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鬟见碧桃示意,连忙起身,也不多言,便到前方引路。

谢琳琅踏上登高台,进了正厅,便见宣城长公主在上首端坐,面上无波无澜。旁边一个女子摊坐在椅子上,春衫的袖子上破了一道口子,露出半截凝脂般的小臂,她用手勉力遮挡,垂着头,偶尔抽泣两声。

地上跪着两个婆子,战战兢兢,见到谢琳琅进来,连忙又低下头去,几乎要将头埋到地上去。

萧慕则冷着脸负手立在一丈外,看见谢琳琅便过去扶她坐下,见她面色不大好,心疼的剑眉微皱,只是此事尚未明了,他只能先任她们演下去。便在谢琳琅耳边轻声道:“你只管听着。”

谢琳琅见他面色深沉,刚刚听人说他私会都未作它想,此时心里却是咯噔一下,只怕不单单是上赶着做妾这般简单。

宣城长公主见谢琳琅进来便道:“原本并没多要紧,只是韩二姑娘云英未嫁,事关女子贞洁,这才慎重起见。”又对地上那两个婆子道:“事情原委,你们说与慕王妃知道。”

其中一个婆子瑟缩了下,抬眼看了看萧慕,明显被吓到了,却是她先开口,“回长公主殿下,回王妃娘娘,奴婢二人是总管各房洒扫的,因张管事吩咐,虽说登高台各屋各室并未设筵席,但也要拾掇整洁,奴婢二人不敢怠慢,便命丫头子收拾,收拾好后,奴婢二人便上来挨屋查看,却没承想……撞到韩二姑娘与……”又略抬眼觑了下萧慕,声音也小上几分,接着道:“与慕王殿下在此处,韩二姑娘衣衫还破了道口子,奴婢见事关重大,不敢隐瞒,这才敢紧回禀长公主殿下。”

宣城长公主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就听门外一声“我的儿!”传了进来。

一个穿着朱红色绣金线缠枝牡丹褙子的妇人便踏门进来,谢琳琅倒是见过一次,而且极有印象,这妇人正是郑国公继室夫人。

郑国公夫人想来也是一个行动力出色的人,见韩樱衣衫破了一块,也顾不得礼数,先捏着帕子哭了一声,又恨铁不成钢般的对韩樱道:“平日里我都是如何教导你们姐妹的?你如今却做出这等事情来,可想过你爹爹与我没有?女孩儿家的名声是多么要紧,如今……如今却可要怎么办才好?”

韩樱见母亲进来,眼泪来得也快,低头拿帕子掩面,再抬起头时,一张清丽的面孔已经满是泪水,玉似面庞,却更皎若明月,她像是又羞又惧,戚声道:“惹母亲生气是女儿的不是,女儿……女儿……”嗫嚅着说不出口,直到又抬头看向萧慕,才像是在羞怯中坚强起来,婉声道:“女儿与殿下既已被人撞破,女儿也不打算再许身他人,只求母亲能够成全。”

郑国公夫人掖了把泪,嚎一声,道:“你是咱们郑国公府正经子的小姐,多少家来求娶做正妻咱们还要千斟万酌,你竟这般不顾名份,你大姐也是宁亲王的正妃,你却要求做妾侍,母亲这心里……你如今只跟母亲说,你与慕王殿下是何时相识的?”

谢琳琅听她们二人一递一句,萧慕脸色越来越沉,却一言不发。

韩樱看了萧慕一眼,含羞道:“三年前母亲带女儿进宫时,女儿便与殿下相识了……许是女儿身份不够,配不上殿下,但女儿心中一直存了念想,后来,后来殿下就打发人送了一块玉佩给女儿,做定情信物……”

说最后四个字时含羞带怯,却是满心欢喜,这若是假装的,那她也实在太会作戏了。

谢琳琅看了萧慕一眼,萧慕额上青筋跳了两跳,这时才沉声道:“将玉佩拿出来。”

韩樱见他面色不善,倒有些害怕的样子,但还是伸手解下荷包,掏出一枚桃核般大小的玉佩来,那玉佩上染天然的墨色,借着俏色雕成玉螭的形状。

宣城长公主只远望了一眼,便淡淡道:“这不是慕王贴身所戴之物么?我记得这是慕王幼时初学篆刻时所雕,怎么会在韩二姑娘手里?”

