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由于近两年没出过远门,古灵在车上显得有些过于兴奋,这次过黄河是在下午两点多,古灵眼巴巴看着,那如泥浆般奔腾的母亲河,心情澎湃,迎面又望见一座山,整个山体被雕塑成炎黄二祖头像,有人笑称,“这两样东西就是中华民族精神的寄托。”

抵达武汉时已是黄昏后,黄鹤楼一闪而过,没有给古灵留下遐思的空当,长江的壮阔无法看清,有一段距离没有灯光,那黑压压的一片乌带就是长江,在夜色中依旧奔流不息。

午夜时分,古灵仍未入睡,火车又停下来,这一站好像是长沙,这个文化灿烂人才辈出的魄力城市,于灯光璀璨中散发着奇妙的芬芳,在似睡非睡的沉醉中古灵已睁不开眼睛。

再睁开眼,天色已亮,清晨六点,马上就到韶关,古灵不知道火车已晚点一个多小时,他此时应庆幸晚点,否则他就只能等到了广州再往回返程。

南华寺是古灵此次南游的第一个目标,通往马坝的汽车可经过山门,寺院坐落在山腰上,建筑群很是气派,寺内水榭亭台错落有致,弯曲的青石路通梭于竹林中,道边随处可以休憩。后院有一股泉水从石头雕刻的龙头中喷射而出,这便是著名的卓溪泉,据《坛经》记载,这个卓溪泉是禅宗六祖慧能用禅杖戳出来的,至今未绝。泉水两旁俱是青石墙壁,壁上刻有图案与经文,格调雅致。泉水流入一水沟,沟中生长着几株水松,树干笔挺,这种水松全球仅存二十多棵,堪称植物活化石中的珍品,招来众多游人驻足留影。

古灵喝了一肚子泉水,又装上一瓶,兜兜转转去拜虚云禅师舍利塔,到塔前见一中年僧人绕塔而行,于是便跟着他绕。

绕了一会儿都绕累了,那僧人折身找了一处阴凉处歇息,古灵也随他去歇脚。一经搭讪才知这个僧人竟是从台湾来的,在南华寺已逗留七日,准备下午动身要前往云门寺参拜祖庭。

“法师如何称呼?”

“我法号慧皈,皈依的皈。”

“哦,法师的名号很有深意哦,我参拜完南华寺也想去云门寺走一走,不知法师是否能带我同游?”

“好啊,我们再去祖师殿拜拜吧,然后我们收拾行李启程。”慧皈师的普通话讲得婉转动听,跟台湾电视剧里的腔调相似。

祖师殿位于寺中央建筑群内,殿里供着三尊祖师的肉身,中间是六祖慧能,左边为北宋丹田祖师,右边乃明末憨山大师,三尊肉身俱用玻璃樽罩着,配以殊胜装饰,供游人瞻仰供奉。据说庙里原本有五尊肉身,另两尊为南华寺开山祖师智药三藏与慧能的弟子无尽尼姑,文革时这两尊一尊被烧毁一尊被扔入江中。六祖慧能的肉身让红卫兵抬到广场上去批斗,有一位已丧失理智的红卫兵还用刀将六祖的内脏剜出来,红卫兵们发现六祖的内脏竟然柔软鲜嫩,跟活人的一样,吓坏了,于是又将内脏装入体内交还给寺里来缝合。周总理闻说此事立即派兵进驻寺内保护剩余真身。当时南华寺的惟音老方丈率僧众将三具肉身埋入后山,文革过后才取出重新供奉在祖师殿。

祖师殿门前有一木栏,平时是不允许游人进殿的,可那天凑巧有一队参加生活禅夏令营的学员要举行一个谒祖仪式,二人也就跟着他们进去了。

慧皈法师在三尊真身前一一顶礼,古灵磕完头后按捺不住好奇走到玻璃樽旁边仔细端详。三尊真身被涂了一层油漆,据说是当年掩埋入土时为了防潮才作的一项保护措施,以前是**直接暴露在空气中,经历千百年浮华。

六祖真身栩栩如生,脸上的汗毛孔清晰可辨。古灵出神地呆望这一切,忽见一女孩子拿数码相机给同学们拍照,“阿弥陀佛,能否帮我照一张,回头传我电子邮箱里?”古灵双手合十,恭恭敬敬的。

“好呀,抓紧时间吧!”

古灵合掌站在玻璃樽一侧,与这位一千多年前的大祖师留下两张珍贵的合影。耳畔似乎响起慧能祖师的无相偈:

“心平何劳持戒,行直何用参禅。

恩则孝养父母,义则上下相怜,

让则尊卑和睦,忍则众恶无暄。

若能钻木取火,污泥定生红莲。

苦口的是良药,逆耳必是忠言,

改过必生智慧,护短心内非贤。

日用常行饶益,成道非由施钱。

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

听说依此修行,西方只在目前。”

古灵给女孩子留下邮箱地址,再三道谢一番,随慧皈一同去斋堂,他现在略懂寺院斋堂规矩,这儿的斋堂布置与柏林寺不同,居士们几个人围一桌,自己可以盛自己的,吃多少随便,菜样也丰富。有义工负责送饭菜,还有一些居士帮忙收拾碗筷,人们在这里温暖如一家,无论男女老少东南西北。

古灵怀着敬意吃了约七分饱,自己端着碗筷去水笼头边,那有位老太太在刷碗,水池里很干净,一粒米一片菜叶也见不到,古灵本想自己洗碗的,那老太太手一指,“放下吧!”古灵也就放到水池边上了,他平时自持博学广识,常孤傲而清高,不过在这片祥和的氛围中,他那颗孤单的灵魂又仿佛回到母性的呵护中,使他不愿离去。

“弄石临溪坐,寻花绕寺行。时时闻鸟语,处处是泉声。”古灵出得寺门后吟出一首曾经非常喜欢的诗。

慧皈法师淡淡一笑,“这首诗是从游客的角度写的,吾辈中人只求礼忏蒲团座,偈祖绕塔行,时时称佛号,处处闻馨香。”两人同时大笑出来。

路边胜景不断,日光正好,远眺全是山,江水环绕城市。慧皈法师望着窗外,神情平和。古灵轻声问了一句“大师是在台湾长大的吗?”

慧皈摇摇头,“我祖籍广东潮州一带,十二岁那年,全家逃往香港,就从深圳那一带游过去的。那个时候农村老家都没饭吃,有许多人都偷渡到香港了,四人帮他们派了联防队民兵在内地与香港交界处持枪巡哨,严防偷渡。我父亲背着我游过河刚把我放下,他就中了枪,我母亲带着我在香港谋生,没过一年便因劳累而患重病,临终前将我托付给一位台湾佛光山的出家人。他带我去了台湾,我起初皈依在星云法师门下,法号偶益。后来自己想避讳明末四老之一藕益大师名号,便请广钦老和尚为我改法号,我现在主持台湾高雄宁合寺,他日施主若去台湾,可来宁合寺再续旧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