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本朝皇子大婚,第三日祭祖之后才算是成了大婚仪,所以皇子妃回门是又三日后。

且民间本就有三、六、九、十或是满月回门的习俗,故而因皇子的身份而拖了三天皇子妃才能回门,倒也不算失礼。

所以真正算起来,谢琳琅回门这一日,已经是第六日头上了。

前天萧慕在外书房与幕僚议事直到了大半夜,昨天一早便进了宫,今天仍未回来。

红绫虽说是萧慕塞到谢琳琅身边的,但她每每都将在外书房打听到的消息告诉谢琳琅知道,也不知是她想要在谢琳琅面前讨个好儿,还是萧慕授意她如此为之。今天也是如此,红绫从外书房回来,说是宫中隐隐露出了口风,前儿淑妃宫里单摆了桌菊花宴,邀圣上去吃新酿的菊花酒,吃到一半儿的时候,淑妃突然闹起了肚子疼,太医诊过脉又验过酒,最后查出酒没问题,倒是淑妃的杯子上浸了药。在圣上面前耍出这种手段,圣上自然要彻查,查来查去,所有的证据都隐隐指向德妃。不过,圣上不蠢,后宫嫔妃这种把戏使得多了,不免让人要多想一些,这件事闹出来,显然是对德妃不利的,而淑妃除了肚子疼了一疼,着实无碍。圣上便疑心是淑妃故意设了圈套,陷害德妃。所以原本是二皇子齐王往西北调度军粮一事,便交由了慕王。

这几天便要交接各种印鉴和手续,萧慕的确忙得很。

因着是回门,谢琳琅便穿了件真红色绣银线玉兰的长襦裙,梳了个稍嫌复杂的牡丹髻。她先前打发工匠在那十四颗浅金色珍珠里捡了六颗出来,打了支赤金的回鸾钗,将珠子镶在了上面,另又打了两支虾须镯,各镶了一颗金珠。她便戴了这支回鸾钗,鬓角处又簪了朵真丝玉兰绢花,是映衬襦裙花样的意思。

腕子上戴了这支虾须镯,并一个白玉镯子,两相碰撞,清脆悦耳,且映着白皙的手腕,好看得很。

青杏瞧了半晌,说出了心中的隐患,“奴婢倒是怕这镯子进了侯府,就不一定回得来了。”三小姐见了不想法子讨要了去才怪呢!

绿蕉听了没忍住,“噗!”地就笑了出来,道:“姑娘你瞧瞧,她这张嘴毒得!”

碧桃倒是急得很,今天王妃娘娘回门,没有王爷陪着,终究不像。

谢琳琅是无可无不可。

周侧妃那边却是急了,她还指望着等萧慕回来哭上一场,好给她作主呢!如今却连个影儿都捞不着!

谢琳琅既已嫁入王府,回门礼自然该由王府来出了,王府的大管事苏进忠苏公公来回了话,都准备妥当后,便准备出发了。

上了马车,才刚坐好,就听帘子外面青杏惊喜的道:“王爷?”

碧桃也还没上马车,又惊又喜的给王爷请了安,便掀了帘子对谢琳琅道:“王爷回来了。”

谢琳琅只好由碧桃扶着下了马车,福身一礼,萧慕正骑在马上,倒像是疾驰而来。

他摆摆手,道:“我一会儿还有公务,送王妃回侯府后,就不进去与侯爷和夫人说话了。”又道:“现在风大,王妃上车罢。”

谢琳琅却还是做足礼数,又福身一礼,道:“多谢王爷。王爷事务繁重,当以公事为要。”言罢便由碧桃青杏扶着上了车。

快到荣安侯府时,早有小厮先去禀报,侯府大开中门,谢晋和赵氏都已迎了出来。

谢晋和赵氏先依国礼给王爷王妃请了安,萧慕和谢琳琅才下拜给父亲母亲见礼。

萧慕并没有进府,见过礼后,便又匆匆走了。

青杏和碧桃对视一眼,都十分高兴,显然王爷是特意出宫来送姑娘回门的。

赵氏自然是不知内情,见萧慕连侯府大门都没进,且又听说王爷和王妃尚未圆房,想来感情好不到哪里去……她眼底的笑意就更深了些。

赵氏赶忙过去亲亲热热的拉着谢琳琅的手,一边往内院走,一边说道:“果然是嫁了人更加标致了,这才几日不见,竟就出落的愈发花骨朵儿一样了!”

