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小伯爷这三个字在林夕落的耳朵里出现的格外讽刺。

自从上次钱庄一事的对峙以来,她再没有听闻过钱十道的半句传言。

哪怕是寻常百姓、各府婆子们闲暇之余闲聊起的八卦趣闻都没有钱十道的名字出现。

今儿豁然上门,他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无事不登三宝殿,林夕落可不信他能有什么好心肠。

可人既已登门,她是见还是不见?这却是个问题。

林夕落打心眼儿里是不想见,但今非昔比,如若这是一根隐形的刺,她还不如此时相见,先有个准备为好,若如以往那般硬性的拒了,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不利于她、不利于魏青岩的事,何况她硬撵走,说不定会留话柄……

“请钱小伯爷进门吧,让春桃先去应酬片刻,我稍后就到。”林夕落让春桃先去试探两句,她也要先带着林天诩和魏仲恒去见林竖贤为先。

侍卫前去传话,林夕落则去叫林天诩二人往湖心岛北侧的院邸而去。

林竖贤早已在此地等候片刻,看到林夕落带着两个孩子前来,不免先上前行礼道:“五夫人。”

“先生。”林夕落仍回了师生礼,林竖贤的脸上多分松弛之色。

林天诩上前先行拜过,随即林夕落才带着魏仲恒上前,“……侯府大爷的次子,也劳烦先生教习了。”

对魏仲恒,林竖贤自当有过耳闻,此次初见这个孩子,他依旧如当初拷问林夕落那般先问话。随即再答收与不收。

“可习学过何文?”

“《论语》、《大学》。”

“《增广贤文》、《名贤集》、《三言杂字》、《五言杂字》、《七言杂字》可都有读过?”林竖贤豁然问起这些书本,倒是让林夕落忍不住笑了,想起当初她初见林竖贤,就是为了这些书籍与他针锋相对,却不料如今他先问了起来。

魏仲恒怔愣一刻。不免看向了林夕落,随即才转头回答道:

“《增广贤文》与《名贤集》粗略知晓,其余书本没读过。”

林竖贤的眉头蹙紧。可见林夕落给他使了眼色,这才将后续斥责的话憋回肚子里。

“先去行字一篇由我看一看再说。”林竖贤换了考校的法子,魏仲恒则当即去一旁铺开纸张。磨墨润笔。行字开来。

林天诩跑去一旁帮忙,而此时则只剩下林夕落与林竖贤二人在旁低声叙话。

“怎么将此子带来教习?你还有如此大度之时?怜悯救不了他,他应自力才可,九岁的年龄已不小了,连杂文杂字都没读过,这……这岂不是要教出个白痴来!”林竖贤在一旁牢骚抱怨,林夕落叹了气:

“这倒是要让先生头疼了,别说杂字。就是《增广贤文》也是他到我院子里才开始让他习读,若是之前,恐怕只会读个‘学而时习之’。却连‘君子不仁’是何意都不懂。”

林夕落这般说完,林竖贤则立即瞪了眼。可看林夕落这副模样,他却头皮发颤:

“魏大人已经吩咐过,这学生我自当会收,可要如何教,就是听你的了。”

说及“听你的”这三个字,林竖贤心中不免酸溜溜,可他一直低着头,这股子涩意并未被林夕落察觉看到。

“自当要往好了教,难不成还教出个白痴来?那还岂用得着先生?”林夕落的话就像一根针,狠狠的刺了林竖贤一下,“……在朝堂久了,心思都跟着阴沉了,看来不单是要教人,也要由人教我了!”

林竖贤苦涩自嘲,林夕落在一旁道:“谁能教得了你?还是指望自悟吧。”

林夕落说罢,不免提及钱十道,“他今儿豁然前来,已经在前堂等候,我先去将他应酬完撵走再说。”

“你还肯见他?”林竖贤听她这么说,不免神色惊诧,“看来,你也变了,自悟,共勉!”

林夕落白他一眼,这人就是不肯吃一句口亏……

起身既走,林竖贤目送她离去便转回身与二个孩童一起读书,行字,他需要的便是这片刻的宁静,心中的思绪飘远开来……

***

林夕落从林竖贤这方往前堂走,心中想的自然是如何对待钱十道。

想起此人那一双阴损的三角眼,林夕落便胃腹翻滚,着实厌恶……

但他来此地能为何事呢?

林夕落心中猜度着他会如何开口,脚步也缓缓的往那方前行,可行至此地,本想听一听春桃与他的对话,孰料前堂鸦雀无声,只有轻轻的杯碗相碰的声音……

林夕落给一旁的侍卫摆下手,侍卫则立即通禀:“五夫人到!”

