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太夫人年长,大房成氏又是寡居的身份,二人只在后堂里与众位夫人奶奶闲话,并不往前凑,若不是因为这是宣城长公主所邀宴请,英国公府也算半个主人,成氏大约并不会来,以故帮忙在淇园里招呼客人的是施二夫人周氏。施二夫人脸上笑意盈盈,场面话说得好听,奉承起人来真心实意,只不过今日她心中一直担着件事,急着寻个空儿去找太子妃说话。

宣城长公主见施二夫人越往后倒越显急躁,不由得皱眉。

以宣城长公主当年之势,便是做镇国长公主也绰绰有余,若不是皇兄……她微眯起眼睛,若不是皇兄忌惮,她怎会择这样一个驸马,英国公府嫡子,空有个好听的名头,实则一事无成,且又是二房的……她将目光扫向施二夫人,二房哪个能帮她成事?只会拖后腿罢了!

她下降英国公府,散尽幕僚,皇兄竟然还不能放心于她,那盅药……那盅药!她至今也不知道,给她端来那盅药是母后的意思,还是皇兄借母后之手所为。而施太夫人与施二夫人终日盘算着英国公这一爵位,她所谋之大,这两个蠢货又岂会明白!倒是大姑娘虽愚,此次却误打误撞助她一回,如今太子除了嫡长这一身份,论起来还不如二皇子得势,皇兄此时起用刘诸,焉知何意。东宫只怕如置火上,有她相帮必然万分欢喜,只要二房与东宫有牵扯便算有了一条隐线,偏施二夫人还在纠结恭王怎么变成了礼王之事,事情已成定局,她就算再说上几车话又能如何?不识实务至此!转念一想,也罢,让她去找太子妃兜盆凉水回来也就熄了心思了。

她略一凝神,已经听公主府的女官报:赵夫人到!

赵喆虽为吏部尚书,手握实权,但赵家毕竟是寒门,在京并无根基,赵喆考中进士后,定阳伯榜下捉婿,将嫡幼女许给赵喆。除了看中赵家人口简单外,更是欣赏赵喆的个人能力,定阳伯果然目光不错,不出十载,赵喆便官至侍郎,后来原吏部尚书致仕,赵喆便接了班,也为夫人挣了个二品诰命。但是赵夫人肚子不争气,连生几胎皆是女儿,赵喆便开始一心一意纳起妾来。他纳妾眼光独到,家世长相一概不重要,每次纳妾必定命两个婆子相看,都说屁-股滚圆易生儿子,所以赵府后宅里的姨娘们一个比一个屁-股大,只可惜依然没有男孩儿出生。

任谁知道了都叹一声,赵家香火艰难。

如今赵家嫡女在宫中晋妃位,且又得圣宠,赵家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此次宴请赵夫人便带着家中的女孩儿们来了,一溜儿九个女孩儿,都是十岁多些的年纪,不分嫡庶,都穿着一样料子的襦裙,头上戴的簪子除了宝石颜色,亦无不同。

谢琳琅刚走出正厅便见这九个女孩儿齐刷刷的见礼,赵氏是她的继母,所以论起来,赵家也是她的外家。只是赵氏与娘家不亲,嫁入荣安侯府后,赵氏竟一次都没回过赵府,而谢琳琅与赵氏亦不亲厚,故而极少见赵夫人。

年前赵氏一事虽是秘密处置,并未对外发丧,外人不知情,但作为娘家,赵府自然是知道详情的。

那时荣安侯府将赵氏之事告知赵府,赵夫人即刻命家中备宴,又派人将四女儿接回来称意一日,倒底还算顾着些赵大人,否则只怕立时就要放鞭鸣炮。

此时谢琳琅与赵夫人相见,二人辈份尴尬,也只是互相见礼罢了。并未多叙话,谢琳琅便由一个丫鬟引着往后堂去了。

穿过一条抄手游廊,又过一南北向穿堂,方行至后堂。后堂位于淇园西南角,恰掩在一片紫竹林中,极为幽静。进入堂屋大院中,抬头便见一个赤金蝠地大匾,匾额上书“淇奥堂”三字,堂屋前甬道上布置台阶雕槛,以显高低错落,站在院门口往里望,一眼看不到头,隐绰似美人遮面。

进入堂屋内室,迎面一个紫檀夔龙案上,一左一右摆着两只粉彩秋菊灯笼尊,正中地上设一三足象首青铜鼎。整个布局,极是轩昂气派。

成氏见谢琳琅进来,忙起身过来拉着她的手,笑道:“快进来歇一歇,前头还要先上一轮酒,咱们开席要稍晚些,在外头也是白等着,先进来用些子点心。”又加了一句,“因老祖宗爱吃,我便从府上带了些来,都是软糯好克化的,你放心用就是。”

谢琳琅进到内室众人互相见过礼,才笑着坐下道:“我早就谗着舅母做的杏粉山药软糕,正好借老祖宗的光,一饱口福。”

施太夫人笑容慈爱,“我原说不必带着,一些子点心罢了,没的让人以为长公主府上倒缺咱们吃食了。”

谢琳琅笑道:“老祖宗心慈,偏爱多想些,老祖宗也说不过是些吃食罢了,长公主宽厚,哪里会计较这些呢?况且这是舅母的一片孝心,老祖宗只管生受就是了。”

施太夫人笑了笑,“是焕哥儿媳妇体贴。”就不说话了。

太子妃在人前长嫂风范摆得极好,无论真伪,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的笑容,此时就道:“六弟妹倒底年纪小些,还是小孩子心性,想是在园子里多坐了会子,怪道进了长公主府许久才见呢!”