谢琳琅略带羞涩的含笑低头道:“夫人净取笑女儿,哪里就有什么变化了?才六日的功夫,还不是和以前一样,哪里能及得上夫人半分呢!”

赵氏笑道:“别说是在咱们侯府里,就是在整个京城里也找不出几个像咱们琳丫头这样好的,偏还是个极懂事的,我都是快成了老太婆的人了,可不敢和琳丫头比!”

等进了上房正厅,赵氏拉着谢琳琅在椅子上坐了,笑道:“你在王府过得可还顺心?适不适应?王爷待你好不好?”说着像是才想起来一样,问:“今天王爷可是有什么急事?怎么倒没进来?”

这样连珠炮似的问出来,谢琳琅笑了一笑,一一答道:“在王府里一切都好,王爷几个侍妾也都恭谨知礼。王爷原是有了极重要的差使留在宫里,因着要陪女儿回门,这才出来一回。女儿想着倒底是公事要紧,并不敢强留王爷,且以后有的是机会,等王爷这阵公务忙完了,便让王爷来给父亲和夫人请安说话。”

谢晋一直在旁边听着她们两个说话,此时听言,忙道:“不敢,岂敢劳烦王爷。”这几天宫中之事他也隐隐有所闻,况且圣上将调度军粮一事交与慕王,这都是众所周知的事,若说此时慕王不忙,才是有问题呢!

涉及朝廷公务,赵氏只好道:“自然是以王爷的公事为重,你只要过得好也就罢了。”

谢琳琅心里惦记着弟弟,便向谢晋问道:“安哥儿怎么样了?女儿听说他醒过来了,大夫可说还有什么妨碍?”

谢安琅是两天前醒过来的,提起此事,谢晋也很是高兴,便道:“倒是多亏了墨大夫,墨大夫给开了药,说只消好生养着,已经无碍了。我瞧着这两日精神倒也好。多亏了你舅舅,是襄国公府将墨大夫送来的,等安哥儿大好了,便让安哥儿亲自去趟襄国公府,要好生谢谢大舅兄才是。”

谢琳琅含笑道:“到时女儿也要去谢谢舅舅去!女儿实在惦着安哥儿,女儿先去瞧瞧他去!”

谢晋笑道:“那便一起去罢。”

谢安琅虽说是醒过来了,只是依然有些神思倦怠,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谢琳琅进去看他时,他刚吃了药睡着了。

因他还睡着,谢琳琅就陪着谢晋和赵氏去了外屋坐着。

闲话了半晌,谢琳琅对玉印道:“听说玉印姐姐还会自制绢花呢!如此手巧,想来也是夫人调-教的好,竟不知比我这两个笨手笨脚的丫头强了多少去!女儿想学的很,可又没太多功夫,倒不如让我这两个丫头跟玉印讨教讨教,只求玉印姐姐别嫌她们蠢笨才好!”

玉印忙笑称不敢,又去看赵氏,见赵氏点了头,便带着碧桃和青杏出去了。

屋子里还有两个小丫鬟,倒也颇为伶俐,其中一个笑道:“奴婢都没见过自制绢花,也想求老爷夫人和二姑奶奶一个恩典,去瞧一瞧。”

谢琳琅便笑着点了头。

赵氏见她用这种婉转的方式将下人们调开,便猜想着她是有重要事说,却不想端着架子。

果然,谢琳琅见没了其他人,便对谢晋道:“爹爹,女儿如今已嫁去王府,留下弟弟一人在府里,实在放心不下。因外祖母一直甚是疼爱安哥儿,前段儿时间还与女儿说让安哥儿去舅舅府里住一段。女儿觉得让安哥儿去舅舅府里也能与表哥多亲近,更是全了外祖母疼爱安哥儿的心思。故此恳求父亲能够准许。”

