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琳琅的外祖母安庆郡主只有一子一女,女儿早逝几乎成了她的心病,即便已经过去了这许多年,也未能稍解悲痛。幸而她的儿子是个出息的,袭了国公的爵位,又为圣上所倚重。孙子也出息,才只十八岁,年纪轻轻的就领了宫中禁卫大统领之职。

此时,卫长玉正坐在荣安侯府的正厅里慢悠悠的喝着茶,直过去了两刻钟,赵氏才一脸担忧的将谢安琅带了出来。

谢安琅见到卫长玉,很是高兴,道:“大表哥,你真的要带我去西山行宫随驾?”

圣上这几日因淑妃德妃之事正闹得心烦,正好又到了十月里,便如往年带着皇子皇孙要往西山行宫去。而卫长玉既是禁卫大统领,自然要负责起西山行宫的防务。

还不等卫长玉说话,赵氏便急忙道:“我是不知道大侄儿竟谴了人来哄着让安哥儿出去逛的事,若是我先就知道,定会劝着!怎么也要先为着安哥儿的身子着想,安哥儿这病才刚好一些,这就跑出去,若累着了身子可怎么好?依我说,安哥儿若真的是想活泛活泛,倒不如让全哥儿陪着在这园子里逛逛,全哥儿虽小,走路却已齐全了,陪着大哥哥松松腿儿,也是他做兄弟的心思不是!”

卫长玉淡笑道:“谢夫人多虑了,原也正是虑着表弟这些天来一直躺在**,出去走走倒是对身体有好处的,便何况正赶上圣上去行宫,这样的恩德降在表弟身上,表弟自应感念。”

赵氏是唤的卫长玉大侄儿,卫长玉却回了句谢夫人,仅一个称呼就表明自家对赵氏的态度,本就不是什么正经子的亲戚,原就没把你一回事过!且他语气温和恭谨,但是话里却没一句是顺着赵氏说的,并且里头提到了这是皇上的恩德。这样一顶大帽子压下来,赵氏那惯能做戏的脸上也有些僵硬,她自然不信这是圣上的旨意,皇上哪里就会闲成这样,管一个小子去不去行宫随驾呢?可她是什么身份?荣安侯的填房而已,只封了个三品诰命,难不成还能拿这话去问皇上?

她只得道:“既是圣上的恩典,咱们家自然只有谢恩的。只是自从我到府里以来,这孩子就从未离开过我身边。如今他这样出去我是断断不放心的,而我又出不得去,只好派两个忠心又妥贴的丫头跟着,也好伺候着安哥儿的平日起居。”说着就吩咐人叫了两个丫鬟出来。

两人看上去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一人穿了一条簇新的石榴裙,倒比普通的丫鬟穿得好些,打眼看去,头上的珠花也别的丫鬟多些,娇娇柔柔的,颇有几分姿色。

赵氏便道:“这两个丫鬟一个叫玉莲,一个叫水月,是我专挑了来伺候安哥儿的,安哥儿十二岁了,也是不小了,身边没个人伺候着我哪里能放心得下呢!这便叫她们两个伺候着去罢,便是去行宫随圣驾,身边也得有丫鬟婆子伺候着不是!”

卫长玉打谅那两个丫鬟两眼,想着怪不得表妹一定要让安表弟脱离赵氏的掌握,安表弟这才十二岁,就要把他往女-色这条路上引了。在赵氏手里,安表弟真不知道会被养成什么样子。奇怪的是,姑父竟也不管?

他心中想着,眉目却未动,依旧笑着道:“谢夫人有心了。”

赵氏让两个丫鬟去见过谢安琅,见谢安琅接受了,脸上这才露出笑容来。

卫长玉转向谢安琅道:“你随我去了,便要听我的话,若是顽劣,我定会以大统领的身份按照禁军的规矩罚你,你可要心里有数!”

谢安琅认真点了点头。

西山行宫在京城远郊,风景极好,修建的虽不庄严阔大,却胜在精巧舒适。每每皇上有心思要考一考他的儿子们,就会把他们都带到这里来比试弓马。不过,后来他的这几个儿子都长大了,心思一个比一个深沉,射杀只鹿都要反复思量,是在弓箭上嬴了的好,还是放生体现个慈厚的好?渐渐的,皇上就不大来了。只是近两年来,他的小皇孙们都到了学习弓马骑射的年纪,圣上才又重提了兴趣。

圣上如今共有七个皇孙。

除了四皇子早逝,五皇子留下一个遗腹子,六皇子还无所出之外,太子二皇子三皇子简直像在比赛一样的生儿子。

先是太子妃头一胎就为太子生了对双胞胎,这对儿皇孙的降生令皇上非常高兴,当即就封皇长孙为恭王,二皇孙为礼王。

这是大周朝绝无仅有的殊荣!

大周朝历经四朝下来,得封号的王爷一共不过四十六位,这两位皇孙刚出娘胎就封了王,还赐了封号,足以体现圣上的喜爱之情。相比于这对小皇孙,他那个已经成了两次亲的六皇子萧慕,到现在依然还是以名为号,连个正经的封号都没有。足见他的厚此薄彼,偏心都偏得没边儿了!

