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那边也不太平,妹夫出事,大姑父赔本并受伤,堂弟古庆也被人骗了一把,一家人聚一块个个愁容不展。古灵跟父亲在车上就拌了会儿嘴,到了叔叔家一直就耷拉着脸,不知又因为什么没好气的独自在院里发愣。

大姑走过来叫住古灵,“你不要怨你爸爸,他们也是想干出样子来,让你们过得更好一些。你不知道,咱家底薄,你小时候在农村长大,刚回到市里上学时,穿戴和用具都是班里最差的,有时你一句不经意的抱怨都会让你爸爸憋闷半天,谁不想活出个样子来,谁不像让家人过得更好一些呢,也就你上大学那几年看得出你爸爸是真开心,一切辛苦都无所谓似的,但到了你该成家的时候,他又犯愁了,总在为自己不能给你提供像样的条件而愧疚,你如今应该学会去体谅啊!”

古灵垂着头,眼圈微微泛红,“不是,大姑,我一点也不怨姑父和父亲,其实我是……唉,不能给家里带来什么,让我一想就沮丧,都这么大了。”古灵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

大姑父在酒桌上变得兴高采烈,一边用缠着纱布的手举着酒杯,一边大讲这半年的轶事,那些艰难劳累与挫折被他念叨得像评书段子一样动听。

古灵的表叔走节串门来了,还带着两岁的小孙子,大姑父一见他爷俩便开玩笑,“还打魔兽游戏吗,练到第几级啦?”

表叔努努嘴,“早改征途了,巨人网络,网络——征途!”表叔做了一个白鹤亮翅的动作,把大家都逗乐了。

古灵的婶子絮叨着,“都五十岁的人了,跟个孩子一样天天玩电脑游戏,秋收都顾不着下地,还整天在儿媳妇屋里玩电脑,经常玩到十二点,什么出息!”

一家人呵呵乐起来,古灵的表叔在村里是个大活宝,小时爱跟大人们闹,成年后却喜欢与孩子们逗,长着一张喜剧演员的脸,爱吹牛,也爱下棋,属于国际级棋篓子,经常耍赖。每当农闲时,人们在街里闲聊,表叔便发挥出其能吹善侃的本领来,闹的笑话也不少。99年中国驻南大使馆被炸,表叔在人群中气呼呼地说,“他美国人真操 蛋,他们不是在我们下面住着吗,我们干脆钻个长井,拿水灌他们。”这几年闲在街头闲聊的人越来越少,不甘寂寞无聊的表叔便迷上了网络。

古灵上前拜年问礼,表叔挤眉弄眼,“有对象了没?”这是他常提的话题。

“没有。”

“我说你都多大了,长点出息成不。我们家森伟比你还小两岁,儿子都快上幼儿园了。”表叔的语气像是在数落人。

婶子开始替古灵打圆场,“大学生能跟不上学的比吗,一毕业就二十三四了,放过去这岁数早当爹了。”

古灵赶紧赔笑,“不着急,在市里三十多没结婚的大龄青年的多得是,不发愁。”

表叔干咳一声,“哦,,慢慢挑吧,有合适的才抓,要像我当年一样,不见兔子不撒鹰。”

屋子里的女人听了这话,一个个都跟着干咳,接着是纷纷揶揄,氛围顿时热闹起来了。

那一年的元宵节,古灵没去广场赏花灯,也没见到圆月。天空好像阴了一整天,还零星飘了一两片雪花。古灵未从忧愁中走出来,望着这处租来的房子,是那么破旧狭窄。古灵回忆起最惬意的时候,那是在大学,那个时候,人生可以拥有无数梦想,而现在,他却觉得生活的路越走越狭窄,就像这间旧房子,容不下一丁点多余的展望。

当古灵再一次回到学校,经过侧门的时候,他发现了一点不同,唤作别的老师可能不在意,但古灵此时却很敏感,他看见司机詹佑瑞穿着门卫史老头的工作服守在门岗处。

“詹师傅,过年好,给您拜个晚年!”古灵走近詹佑瑞,发现他表情不是很自然。

“哦,古老师,来来,屋里请!”

“詹师傅,您在这儿这是——”

詹佑瑞一脸悻悻的,“史老头走了,学校安排我接班,小老弟,你得要谨慎一些,现在是非常时期。”

古灵满脸不解的样子,“怎么啦,又出什么事啦?”古灵向来不习惯于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是真不知道。

詹佑瑞巴望一下门外,悄声跟古灵讲,“咱们学校新建的行政大楼花的经费远远超出预算,有人往上面写了匿名信举报。侯昱树已经知道此事,他会想尽歪点子要整人。那封匿名信据说是用半文言文体写的,文辞优美,条理清晰,理论水平还很高,领导班子那伙人没一个有这水平的,因此文化越高的老师越是受怀疑对象。”詹佑瑞又看了一下窗外,“那个史老头据说与工程队的包工头是同乡,可能知道点什么,所以不让他干了,正好他也到了退休年纪,回家歇着去了。”

古灵半眯着眼,不说话,詹佑瑞拍了拍古灵肩膀,也不再说什么。

古灵心事重重地来到图书馆,办公室里只有白灵在,蓝阿姨却没来。白灵坐在凳子上翘个二郎腿给人打手机,“嗨,你搬到哪儿去住了,东二环啊,那么偏。哎,对了,你妹还在十三中吗,让她好好学习。给你讲个糗事,寒假前在咱母校西南角的那个女厕所里,保安抓住个小青年,估计是个变态。居然装出一副迷茫的表情问保安今夕是何年,还说自己是从2046年的秦皇岛穿越过来的。结果被保安抽了俩嘴巴子才招认自己是高三(6)班的学生。哈哈哈——嘿嘿嘿……”

白灵的笑声有些像马嘶,听起来很刺耳,古灵觉得耳朵不舒服,拿起水瓶出去打水了。

“蓝阿姨呢?”古灵回来跟白灵打了个招呼。

“我妈今天有事,我先替她上两天班,反正我也没事。”

“哦,你们还没开学啊?”

“我们再有半年就毕业了,这学期没什么课,主要是实习找工作,我先不去北京了。”

“打算在哪儿找工作啊,不想留在北京发展发展吗?”

白灵将头发一甩,“连你在北京都呆不住,我呆在北京干什么呀,傍款爷?根本轮不上我,找工作更甭提了,哪儿都不缺人,搞推销都得本科毕业,我快郁闷死了。”

整整一上午,白灵不停地拨弄手机,一个接一个地闲聊,古灵慵懒地半靠着椅子翻一本杂志。

下午,蓝阿姨来了,显得很无聊,古灵像往常一样捧着一本书打发时间,图书馆平静地如一潭秋水,一抹金色的阳光透过薄纱洒进来,晃了古灵的眼,他看着表,“该下班了。”

“明天好像要调来一个人。”

“谁,负责什么工作?”古灵好似来了一点精神。

“教历史,老刘,应该是养老的吧!”

说起刘教授,古灵多少有些印象,这个瘦老头经常戴一副老花镜,每来图书馆转一次,总是摇头。称这里没好书,他的名字也挺有意思,奕寿,姓什么不好,偏偏姓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