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想不到大师人生经历竟如此坎坷!”

“后来我听说大陆改革开放以后,习仲勋申请在深圳设立经济特区,那其实就是当年百万人大逃港的出发地,我的父亲也就安息在那里。十年前,我特意回深圳看了看,变化实在太大了。改革开放对那时候的人来说,是用血谱写的回忆。”车上几位上岁数的人闻此,无不怆然动容。

云门寺做为禅宗分支云门宗的祖庭,在佛教史上与正定临济寺齐名,云门寺坐落山间,虽不及南华寺那样气势恢宏,却也别具格调。寺内到处都能见水,放生池碧绿灵秀,蓄水库与小溪相连,溪水绕山而下,山腰的石缝中插着一排竹筒,山泉汩汩流出,汇入清溪,溪水清凉甘甜,令自小喜水的古灵欣畅不已,山涧深处有一口深潭,碧水红莲与山泉流瀑相映成辉。

“台湾的风光是否与这里相似?”

“很像,华夏山水仿佛一脉。”慧皈法师望着西天的一道晚霞,兀自出神。

二人结伴在寺院挂单,寺中寮房没有空铺,慧皈法师只得与古灵同住客房,古灵一天几乎都在走路,累得早早睡去。慧皈法师晚上只喝了一碗粥,回房后默默坐禅。

翌日,寺中知客僧引领他们俩参拜了大殿与祖师堂,古灵仔细浏览寺中碑文,午饭后与慧皈师回房喝茶休息。

“与你同游一日,还不知居士来自何处?”

古灵勘满一杯茶,“河北石家庄。”

慧皈摇头淡笑,“恕我不知,以前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这是河北省会,只是听起来有些像农庄,正定临济寺、赵州柏林寺都属于这个地区。”

“哦,民国时期的真定府啊,好地方,临济宗代有名德千年不衰。严格来说,贫僧也属临济之后,与汝可谓机缘相投啊!”

古灵饮了口茶,“法师在台湾得两大高僧接引,福缘非我能及,关于禅学,我有一些疑惑,多年来不能豁然,恳请法师指点迷津。”

慧皈神情凝然,“居士想考一考贫僧,贫僧肚里这点拙见恐经不起盘问。”

古灵微微一笑,“过谦了,法师为我讲讲禅宗的宗旨吧,禅宗的经典我看过一些,像《楞严》、《楞伽》《圆觉》、《维摩诘》等经与《五灯会元》、《传灯录》、《指月录》、《宗镜录》、《古尊宿语录》、《正名录》等等。然而对禅宗的思想脉络却无从把握,难怪胡适写《中国禅宗思想史》根本写不下去,实在是看不透。”

慧皈微闭目,顿了越半分钟,才缓缓开口,“禅宗本属一乘大教,贵在实践,息脑运心、泯灭意识为修行途径,用头脑去思考禅宗的思想,本来就与禅宗宗旨背道而驰。”

“那学禅就是什么也不想,只顾打坐就行吗?”

慧皈轻轻摇头,“昔释迦太子访问仙人阿罗逻与优陀罗,得四禅八定之旨,以为仍非究竟解脱,不免轮回,何况世间修定之法万万千千,或有神验,或有独特体验,总属枝末,徒增戏论。”

古灵闻此,也微微闭目,“我有数年的打坐经验,有时觉得身心舒泰难以言表,法师可否讲叙一下四禅八定的境界?”

“四禅为色界天境界,阿罗逻的修习方法为:先离烦扰之地,隐居山林,修持戒行,诸恶莫作,谦下忍辱,修习禅定,定力即成。财色名食睡等五欲不能诱惑,是名初禅。初禅能离欲,但是尚有寻求、伺察之心,仍与外界和言说相感通。渐入渐深,寻、伺之心不行,是名第二禅。二禅尚有欢喜之心,不无浮动之迹。若收敛之归于恬静,是名第三禅。三禅天乃世间最乐之境,尚有悦乐之心,不无享受之念,若能遣散之,心念归于清净,是名第四禅。若能护此清净之念,则生于色界最高之处,大千世界一一明见,心常自在,不随诸世界变迁,此境或以为已经回复本体真相。阿罗逻仙人以亲身试验,认为形色尚存,未免有所遮蔽,应进修空观,使大千世界色相皆等于虚空,是名空处定。然而虚空之见仍能为蔽,追究其实质,是由于识的存在才能感觉出无边虚空的形相,专注于识,则空相自亡,是名识处定,然心中遍满识的灵知性,也不是纯粹的寂然不动,再扫除此识,则名无所有处定。阿罗逻以为修行功夫至此,则与宇宙本体相契,寿量无尽,脱离生死。释迦太子如言修行,很快一一实证,认为无所有处定只不过是制识不发挥作用,如石压草,将来制力渐衰。机缘凑合,势复摇动,本体自在不当如是。于是又访问优陀罗,优陀罗乃大导师罗摩之子,承袭其父亲非想非非想处定,道行绝高,优陀罗对释迦太子讲,凡取于相与非相者皆是大患,偏于有识之想与偏于无所有之想皆非能得道者,非想非非想处定乃是于有无之中微细参究而得,证得此境,三世寂然,实达不生不灭之本体。释迦太子依法修习,不久便得此境,以为仍非究竟解脱,不免轮回,未得所谓的不生不灭。太子细细搜寻非相非非想处定的立脚点,发觉其道实建于我执之上,不从根本断除我执,虽鼓勇气入长期打定,烦恼仿佛被永伏,然于勇气渐竭时,则又随机出扰。”

古灵听得入神,身心似有飘飘然之感,“四禅八定实为小乘路线,今日还有成就者吗?”