这是现在谢琳琅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既让谢安琅离了继母远远儿的,又有舅舅的好生教导,直是比让弟弟养废在继母手里好太多了。否则只要谢安琅在赵氏眼前儿,赵氏就能极容易的使出各样手段,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只怕躲得了一回两回,却不能次次都躲得过去。

还没等谢晋回答,赵氏便先抹起了眼泪儿,这番作派表现,简直像是要抱走她的亲生儿子一样,垂垂泣道:“若说要把安哥儿放到别人家去养,我是断断不会依的!琳姐儿总想着要把安哥儿送去襄国公府教导,便是怪我没教导好安哥儿了。我虽是安哥儿的继母,但这几年来如何对待安哥儿的,老爷也是看见的,真是比亲生的还要亲了!我怜着安哥儿自小失去亲母,便是样样儿好的都会给他留着,他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够的,没有不给他的!就是我生了全哥儿后,也样样儿没有越过安哥儿去的。如今琳姐儿说要把安哥儿送走,这简直比挖了我的心还疼些儿!再者说,咱们侯府也是有名望的,岂有将嫡长子送去舅家养的道理?老爷觉得是不是这个理儿?”

口口声声是当作亲儿来养!简直要把谢琳琅气笑了,但是她与赵氏交手多次,知道对付她只有行动力比她更强些儿才行。

于是也委屈的哭了起来,她只有十四岁,白皙的一张小脸上滚下泪来,越发显得惹人怜爱,边哭边道:“夫人这话是要置女儿于何地?女儿怎么敢怪夫人呢?夫人若硬要说女儿怪罪了夫人,那女儿……女儿……”

哽咽着像是说不出话来了一样。

谢晋忙安慰谢琳琅道:“夫人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她说得也有道理,要把咱们侯府的嫡长子养在别人家里,说出去总归是不好听的。”

谢琳琅慢慢止了哭,眼圈却仍旧红着,道:“哪里是要把安哥儿养到舅舅府里的意思呢?只是因着外祖母想念安哥儿,想让安哥儿过去陪一陪外祖母罢了。哪里就能说到把嫡长子养到别人家这种话呢?”

赵氏还是说:“总归是要把安哥儿送走,我是一千一万个不舍得的!”

谢晋也是如此想,便说:“现下安哥儿还病着,等安哥儿病好了,再去看望郡主吧。反正咱们侯府离襄国公府又不远,便是天天都去也使得的。况且先前安哥儿还在襄国公府习骑射,现在虽是不能了,但就是常去着些也没什么。”

谢琳琅闻言想着再接再厉一把,刚掏出手帕子要抹眼角,便听内室里谢安琅道:“我都听见了,要我去哪里,怎么就不问问我的意见了?难道我是件摆物不成?”

谢安琅眉毛浓密,此时生了气,倒显得有些凌厉之气。

赵氏顿时哭得心肝肉儿被摘去了一般,忙进了内室,抱着谢安琅,边哭边道:“都是我不好,原本身份就低些儿,与郡主王妃自是没法可比的!只是我一心只顾着安哥儿,便是谁也不能指摘了去!如今琳姐儿是嫌我没照顾好你了,都是我的错!”只是哭个没完,什么“如掏了心肺一般!”“断断不舍得你走!”这话反反复复说了好几遍。

谢安琅便一皱眉道:“母亲快不要哭了,我不想走,任她是什么郡主王妃,还能强压了我去不成!”

赵氏这才不哭了,倒有些得意的看了谢琳琅一眼。

谢琳琅听得这话时,差点真哭出来,心里酸涩难忍,任她是再钢铁般的心肠,也受不住,便转身出去了。

碧桃和玉印几个正在旁边的角房配着花布,青杏对这些东西不大耐烦,便一直心不在焉拿眼睛望着窗外,却看见谢琳琅出来了,忙拉了碧桃去服侍谢琳琅去了。

碧桃见谢琳琅眼睛有些红肿,倒吓了一跳,忙道:“姑娘,这是怎么说的?”

