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是长假,柏林寺很是热闹,人流熙熙攘攘。龙腾伟买了一大把香,结果很多地方不让烧,他只能每个殿堂放几支,也算是进香了。阁楼下的栏杆可以坐着休息,古灵坐下来,背依台柱,望着那舍利塔出神。

两位穿着沙青的居士走过来,挨着古灵坐下。其中一个年长的给另一位年轻一点的讲赵州从谂祖师的思想。

“赵州大禅一开始是参禅的,不念阿弥陀佛。但是后来还是皈依净土,他跟学人讲,念佛一声漱口三日。后来别人问他,十方诸佛之上可还有导师否?从谂祖师说: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古灵一听不由得吃吃直笑,那个老居士问:“你笑什么?”

古灵赶紧合掌,“刚才听居士讲赵州祖师,心中喜悦,也想发表一些拙见。禅宗修行讲究泯除意识,一落意识,般若慧性便受障蔽,所以祖师说‘念佛一声,漱口三日’,与神秀说‘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意义相同。而实证般若波罗蜜多无分别智之后,内心灵明与十方诸佛齐耀,世间无处不净土。修禅至此则倒驾慈航拔济世苦。阿弥陀佛是救度众生的代表,‘十方诸佛之上犹有师’指的便是契会佛性之后要自觉觉他,此乃明体而达用也。若要按字面意义来诠释祖师西来意,那我们来到柏林禅寺,吃一杯茶,看一看柏树就算参禅悟道了,哈哈。”

当时恰有一阵风吹过,从谂祖师舍利塔的铃铛‘叮当’作响,声音悦耳。龙腾伟在殿后招手喊了一声,“来这面咱俩照张相吧!”

古灵冲二人拱拱手,“拜拜啦!”

回来时,龙腾伟为女儿请了一尊菩萨挂件,玉质的,很精致。“我听别人讲,男戴观音女配弥勒,是不是这样?”

古灵摇摇头,“无所谓!佛菩萨不分男女,非男非女,既男亦女,非男女非不男女。”

“那他们身体是怎么长的,不懂!”

古灵无奈地摇头,“我也不懂,没见过。释迦摩尼佛具三十二大人相,现丈夫身形,但佛土中的佛菩萨却无法想象,也许我们头脑中所幻想的完美身形只是一种人类的偏见,如同牛心中的上帝长着角,蛇心中的上帝没有脚,孔雀心中的上帝会开屏,鱼心中的上帝依然在水里游。”

龙腾伟不吭声了,他是体育老师出身,让他去认真思考这些问题 就好比让古灵这样的文弱书生拿刀去冲锋陷阵,何况他还一边开着车。

第二天,古灵想回老家,正要出门,堂妹打来电话,她要带孩子来省城检查,小孩儿喝了两年三鹿奶粉,她都快急死了。

“赶紧来吧,我去接你们,蛋蛋有症状没?”

“看着没事,不知道,我一个小时就到白佛车站。”

古灵焦急的等了半天,古玉抱着孩子下了车,古灵赶紧上去一把接过蛋蛋,“我们打的去吧,越快越好!”

医院专口已经排起了长队,天气不热,阳光却很强烈,古灵干脆让古玉抱着孩子去楼下乘凉。古玉不愿让古灵独自等着,正推让间,一个记者过来采访。

“请问你们的小孩喝三鹿奶粉多长时间,身体有什么症状表现?”

古灵忙解释,“我是孩子的舅舅,你问我妹。”

古玉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喝了两年,没发现什么异常。”

“当初您为什么要给孩子选择三鹿而不选择其他品牌的奶粉?”

“图个便宜呗,价格能差好多哩,而且在我们镇里几乎只能买到三鹿,买别的牌子的奶粉得去县城里。”

记者点点头,“那你们此次来,万一如果检查出什么问题,希望政府与相关企业部门如何处理此事?”

古玉皱着眉头不吭声了,古灵反问一句,“你说这事该怎么处理?请给我们个建议吧!”

记者有些尴尬,含含糊糊应了几句又去采访别人。

检查结果要三天以后才能出来,古灵与古玉一块回了老家。一路上,古灵逗着小外甥玩,古玉心里十分阴沉,欲哭无泪。快下车时,古灵问及妹夫,古玉终于忍不住啜泣起来,原来妹夫前几天开车与别的车发生剐蹭,一言不合打斗起来,被打折手臂,现在家躺着呢,人家赔了四千块钱算了事。

古灵胸里闷闷的,暗骂着怎么这么背运,从家宅和坟地上看不出有这么多麻烦事啊。

父亲和大姑父他们忙碌依旧,看得出生产进度很慢,焦志国去太行山区联系业务去了。古灵焦急地看着他俩慢吞吞地装卸零部件,“咱就不能雇几个人来干?这要接一个订单的话,得干到什么时候!”