谢琳琅含笑道:“蒙大嫂挂念了,长公主府中景致甚好,贪恋多瞧了回。”

二皇子妃坐于太子妃身侧,面上笑容倒比太子妃更加真切些,如今她的父亲又重新被委任为西北军统帅,军权难得,连淑妃因德妃晋贵妃位憋闷了许久,都为此高兴起来,她在淑妃面前自然也更得看重。

只是这军权是从太子手中所夺,太子妃便是再绷得住,此时二皇子妃满心喜悦的坐在她身侧,她也有些不大自在。本来太子是中宫嫡子,且又占着长,只要不犯大错儿,好生等着继承大位也就是了,偏出来一个四皇子,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圣上对四皇子何等偏爱,太子自然不能坐视大位落空,被废黜的太子会是何下场,前朝历代皆有实例,最终冒险除掉了四皇子,却也彻底失了圣心,得圣上猜忌。

堂屋阔大,众人三三两两说着闲篇儿,谢琳琅不愿理会太子妃与二皇子妃之间的官司,便拉着成氏说话。如今最令成氏忧心之事便是长子施源的亲事,施源已经十七岁,借着亲事便可以上表,求册立世子。

成氏对谢琳琅轻声道:“我倒是寻了几家,只是现在源哥儿的身份尴尬,若果然得以请封世子,自然可以求娶高门贵女,只怕……圣意难测。”这么多年过去了,难说圣上心中对英国公府是何观感。成氏略低了头,对圣上不敢心存不满,但对于杀了她丈夫的人,若说一点恨意不能有,也是强人所难了。

谢琳琅细思量了一回,最好是身份高些,对施源也有些助益的,她想了一遭,也不知怎么,突然就想起成福郡主来,便缓声道:“舅母倒不必急,还是慢慢寻的好。源哥儿人物相貌齐整,又肯上进,便是往上挑一挑,也并不高攀。我忖着,睿亲王嫡女就很好,舅母觉得如何?”

成氏有些迟疑,“成福郡主不论相貌身份都是极好,恐成福郡主……毕竟如今英国公府今时不比往日,虽有偌大的架子在,却只靠源哥儿一人。况且,还有二房在。”二房一直虎视眈眈,只怕不会让大房顺利请封了世子。

成氏竟是担心成福郡主嫌弃英国公府如今门楣不显,谢琳琅掩嘴笑,成福郡主连祁弘锦那样的身份都不嫌,何况是公府门第,便道:“舅母多虑了,我与成福郡主还熟识些,她性子最是大方随和,于门第上并不挑拣,我觉着与源哥儿倒是合适。”

成氏闻言也甚是欢喜,“我如今这身份,不好时常赴各种宴请,与这些女孩儿接触少些,有你这话我也就放心了。”不过还是有些担心睿亲王府不能同意,“还是先试探一二才好。”

谢琳琅点头,此次春禊宴成福郡主托病未来,想是乍闻祁弘锦噩耗,谢琳琅心中叹息,她还是要过了自己心里那关才是。

两人在这儿说着话,却见一个穿着湖绿比甲的小丫鬟匆匆进来,说是宣城长公主请慕王妃前往登高台。

谢琳琅虽说讶然,但见那丫鬟神情慌张,便带了红绫与碧桃跟着她往登高台去。

成氏跟着她到门口,悄声道:“你自己当心些,若觉得不妥当,便马上派个小丫头来报与我知道。”

谢琳琅颌首,让她放心。

登高台在紫竹林东侧,屋宇外有一座高台,夏夜凉风习习,长公主府夏日宴客多在此处,但此次宴请是为祓禊,故而设于水岸,登高台一带并未设席。

谢琳琅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在甬道上碧桃问了两次,那丫鬟只诚惶诚恐的说:“是长公主吩咐奴婢来请王妃娘娘,奴婢并不知为何。”

谢琳琅皱眉,蓦地停下脚步,沉声道:“主子问话,你却搪塞不答,我立时便可派人以违逆主上之罪送你去顺天府发落,或者我直接命人将你打死,想来长公主也不会因为你而与我为难。”

那丫鬟闻言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捣蒜般的磕头,道:“王妃娘娘饶命,因长公主嘱咐,奴婢才不敢胡言乱语,求王妃娘娘放过奴婢一命!”

谢琳琅道:“你说了,我才会放过你一命。”

那丫鬟脸色煞白,这才颤抖着声音答:“回王妃娘娘,是,是……慕王殿下与郑国公府韩二姑娘私会被两个粗使妈妈撞破了。”

私会二字甫一出口,谢琳琅有一刹的怔忡,碧桃见她静默当场,久不出言,忙上前扶住她,轻声道:“王妃娘娘,此事怕是有蹊跷。”

若是大婚之初听闻此话,谢琳琅或许会信,但如今他们相处已近一年之久,她信他。更何况是在长公主府,就算他真的要与人私会,也断不会选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

此事只怕与宣城长公主脱不了干系。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