谢琳琅不想在这儿多说什么,便摇了摇头。

谢晋担心女儿,便也出来,但他倒底不会说什么安慰之语。谢琳琅也不肯说话。

这时有个丫鬟喜滋滋的来报,“大姑奶奶回来了!如今刚进了门儿呢!”她倒是丝毫没察觉出异样气氛来。

谢秋琅回来了?

这边儿也只能先按下,一家子忙又去接大姑奶奶。

谢秋琅是一个人回的侯府,此时正在正厅里等着。

她穿了一件遍地锦妃色长褙子,露出一圈银红色的小袄领边,头上戴了一个攒丝金步摇。谢琳琅瞧她倒比在府里做姑娘时艳丽了几分,不过说不准她在侯府时就是故意要淡化自己的存在呢!

等大家都到齐了,谢秋琅先给谢琳琅行了个大礼,又给谢晋和赵氏请了安,谢琳琅忙去扶住她,道:“大姐姐好容易从天津回来了,妹妹想念得紧,大姐姐倒跟妹妹客套起来!”

谢秋琅笑道:“如今妹妹是王妃了,且又是头一回给王妃见礼,自是要先行了大礼才是。我也很想念妹妹,这一年多来竟一直想着回京来,好容易天津那边的生意完了,这才回得来!今天本想着和他一起来的,但他偏又有事耽搁了,我想着妹妹今天回门,便是他不能来,我也要先回来见妹妹的。”

谢琳琅细打谅了她一眼,见她眼圈儿下方似有青黑,虽说有脂粉遮掩着,却也能看得出。此时她自己心情也不好,生怕自己会不小心哭出来,便强忍着打趣道:“哎哟!还他呢,这个他是谁?妹妹倒听不懂了!”

谢秋琅便红了脸,轻啐她一口道:“妹妹如今也成了亲了,竟还拿我打趣起来!”

谢秋琅的姑爷是谢晋亲自挑的,他在旁边也问了些日常庶务。

赵氏对这个庶出的女儿岂是一个恨字了得,此时就连作戏也懒得,只虚应付了几句,便打发她去看她姨娘了。

杨姨娘已经一年多没见女儿了,此时见了,真是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又张罗着倒茶端点心,谢琳琅便笑道:“杨姨娘快歇歇罢!大姐姐这许久没回来,想来有很多话要说呢!”

杨姨娘这才“唉!”了一声,拉着谢秋琅絮絮的问,“姑爷可待你好不好?玉夫人可待你好不好?”叫这一声姑爷她都是坏了规矩了,亲家母她实在是不敢叫出口。

谢秋琅含笑道:“姑爷很是尊重,平日里有事情也都与我商量着办。婆母也很是慈爱,有什么好的都尽想着我们。”

谢琳琅瞧着她说这句话时神色颇有甜蜜之意,并不像是假话,可既然姑爷和婆母都好,又能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呢?只要姑爷尊重,婆母疼爱,便是有姨娘也断不能欺到她头上去,且玉家是有不纳妾一说的。

杨姨娘听了大感安慰,她一辈子都只是个没有出路的姨娘,自然希望女儿过得比她强。

谢琳琅本应详细询问谢秋琅的,只是她今日因着弟弟实在心绪不佳,两人在侯府用过饭,便就各自回府了。

回了王府,谢琳琅思虑良久,虽说谢安琅不与她亲近,但谢安琅是她唯一的同胞弟弟,就是再伤心也不能不管他。只不过,还得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才好。

趁天色未暗,谢琳琅就吩咐绿蕉去一趟襄国公府,轻声嘱咐后,要她亲自带话给卫大少爷。

绿蕉知道此事并不寻常,便赶忙去了。

若此事成了,才算是解了她心中的一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