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一天,学校教工部的老张来图书馆,古灵走进办公室见老张与蓝阿姨正在攀谈。

“学校马上要改制,仍然挂市教委的名,吸引社会资金入股。看样子政府要甩包袱,学校员工的财政编制可能保留一段时间,有岗位 就留,空岗的就清除,看来是逼人送礼了。”老张神神秘秘的。

蓝阿姨皱了皱眉,“那我们这些不上课的行政人员岂不危险了,这两年学生就业越来越难,招生也越来越困难。唉,要是学校没生源破产了,我们老了反而要下岗吗?”

老张脖子一扬,“那倒也不至于动咱们,都快退休的人了,怎么也该给个面子吧。其实最受冲击的是不能创造价值的那些闲人,有关系的还行,没关系就危险。其实改制这事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实施的,总得有个缓冲,到那时咱可能就退了,混个旱涝保丰收,歇着去。”

古灵将垃圾桶放在角落里,跟老张打了个招呼。

“嗯,哎,正好你来了。我是来发放年度工作总结表的,每人一份,写好了后天交到我们教工办公室,可不允许敷衍了事啊,呵呵,我走了,还要去别的处室去转转。”

古灵看着那份工作总结表,气不打一处来,“操,老子都沦落至此了,还他妈不肯让消停。我一个清洁工总结个毛!”古灵气呼呼地吃了一碗面,转念一想,不能这么自己看不起自己,得干点有素质的事。

古灵琢磨了一下午,历经反复修改,终于按框架要求起草了一份自我年度工作总结:

平时工作表现

早晨睡到自然醒 赖着床不下

耳畔又闻铃声响 是第一节课吗

伸伸胳膊压压腿 扭一扭腰胯

不动脑子不劳心 无须费下巴

挥斥笤帚书祖训 撑支拖布习速滑

轻歌曼舞扫四隅 瑶苑琳台眼中化

屡逢西风乱细沙 旖旎美不胜收哇

每周至多干七日 千苦百辛浑不怕

风高月夜行人稀 追忆还有她

科研进修状况

偶获闲暇广涉猎  神交前贤墨传达

尝与隐者谈古今  彼此相悦乐哈哈

工作态度及自我评价

得失全然不着意  是非荣辱了无挂

寻觅心舟泊何处  方外是吾家

试同庄周竟逍遥  欲邀太白论潇洒

豪情比肩陈子昂  穹窿之际任舒发

不羡渊明采秋菊  梦随唐寅种桃花

嗣同横刀向天笑  怎及平心把地擦

八仙妒予逞华彩

严冬纷来洒冰渣

十方诸圣却称叹

好个行为艺术家

今后工作思路

直想如此混岁月  勿使红尘满天下

若要问我平生志  一片雄心在扫把

衷心无愧大校长  卫生事业顶呱呱

明春再接更再励  续将风流来诗画

英国诗人雪莱说过,伟大的诗篇即永远喷出智慧和欢欣之水的喷泉。照这个标准,这份09年度工作总结也算是古灵迄今为止写出的个人最伟大诗篇了。他将草稿细心抄了一遍,将工作总结表与蓝阿姨的那份叠在一块儿交到了教工部办公室。

春节前,家里收到了一个好消息,古灵旧家的改建工程被一个有实力的房产商转包,赔偿标准照旧,这个利好的消息令一家人又获得生活的信心,喜悦之情又回到他们身边。古灵还陪着父母去了趟商城,为全家每人买了身新衣裳。

“再有两年,我们的日子就会好起来!”古灵的兴奋溢于言表。

“我们现在过得不挺好吗,以后只能会更好!”父亲认真地擦着玻璃。

寒假之后,学校里发生一件大事,副书记冀鸣醉酒驾车,而校长侯昱树在副驾驶座上,结果撞了高架桥的水泥墩。冀鸣身体无大碍,校长却两腿骨折,脸也撞破了,浑身缠了绷带,活像个大蚕蛹。然后副书记被记过调离,侯昱树提前离职退休。这位可怜的哥们,十年之内居然被撞了三次,而这一回,他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

屠乾任接替校长职务,审计厅的审计工作也告一段落,学校行政大楼全面启用,校园里清整一新。

正月末,詹佑瑞和孔寒生聚在图书馆,古灵此时不用负担清洁工作了,学校招来一位专业清洁人员负责图书馆与二号宿舍楼。

“我想申请个病退回家带外孙,在这里实在也没意思了。”詹佑瑞趴在桌子上,用手指在桌面上做弹琴状。

“可别这么早,您还要继续发挥余热呢。”古灵这几天无聊透顶,有时还去找詹佑瑞下下棋打发时光。

“该发光发热的是你,一朝天子一朝臣,你的好日子来了。”詹佑瑞抚摸着自己的后脑勺。

“我感觉也是,”孔寒生发了话,“那些靠造反上来的人一般都不大喜欢经院派知识分子,因为志向不和,而那些靠背景上来的领导就不一样了,因为他们大多喜欢附庸风雅,文人在他们眼里恰好是自我标榜的资源。”

“都他妈不靠谱,”詹佑瑞掏出烟,想点着却发现没带打火机,“中国的教育搞不好全是因为行政化因素太浓厚,一个大学里校级领导一桌,院级领导一教室,基层领导一走廊,办公室人员一操场。学而伏则仕变成了为当官而学,学术能搞好吗,教育部门不去除行政化,教育工作就什么时候也搞不上去。”

古灵摇摇头,“那其实是价值取向的问题,说白了就是认为当官比搞学问有面子。当然也有管理机制的问题,现在的很多校长本身就不是搞教育出身,用搞行政的那一套来解决教育问题,当然不靠谱。”

“我看在高校里就应该由全体师生民 主投票选校长,然后再成立一个管理委员会,委员也要靠选举。”詹佑瑞握着拳头,仿佛要去参加竞选。

孔寒生微微一笑,“现在村里不就是这样搞吗,村民中选举村干部,形式上搞得跟西方选总统一样。往往是村里几个大家族竞争,你出钱买选票,我送东西换,比着花钱,还互相背后揭短。选上了就卖地捞本,没选上的伺机告状,本来挺和睦的一个村搞得乌烟瘴气。这几年房地产火爆拆迁开发赚头极大,城中村的村委会几乎全成了黑社会,你投他票他请你喝酒,不投就闹你鸡犬不宁。”

龙腾伟不知何时进的屋,他已经有好大一阵子没来过图书馆了,“讨论什么呢,这么热乎?”龙腾伟在大家对面坐下。

古灵跟他打了个招呼,龙腾伟掏出烟来,詹佑瑞分了一支,问有打火机没。

龙腾伟摸了摸兜,“没带,你那儿装着没?”

人们都笑了,孔寒生接着讲,“其实混黑道的当了村委会主任对村民来说也未必是坏事,首先他们兔子不吃窝边草,另外还真能为村里办成事。别人去乡里县里为村里办事,比如修路架线,可能面子不够得看人家脸色。那些黑道大哥们去了一拍桌子,这事情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