真的想帮你,我不知道他对你说了什么?”

“你很想听是不是?那我告诉你,他说他喜欢的是你!我问他什么时候喜欢上的,他说是两个月前……两个月前你在哪里?你不是在王府吗?你在那里就勾搭上他了!你还装作才碰上……糊弄我,你这个大骗子!”

穿针闻言,蓦然的觉得有什么紧紧窒住了自己的呼吸,让她惊愕得喘不过气来。

引线开始大哭,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龚父龚母早听到外面的争吵声,从房内出来,连另一房间的庆洛也被吵醒了。

“发生什么事?怎么哭成这样?”龚父冷眼瞥了下穿针,急问引线,“那个他是谁?”

“你们问她好了!”引线哭着指了指穿针,一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咣地将门关上了。

“你说,你到底对线儿做了些什么?”龚父死盯住穿针,恼怒地骂开了,“她可是黄花闺女,你自己作贱还想拉她下水,臭婊子!”

穿针反驳道:“我怎会害自己的妹妹?我真的为她好。”

“这么说是你妹妹自己作贱了?你这个贱人,看我不打死你!”龚父提起脚里的拖鞋,一甩手就要掴过去。

庆洛上前阻止道:“爹别不分青红皂白的,等问清楚了再说。”

“你二姐哭成这样了,定是受了委屈,你小子还帮别人!”龚父一气恼,反教训起庆洛来。龚母一看,急忙暗暗拉了穿针,躲进了穿针的小房间。

“你先不要出房门,等明早你父亲下地干活去了再说。”龚母叹口气,听龚父在外面骂骂咧咧的,惶急急出去了。

穿针呆呆地听着引线嘤嘤的哭声,心中有千万个懊恼的光景,说不出的滋味。过了良久,又悄悄然走到引线房外,哭声已停了,推拉几下见房门紧闭,在外面踯躅了一会,才回去睡下了。

翌日一早,龚母见龚父出了门,才上楼去叫穿针。等了半天没动静,推开了房门,屋内不见穿针的人影。

穿针一夜难眠,天刚蒙蒙亮就偷偷出了院子。

因为太早,沿路找不到一辆马车。穿针这一走,就是整整三个时辰。

到了并州城内,她实在走不动了,腿脚麻涩涩的疼。好容易捱到了南宫府外,守门的看见穿针笑着打招呼:“姑娘,今日又过来了。”

穿针勉强一笑:“烦请大叔进去叫一声夜公子,说小女子有要事求他。”

“姑娘来得正巧,”守门的笑道,“夜公子今日要回去了,你要是晚了来就见不到了。”说完,乐呵呵地帮她叫去了。

穿针闻言,觉得铺天盖地的昏暗迎面袭来,浑身无力得连站了不能,后退几步跌坐在石阶上。失神地盯着路边的白玉簪花,眼睛渐渐模糊。

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想起那一日,引线轻盈地转个身,长发迎风飞舞。她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那时她的脸上是无尽的爱慕。他,便是引线心中那有情的郎了!那个叫夜秋睿的男子,在阳春三月的那个午后,就踏进了引线的心,成为第一个走进她生命的男子。

十六岁,恰是人生青葱过尽的时节,豆蔻梢头,红艳欲滴——他可知道?

她要问问他,为何伤她的引线的心?

气候闷热得出奇,连一丝风也没有,火燎一般的热。她不知道初夏的天会是这样,五脏六腑似被烘焙着,煎烤得难受。

“你来找我?”

穿针缓缓抬起眼眸,夜秋睿一袭白色站在面前,俊美的脸上微蕴笑意,眼睛里带着几分朦胧,定定地望住她。

顿时,一股温热的暖流从心口波及到全身,穿针纵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失措地将手抚在酸疼的小脚上。

晨光被他的身影遮住了,他蹲下身,温和的眼神落在她的脚上,嘴角很自然的弯起,竟有一种无邪的味道。

“一定是走来的,累坏了吧?”他悠然说着,声音柔和。在穿针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他很娴熟地褪了她的绣鞋,双手极轻柔地揉捏着。

穿针心尖处似被烫的猛地收缩一下,血脉突如其来地扩张开来,她涨红了脸:“你……别这样……”边说边甩了他的手,将绣鞋重新套上了。

他没料到竟遭穿针拒绝,淡淡的笑意迅速地隐退了。

“你为什么这样待线儿?你怎么能这么说……”穿针一字一字地问着,很是吃力。

“我说的是实话,我不喜欢你妹妹这样类型的。”他依然淡淡地回答,口吻里透了深深的失望,“没想到你这样把我当人情送了。”

“可你也不能这么说,你说错了!”她声音很低,却近似呐喊。

“我喜欢你,难道也错了?”他的声音有了一抹的受伤,“你到底怎么想?”

“我什么都不想。”穿针轻摇头,斑驳的阳光落在了她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奈,眼中也微微闪过一丝伤怀:“是我错了,我不该……认识你,你知道我的身份。”

“我知道,所以我不强求你什么。”他的语气缓和下来,眼光一瞬不瞬地凝在她的脚上,“可你也别拒绝我这份感情,我只要你心里明白就够了。”

她抬起眼,他的笑意浅浅,款款相顾间,他的眸中似有一簇极明亮的火光盈彻。她的睫毛抖动了些许,一颗泪无声无息地划过她的脸颊。

“别哭,本来我很生气,想这样不告而别的。”他反而笑了,从衣襟里掏出一块白丝罗来,轻轻地将她脸上的那颗泪抹去了,“以后别把我乱送人。”

她将白丝罗拢起,粉红带白的山茶花怒放,他竟将它珍藏入怀。她在感动中看着这张俊朗而真挚的脸,心里划过一缕忧伤。

她明白,他们之间什么都不会发生,他们彼此是对方的镜花水月,不曾求佛百世,也不能共求来生,他们就像是偶遇的路人,她只能陪他这一程。

他的手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似乎已经懂得了她心中的忧伤。她嫣然一笑,轻轻柔柔地对他说:“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