“唉——这还没订单与定金呢,雇个人来厂工资都发不起,这里面许多工艺要求都很细,光求快不行。”大姑父抹一把汗,停下来去喝水。

古灵眼瞅着那个半成品气化炉,“照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有个转机,一年下来也做不出几十个,全卖了才挣两三万块钱,还不够辛苦费。”

父亲停下车,舒口气,“当初我们打算的有些太乐观,干起来才发现根本不是这回事。”

“创业总是要面临苦难的,想想红军的二五万,中国哪个亿万富翁不是从这个阶段一步一步过来的,关键还是眼光与自信。”大姑父又拿起电钻开始忙碌。

古灵此时却不再盲目乐观,中国股市的起落已经教训了所有爱做白日梦的人们,古灵在思想上已度过了最初的亢奋期,他开始变得理性。主要是他对于这个行业的行当实在是不了解,对于市场前景心里没底,父亲心里也没底。就凭他们的那点资金,一旦搞起实业来,竟然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古灵心怀忐忑地在工厂待了几天,眼前一副烂摊子般的小作坊与未来的名车豪宅、沙滩棕榈丝毫联想不到一块儿,他唯一的收获便是终于体会到倪乾在文学中所构思的那种快感。工厂的厕所是灰砖垒的,上面扣着石棉瓦,里面苍蝇嗡嗡,如果不是憋不住的话古灵是不会进去的,每当他冲着苍蝇一阵乱射,惊起一团飞舞的时候,那种发泄的味道令他想起了久违的毛片镜头。

“倪乾这小子,太他妈有才了,生活原来可以这样淳朴有趣。”

回到市里之后,古灵报了个驾校,虽然离买车还有些遥远,但这项技能却不能不掌握,尤其对于一个生活在都市的年轻人来说,以后谈女朋友,哪怕是借辆车带她去兜风,也是可以满足一下彼此虚荣的。

驾驶教练的脾气很不好,说话的硬度就像那沉重的卷筒机,连钢板也驾不住。有时学员们真担心这位暴躁的教练动起拳脚来,看他那架势真像个装了炸药的炮筒子。幸好古灵的嘴巴还算好使,时不时喷出一些润滑油般的好听话,并总能及时地把烟递上,才总算不怎么挨骂,考试的时候也顺当,没有送红包居然通过了。

那个冬天没什么可回忆的,2009年元旦的钟声如期敲响,孔寒生给古灵发了第一条新年祝福短信,道尽了那不平凡的一年,“幸福是什么?2008的幸福就是一月份没在乌鲁木齐,二月份没在广西柳州,三月份没在拉萨,四月份没在山东坐火车,五月份没在汶川,六月份没在翁安,七月份没在上海当警察,八月份没在新疆当兵,九月份没在山西看溃坝。如果这些都没赶上,那还不叫幸运,更大的幸运是您没有入股市。否则,那是宝马轿车进去,捷马电动车出来,穿着西装进去,三角裤衩出来。姚明进去,潘长江出来。亿万富翁进去,百万富翁出来。就算是地球进去,也是乒乓球出来。牵着狗进去,被狗牵出来。如果以上都没赶上那还不算,最幸福的是你已经长大了,不用天天喝三鹿了。祝新年快乐!”

古灵哭笑不得,回复了一句“祝2009一帆风顺!”

腊月二十,学校进入寒假,古灵想回老家,还没动身,父母却已经从老家返回市里,从他们郁闷的表情上就能看出很不顺。古灵很快便了解到,气化炉生产经营出了大事,焦志国在操作卷筒机时因为疲劳过度而出现闪失,一下子把自己的右手给卷进去轧碎了,把大姑父也弄得受了些皮肉伤,光医疗费就花了五万多,没有入工伤保险,三方关系也闹僵了。那些生产设备全部变卖,另外还欠了一些房租,而生产的十几台成品气化炉卖不出去,只能先扔着,工厂算是破产了,两家还得赔付焦志国两万元的生活费,那辆二手车仅卖了六千元,算上平时花销,家里这一下赔了七八万,大姑父赔的更多,手背还包扎着,俩月没法干活儿,父亲一下子显得苍老了许多,变得很蔫。

古灵也实在没什么好心情了,这样的亏本买卖对他们这样的普通家庭来说不啻伤筋动骨,两三年的积蓄外加拆迁安抚费一下子光了,而且看不到未来有什么前途。偏偏祸不单行,年底传来一新闻则使古家连过年的心思都没了,开发他们旧家属院的房地产公司倒闭,老板卷上资金逃之夭夭,也不知是去往地中海还是东南亚,只留下一块空地和几堆建筑垃圾。古灵一家顿时沦为社会底层。

母亲的抱怨让父子俩窝心不已,其实母亲担心的是古灵的婚事,用她的话说,那就是“这年份,谁家孩子娶媳妇不得准备房子啊!”

除夕之夜,赵本山、小沈阳的《不差钱》让全家人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古灵讲:“咱不打肿脸充胖子,咱凭自身条件找一个有房子有车又愿意跟着我的,傍富婆那太难听,说郎才女富那更恰当一些。”

妈妈嘟囔一句,“做你娘的春秋美梦去吧,光盼着你能找个煤老板的闺女,哪怕你入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