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开学以后,班里许多同学都有了考研意图,因为冷门专业就业形势不妙。考研英语是一关,因此大家都未放弃学习外语,唯有班长李宇琨还需要为过四级而努力。

古灵也想着要考研,他得先琢磨着把专业定下来,是考宗教学还是美学?古灵犯困了几天,不过当他听了两节中国哲学史以后,他认识到还是研究中国传统哲学最适合自己。

讲中国哲学史的老师姓黄,长着一张标准的书生相,讲话的声音很柔和,若是对其讲的内容不感兴趣的话,完全可以起到催眠的效果,而且黄老师上课也确实很少有人能保持不打瞌睡。古灵绝对是个例外,他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还能清晰地回忆起黄老师的第一课。

“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大学校园里,有一本书迅速流布并俘获了当时大多数年轻人的心,那本书叫《河殇》。”

“和尚?”古灵打岔道,班里顿时笑作一团。

“哦,对不起,我来自南方,普通话可能不够标准,黄河的黄,不,是黄河的河,殇子的殇。”黄老师把“河殇”二字写在黑板上。

“这本书的内容主要讲述愚昧落后的黄土文明已彻底丧失生命力,世界要步入蓝色海洋文明时代,开拓与征服才是人类得以生存和发展的根本活力。我们那一代的许多青年都曾对此深信不疑,立刻成为崇洋媚外者,虽然他们不知东西方文明的实质核心是什么。然而在西方,却有许多尖端人才对东方的文明推崇不已。在1988年的巴黎,七十多位各类诺贝尔奖获得者发表共同宣言:21世纪的人类要想继续生存,就必须要向中国两千多年前的孔子那里汲取智慧。在困惑中,我还是随波逐流了,埋头苦学西方文化哲学,并像其他人一样以为是母亲真的老了,匈牙利诗人说:得了梅毒,也是我的母亲。但母亲一旦老去,就必然要面对朽灭,这是自然界的逻辑,我当时很绝望,拼命想着让母亲重返青春却无力扭转,只好在内心安慰着自己,母亲至少年轻过,美丽过,这就够了。后来,在西方自由化思想的影响下,我一度叛逆了,认为母亲生来就很丑陋,我要努力摆脱这种卑劣的基因。大三那天,也就是一九**,同学们也大概还有些记忆吧,我们那个时候热血沸腾地举着条幅在广场上呐喊,向行人宣扬介绍民主与自由,还跟警察投石头,我甚至还在校园里放了一把火,当时的心认为,年轻人是最无私的,一个人在青年时代能够为了这个民族的未来抗争一回是一种荣幸。后来那场风波很快过去了,我的朋友们有的跑到了国外,有的退了学。事后,我开始去站在生命的角度上来反思所谓的学生运动,我忽然发现,这样做其实对于这个国家和社会来说是毫无意义的事情,因为长久的幸福不是建立在一时的亢奋之上,如何来实现对自身灵魂的拯救是我必须要解决的事情,否则我就有可能像海子、戈麦、顾城他们一样去自杀了,因为我找不到前方的路。蓦然回首,我又望见了母亲的远影,我略带有些自责的走近她,这才清晰的发现,母亲依然美丽,只是我这个曾经的逆子,已经忘却了她怀抱中残留的温暖。”

古灵在课间问黄老师:“我发现圣贤们的思想有根本冲突的地方,儒家与道家到底谁更正确可取?”

黄老师架了架眼镜,“圣人们的思想怎会有冲突,若与圣人的精神与教旨相冲突则为异端学说,南怀瑾将儒家比喻为家常饭,道家为药铺。”

“那老子的三宝有‘不敢为天下先’,孟子曰‘要敢为天下先’,孔子曰‘君子矜而不争’,孟子称‘舍我其谁’,孔子好学求益,庄子在《养生主》中称以有涯的生命去追求无涯的知识,肯定要失败。到底是谁是谁非呢?”

黄老师笑了,“若只从字面上理解,道理确实相矛盾,不过圣人们都是因材施教的,好比佛陀对厌世者说小乘解脱道,而对救世根机的菩萨们讲大乘佛法,自觉以觉他。两种教理看似矛盾,实际都是真理在不同层次不同环境下的灵活运用。中国的圣人们也是在内圣外王之道的主旨下设教立言,面对名利这些身外之物,不要去追逐它,以免灵魂受缠缚,所以,子曰:君子矜而不争。老子曰:不敢为天下先。但面对道义与社会责任,要当仁不让,敢为天下先,在众人皆明哲保身消极退让的时候,还要有一股舍我其谁的大丈夫气概。至于求学与修道是损还是益也要辩证的去理解,求知必先饶益,但要想悟道,必须要泯除杂念,废除视觉、听觉等外界干扰,才能去体会心中本具的灵明,‘为学者日益,为道者日损’只是作用不同,但都是真理。儒家与道家原本一体,本无实质上的分歧,只是侧重点稍有不同,道家代表人物庄子在《天下篇》中称‘邹鲁之士,缙绅先生,多能明之。’儒家的孟子与庄子生活在同一时代,住得也不远,学说影响力也都挺大,但两个人之间从未见过有辩论,因为两个人都能做到与天地精神往来,是真正的心心相印,庄子曰: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齐一。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乐莫大焉。能达到这个境界才可称为圣人,他们还有什么可冲突的呢?”