除此之外,太子还有陈侧妃生的一双女儿,官才人生的一个儿子。

与太子妃比赛的二皇子妃当然不甘示弱,她连生了三个儿子。二皇子妃为人比较刚硬,二皇子虽然二侧妃四侍妾都占满了,却都是一无所出。

相比较于太子妃和二皇子妃,只有三皇子妃头一胎生了个女儿。虽是女儿,却甚得皇上喜爱,这是他的第一个嫡亲孙女,还特意划出一个成康郡为其食邑,封其为成康郡主。这是皇嫡长孙女,圣上给她再多东西,礼部那帮成天盯着皇家的老头子们也不能说什么。

但三皇子无子,在争大位的路上便处于劣势了。偏三皇子对三皇子妃极其宠爱,只去年立了一位侧妃,除此之外,竟连一个侍妾也没有。

这也是德妃对三皇子妃最为不满的地方,据说有一次德妃发火还骂过三皇子妃“自己不会下金蛋,倒还不许别人爬床!”这样的话。

这七个皇孙从四岁到十二岁年纪不等,有嫡有庶,整整齐齐的站成一排,皇上那一直板着的脸上也终于露出笑容来。

皇上坐在上首,先问了小皇孙们的读书情况,小皇孙们从大到小依次回答。最大的是太子的双胞胎儿子,两个皇孙一本正经颇有大人的样子,回答的内容都是太子请老师早就教好的。

最小的是二皇子的小儿子,今年才四岁,身边还跟着两个奶妈子,他奶声奶气的,却也一本正经的答:“孙儿已经会背三字经,千字文,还会写二十……今天还要再学五个字,把今天的也加一起,孙儿已经会写二十五个字了。”说罢还点了点头。

看见皇上被小皇孙逗笑了,大家也都跟着露出了笑容。

接着皇上又问了骑射情况,然后一人赐了一把弓箭,四岁的小皇孙虽然还不会射箭,但是也得了一把精致的黄金小弓,小皇孙拿在手里有模有样的看了看,见上面还镶嵌了七宝,于是郑重的抱在了怀里。

每次来西山行宫,皇上都会住个十来日,虽然也有奏折送过来,但是显然这帮大臣都是很有眼力价儿的,没什么大事也就都歇了笔头儿,谁都害怕自己会扰了皇上的兴致,所以送到行宫来的奏折基本上都是急件。皇上一时间不用处理那么多的公务,平日里紧皱的眉头倒也放松下来。

卫长玉便趁此时来请皇上的旨意。

皇上沉吟半刻,道:“若朕单单下旨命荣安侯嫡长子入行宫,其他几家世族又要骂朕偏心了!”

卫长玉站在下首,恭声道:“臣等不敢!”

皇上笑着说:“你当然是不敢。不过,为了避免那些个老头子在心里骂朕,便再带上几个世家子罢了。”

卫长玉恭敬的应了个是,皇上没让他退下,他便躬身而立。过了一会儿,突然听见皇上问他:“你觉得朕这几个皇孙里面,哪个最是可造之才?”

皇上当然不会是随口一问,卫长玉才不会傻到当着他的面议论他的亲孙子,于是说道:“皇孙们皆是天家血脉,身份尊贵,且都聪慧过人。臣下鄙陋,不敢妄议!”

皇上看了看他道:“我让你说实话。”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便是议论了皇孙,也是朕的旨意,没人敢传出这间屋子去。”说着淡淡扫了周围一眼,在一旁伺候的几个太监都忙低头敛目。

卫长玉见皇上如此,明白他若是不“议论”两句,皇上怕是不会放他走。于是略一沉吟道:“臣并不敢妄议皇孙们,只是今日见到四岁的小皇孙,觉得甚是冰雪聪明。”

皇上笑起来,“只可惜二皇子并没有给朕生个孙女儿。”

卫长玉闻言便是一怔。

他的父亲襄国公迟迟不为他虑及亲事,母亲虽在家里为他挑选过几家女孩儿,却都被父亲拦下了。而现在即便母亲日日抱怨,说他都已经十八岁,再不成亲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父亲也依然不为所动。

今日他才知道父亲为何不肯论及他的亲事。

不是不肯,而是不敢。

襄国公受圣上倚重,满朝文武皆知,连带着他也颇受圣上重视,既然他们父子是朝中重臣,那么为他赐婚于哪家姑娘,便可看出圣心所向。不过若依照父亲的分析,圣上应该不会希望看到襄国公府直接与皇子联姻。

不过皇上既有赐婚之意,却又没有明说,襄国公便只能装聋作哑将儿子的亲事一直拖着。

本朝几位皇子的储位之争虽然还没有明面化,却也是暗潮汹涌,连普通百姓都会在茶余饭后悄悄的谈论一番。他们培养势力,拉拢朝臣,只是还没有撕破脸罢了,当然,这几位皇子也不敢撕破脸。只要他们的动作稍明显些,皇上就会出手。不过照现在的情形来看,皇上倒像是想在暗中出手了。

那么将谁家姑娘赐婚于他,便更值得思量。只怕圣上再思量个几年……

他有些夸张的抬起手去擦额头冒出的汗,道:“臣已经不小了,臣的同窗儿子都快两岁了。”

卫长玉自小就跟随襄国公入宫,时常奉诏陪在皇上身边。卫长玉小时候长得像白玉雕的一样,人又聪明,小小的人儿被太监抱着放到椅子上,支着个小身子伏在案上给皇上磨墨。一直到前年,皇上让他领了大统领之职后,人越发的严肃冷静起来,只是他骨子里的那股狡黠劲儿,皇上再清楚不过了。

皇上高高坐着,眼里虽是笑意,却板着脸摆了摆手,道:“还怕朕亏待了你不成!”

卫长玉也觉得自己这么上进,皇上应该不会亏待他。

反正不管赐婚的是张家姑娘也好,王家姑姑娘也罢,又有什么要紧?他也并没有对女孩子上过心,只是觉得她们都是一个样。只要不是过份的丑,模样儿性子也还过得去就行了。

即便他已经有了这等觉悟,日后当他得知圣上赐婚的是哪家姑娘后,他还是惊得像被雷劈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