慧皈法师盘腿趺坐,“我今为汝显示世间禅定,待会你若想叫醒我,只需在我耳边弹指三响即可。”

古灵眼睁睁看着慧皈法师变成泥雕一般,好奇地忍不住凑过去,发现慧皈已停止了呼吸,用手摸其脉搏,也丝毫感觉不到,捅了捅他胸口,纹丝不动。古灵吓得头皮发麻,看看时间,约过了十几分钟,用右手在他耳边打了三下响指,慧皈微微睁开眼,古灵以手指探视其呼吸,发觉已有微弱气息流出。

“大师我真服了,刚才您是什么感觉?”

“没感觉,既无光明与黑暗也无虚空与欢乐,跟熟睡一样,时间与空间在定中都不存在,心念停止,所以呼吸与脉搏也都能停止。”

“那如果我不叫醒您的话,您可以定多久,是不是一直就这样定下去了?”

慧皈一乐,“一般也就三两天,我刚才是制识不起,制力一弱,自然苏醒,吾师广钦老和尚与云门寺老方丈虚云法师都可以一定数月,然而禅宗的本旨是与般若波罗蜜多无分别智相应从而尽破我法二执,未达此旨者,任修何种禅定,纵能一坐万年,乃至有克期示寂之功,皆非正宗,这一点需要明白。”

“那究竟何为般若波罗密多,修禅要经过几个步骤才能达到实证般若之旨?”

慧皈用手指点点茶杯,示意古灵斟茶,古灵斟满一杯,慧皈一饮而尽,娓娓而谈。“宗门多谈三关,即修禅要经历三个位次,实则三关之前还有一个台阶,修行者能自知意识攀缘不息为一切烦恼之资源,遂专意遮遣意识令念头不起,及其功夫纯熟之后对接外境,就会觉得眼耳鼻舌身意等感官随缘并显,当前万物,咸有昭昭灵灵之观,犹如一轮虚影,此等禅境,外道权教小乘行者皆能得之,而于禅宗则为未入流,根机较猛利者于此禅境每能一触而会。若不知上进,便以为禅宗不过如是,任情径行,甚至有的流于狂妄,终不能觉悟。”

古灵如梦初醒般点点头,“法师所言恰能解我以往疑惑,我以前也有类似感应,那怎么才能知道自己走对路没,是否得需要有开悟的祖师来印证才行?”

“是啊,禅宗公案多是祖师对弟子开悟程度的印证记载,或是禅宗行者之间相互印证。禅宗初关要在明心,此‘心’非心脏器官,乃指六尘万法所从出之根本,即‘阿赖耶识’,古汉语称为‘心’。参禅者若能顿入此‘心’,则识性大量集中在此,前六识眼耳鼻舌身意的分量概从未减少,当前尘相遂觉如梦中影,分别我法二执一时顿亡,会此禅境则为初关。”

古灵皱着眉头,“那初关景象是什么样的呢?神秀的‘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算不算初关境界?”

慧皈颔首赞许,“心如明镜台一句即是发明阿赖耶心,后面一句‘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志在不染六尘,非惟专门遮遣意识。六祖当年听闻有人读诵金刚经,当下心光乍明,即破初参。此即自心佛性发越之动机,心光是无垢庵摩罗识的清净相分,非世间尘光能比拟。本心发明之后,参合自身根力转成人身法流的总干线用以接受祖师强大的加持力,这条总干线即是根身,非任督等气脉所能比类,根身一现,尘身便可泯归无相,自身惟感变成一条立柱,神秀的‘身是菩提树’,德山老人‘一条脊骨硬似铁,拗不曲’都指根身境况。根身初形成时只是由人体命根透顶,此时称为有漏根身,及至修行功夫纯熟则有撑天拄地之象,药山惟俨禅师曰: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此时,有漏根身转成无漏根身,此无漏根身即可破除烦恼障,又可除破所知障,以此无漏根身随缘接物贯彻于世间活动中,则不为情识所污染,六祖慧能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古灵挠挠后脑勺,“功夫到此破的是什么,证到的又是什么,是否已超越四禅八定的层境?”

“前面我们所讲四禅八定不免生死轮回,因其有我执存在,初关能发明阿赖耶识之心,以此心为统一机关可破分别执着,然而自心之识量强而有力,隐隐中不自觉就认其为最高主宰,是谓‘俱生我执’,此执不去,心始终不得自在,而使自性起执着的是末那识,即意根,行者发明阿赖耶识之后,能以无漏根身利剑迳破末那,则俱生我执失其依据,俱生我执一破,是为证入‘生空真如’之境,亦谓‘无生法忍’,至此为重关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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