郑国公夫人顿时一喜,有宣城长公主为证,那便是坐实了私会了,便对韩樱道:“我虽不舍,但既已如此,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又瞧了瞧谢琳琅,谢琳琅毕竟是王府的主母,便拿帕角粘一下眼眶,对谢琳琅道:“既然我这女儿一门心思,我这做母亲的毕竟还是心疼她,也不能强违了她的意去。我这女儿也是细心教导起来的,于规矩礼法上半分错处也不会有,为人又温柔本份,不敢奢求王妃娘娘待她如亲妹妹一般,只求王妃娘娘能容下她。”

韩樱见郑国公夫人都说到这等地步了,也忙红着脸道:“求王妃娘娘成全,我不求名份,只求能伴殿下左右,为奴作婢也都心甘情愿。”萧慕就在一旁,她觉得她有足够的把握,谢琳琅绝不会说出不纳她入王府的话,谢琳琅怎敢当着这么些人的面,担一个妒忌的名声?她之前就与母亲仔细推敲过,谢琳琅可能会如何言语,她心中都有计较,应对之词她已经在心中滚过百遍不止,此时她甚至有些心急,急于让谢琳琅开口。她眼中波光流转的看了萧慕一眼,复又甜蜜羞涩的垂下头,若不是她从别处得了这枚玉螭,只怕此次也难以顺利。但无论如何,只要她能入王府,也不枉她恋慕他这许多年。只是他面色稍冷,但此时在她眼中,也另有一番英武的况味。

韩樱心思婉转的想过一遭,只听谢琳琅笑了笑,道:“韩二姑娘既然真心实意要追随王爷,我也没理由拦着不许。”

果然!韩樱心中欣喜之余,也略带了丝得意色,果然如她所想,谢琳琅必不敢揽了善妒的名声。

谢琳琅接着说:“但为奴做婢难免委屈了韩二姑娘……”像是颇为难了一番,韩樱心中不由自主的紧了一下,又听谢琳琅道:“也罢,既然是韩二姑娘千情万愿的,那就请韩夫人写张卖身契吧。”

韩樱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住了。

倒是郑国公夫人不由怒道:“王妃娘娘尊贵,可也不能拿我们家女孩儿这般糟践!”让国公府小姐写卖身契,亏她想得出来!

谢琳琅也冷了脸,道:“韩夫这番发作也实在无理,难道之前韩二姑娘所说的为奴做婢,倒是我逼她说的不成?”

不过是表真心的话罢了,还能当真的来听不成!郑国公夫人一刹那有些气结,怎么这些个王妃都是这般妒忌不容人?自家出去那个宁亲王妃是一个,倒让她白赔了个女儿,如今这个慕王妃竟也是这般!

宣城长公主此时开口道:“倒底是国公府的小姐,既然坏了声名,慕王担当也是应该的。韩二姑娘一心追随于你,又有身份摆在那里,倒不如求了皇兄一道旨意,纳了做侧妃,于两家都好看相。”

萧慕垂着眼睑,看不出神色,朝宣城长公主拱手道:“姑母说的是,就按姑母说的办。”

韩二姑娘多年心愿,一朝达成,真是万分欢喜。

只是这欢喜还不到一日,就徒然没了。

当天春禊宴散后,郑国公夫人回到府中,十分称心的跟郑国公府太夫人回禀了此事。太夫人实在瞧不上她这个继娶的儿媳妇,格局小不说,简直是一肚子的小家子气,连带着儿媳妇身边养大的几个女孩儿也不大喜欢,正经子记在嫡母名下的庶女,好歹也是国公府的小姐,只凭自己一心爱慕便挤破了头要去给人做小,这种事她觉着没什么可高兴的。不过她自己也是个继祖母,自己的亲儿子没能袭爵,对郑国公一直都不大满意,对这个继子的庶女,她又能有多少关怀?

听了郑国公夫人的话,便命人将韩二姑娘请了来,眼皮子都没抬的照例嘱咐一回,便让她回去了。

韩二姑娘是真心喜悦,第二天便央着郑国公夫人带她去庙里还愿,郑国公夫人与她一车,后头丫鬟婆子跟了一车,便往庙里去。郑国公夫人进去内殿掣签,韩二姑娘在大殿里烧了香磕了头,便在禅房外面等。

郑国公夫人解了签出来,遍寻不到韩二姑娘,直到两日后,才有人在京郊发现韩二姑娘和她身边的两个丫鬟婆子,发现时三人都是昏迷着。

将她寻回来,不管怎么问,都只是哭。

出了这样的事,便是什么都没发生,一个闺阁女子在外滞留两夜,名节上便已是不清白了,再想赖着慕王府纳她为侧妃已是不可能,郑国公知道原委后大怒,将韩二姑娘送到了家庙。

韩二姑娘实在是惊吓过度了,她被人绑走后,根本用不着什么刑法,只消几句威胁,她也就全招了。

谨兰院里,萧慕摩挲着那枚玉螭,那是他儿时所雕,纹路粗糙稚嫩,他一直记得那时母妃对他说的话:“君子佩玉比德”,让他一直戴在身上,直到四皇兄上战场之时,他才将这枚玉螭解下,赠与了四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