第二节上课了,班里已经有人在课间溜掉了,这种和尚念经式的讲课对耳根子来说还算舒服,但对人的情绪与斗志来说的确是一锅浆糊加一堆棉花式的摧残。古灵在黄老师的课堂上深切体会到了中庸之道的内涵,即喜怒哀乐之未发。

“我们下面谈一谈对入世与出世的理解。入世即积极承担责任谋求功利,出世则是一条相反的路,到底谁是谁非呢?答案是:各有是非,入世有积极的一面即承担天下兴亡,但有消极的一面,即沉溺功名得失乃至世间欲乐不能自拔。相反,出世也有其消极面即不理世事,缺乏对大众的责任心,但也有助于从名利与**的漩涡中解脱。世人在常态下一般都想着要积极进取争名逐利,一旦受了挫折就容易转向老庄,其实呢,正确的处世态度应该对名利得失要淡薄,而对社会责任要时时热心。鲁迅分析说:对中国民众而言,中国历史上只有两种时代,一种是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另一种是想做奴隶而不可得的时代,鲁迅还设想着未来能有第三种时代,即人民作主的时代,当然鲁迅对中国民众历史地位的评价是从经济得失的角度而言,若是从心态上谈主人地位,那么只要一个人能以天下为己任,恪尽职责,敢于担当,乐于奉献,则无论该人身份地位如何,他都是天下的主人,顾炎武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便是主人心态,反观某些王侯将相,却是只知道掠夺天下,身死名浊,何称做主?”

本来黄老师讲的知识也不能说索然无味,只是腔调没有抑扬顿挫,也不见有感情流露,一帮血气方刚的青年人在这样的课堂里,要么是昏然欲睡,要么是总想着拂然离去。古灵在这样的课堂里,愣是把先秦子学,两汉谶纬神学,魏晋玄学,隋唐佛学、宋明理学与陆王心学通学了一遍,真的能说明一个问题,兴趣乃最好的老师。

意甲罗马队与恩波利的比赛在进行中,罗马中场一个防守闪失让对方传了个身后,后卫也没盯死对方前锋,恩波利前锋抓住机会捅射得分,吕任波大骂后卫猪头,“换个中国后卫也不至于这样。”

“就是”,郭昊补充道,“他们都不知道猫走不走直线,关键要取决于耗子!”

任亚杰回来了,“你们还看足球?现在姚明都登陆nba了,大伙都改行当篮球迷,明天火箭新赛季第一场比赛。”

两人不理,只顾看。李宇琨回家过周末去了,胡嘉裕带着同学贾彦星来宿舍过夜,贾彦星与古灵也算熟,就讨论起了考研问题。

贾彦星说:“我算明白了,历史无真相,全他妈的是为政治服务的,本来我对中国近现代史极有兴趣,想考北大当代史研究生的,结果发现要把现代史彻底搞清楚很难,年代越古远的历史越能随便搞,越近的反而越没法搞,这就是所谓的历史灯下黑。”

胡嘉裕说:“因为毕竟要涉及权力合法化的问题嘛,我也不想去搞现代史,我现在对隋唐史产生了兴趣。”

古灵说:“什么合法不合法,对老百姓来说都一样,能混口饭就行了。”

贾彦星说:“咱不愿含糊地去做学问,不是那能装糊涂的人,我想去改考北大考古学,跟文物打交道,省心!”

古灵翻翻白眼,“到时是不是要去挖坟?”

“那是很平常的工作,如果发现古陵墓群,就得挖掘考察,这是光明正大的盗墓,挺刺激的。”贾彦星小眼一眨一眨的。

古灵摇摇头,“先给你提个醒,挖别人坟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尽管你可能不相信有鬼,但历史上那些著名的盗墓者一个个下场都很惨,春秋时伍子胥将仇人楚平王从坟里挖出来对其鞭尸三百以泄私忿,可他自己最后也身首异处。董卓挖汉墓来充军费结果被干儿子吕布所杀。曹操也常挖墓取材,结果自己死的时候都不敢光明正大去下葬,曹氏后人也被司马氏灭了族。国民党将军孙殿英率人挖东陵慈禧墓,也是受了惊吓,晚年死于狱中。最近的一个历史学家吴晗在解放后主持挖掘明神宗的定陵,后来文革时被人揪光了头发,惨烈自杀,坟墓是那么好挖的吗,中国古代的刑罚对盗墓者惩罚很严,动皇陵周匝一根树就要诛九族,在其他文明古国,王室也同样重视保护陵墓。金字塔的密室谁敢轻易进入?”

贾彦星木呆了,“你这么一说,我又不敢考了,回去还得琢磨琢磨考什么。”

“实在不行就跟我一块考中国思想史吧!”古灵笑了,“有空先拜访一下老师们。”

吕任波一声尖叫,因为罗马王子托蒂在最后的关键时刻终于将比分扳平,古灵只看到了他甩着一头金发狂奔庆祝的背影。

姚明的nba首秀表现的很糟糕,一分未得,大伙看了体育新闻后失望地摇头,“还是看孙继海跟李铁吧,虽然他们不定啥时候才能在英超赛场上进个球,但总不至于让人失望啊,因为咱对他俩都不抱什么期望。”吕任波的观点总是让人有气也不知往哪儿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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