当即便听到簇簇脚步之声,林夕落进门就看到钱十道正满脸笑意的看她,拱手道:“给五夫人请安了。”

林夕落福身道:

“小伯爷这是折杀了我,理当由我给你见礼,您却先福了身,这岂不是要让五爷怪罪于我?”

“五夫人哪里的话,许久不见这也是好心好意,还谈什么礼。”钱十道依旧手持折扇,故作潇洒翩翩,林夕落侧身请他坐下,而她也在一旁的位子上就坐,春桃上了茶,对林夕落微微摇头,示意她钱十道一句都没多说……

这倒是让林夕落格外的惊讶,抿茶的功夫则将心更沉稳几分,才开口道:

“钱小伯爷可许久都没露面了,不知近日可好?今儿前来可是寻五爷?可真是不巧,他今儿却不在此地。”

不是来寻魏青岩的最好立即滚蛋……

钱十道自当明白林夕落心中之语,可他来到此怎能就被一两句话撵走?

“今儿前来的确是寻魏大人的,当初我鬼迷心窍,为了几两银子,险些与五夫人反目成仇,此事袁妃娘娘可是将我好一通臭骂,在家更被拘禁了多月,如今跳出这个圈子才想明白,好歹也是挂了个伯爷的名号,为几两银子丢了颜面,实乃我的错,在此还给五夫人赔罪了!”

钱十道说着,不免起身来给林夕落行礼,林夕落当即侧身不接,嘴上道:

“小伯爷这话说的没道理,人以食为天,想有吃食不也得有银子,虽说都是侯伯的后裔,但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都是要靠双手、靠脑子去赚的。”

钱十道苦笑摇头,“五夫人这是不肯原谅了?”

“哪里的话,根本无错,何谈谅解一词?”林夕落说完,则又端了茶,钱十道只当她是口渴,睁着眼睛故作看不见……

“听说五夫人在此要开个雕木铺子?我对此倒格外的有兴趣,当然,我绝没有心思来插手这事儿,只是爱好这玩意儿,也乐意花银子购买一两件。”钱十道话语说的慷慨,林夕落本有心拒绝,却将话收住,反问道:

“不知小伯爷都有何喜好?”

“我倒是新得了一个宅子,想要一块木雕的牌匾,可单纯是木雕又觉得古板,不够大气,五夫人有何意?”钱十道说完,那一双眼睛贼溜溜的盯着林夕落,说是雕木牌匾,其实无外乎是两个字“雕字”。

林夕落脸上没有反应,心里头却格外谨慎,“这事儿我倒不知该出什么主意了,不放请两位雕匠来为小伯爷出出主意?”

“不急不急,五夫人的人都在忙着,哪里有闲空来管我的事。”钱十道听她将此事推给旁人,不免又将话往回收,林夕落只淡笑一刻,便不再开口。

钱十道觉得有些冷场,不免又提议要看此地雕匠的物件,“不知何时正式开张?可否让在下率先一饱眼福?”

“都在弄着,说是十日后交来给我瞧一瞧,如今还早着,小伯爷倒是个细致的人,门口一块雕木牌匾都要先看过众位雕匠师傅的手艺才肯选人。”林夕落话中有讽刺,钱十道脸皮也厚,只无奈一笑:

“只喜好个玩乐,倒是让五夫人笑话了,但我其实最期望五夫人能亲手赏一雕匾,这才是我最向往的。”

钱十道的三角眼闪烁出来的目光格外精锐,林夕落看他,目光中有些冷,“您如若想称我一声匠女,我却不觉得丢人的!”

让她的手艺来雕?林夕落绝不认为这是钱十道真心喜好,他心里揣着什么贼心,林夕落暂且搞不清楚,可她必须要以“匠女”二字堵上他的嘴,否则他执意如此,林夕落可不好推脱!

钱十道没想到林夕落会豁然跟“匠女”联系起来,当即不知该如何说辞,他只想亲自看一看这女人雕字,管个狗屁的匠女不匠女!

林夕落见他没动声色,便要离去:

“小伯爷可是要等着五爷?那不妨在此先候着,后方还有事,我先去处置一二。”

“五夫人别恼,我逾越了,都是我的不是。”钱十道当即赔礼,“我是真的喜好您的雕艺,绝没有讽刺之意。”

“我从未往那方去想,小伯爷您多虑了。”林夕落又端了茶,钱十道却仍旧不肯走。

林夕落心中涌起了不耐,可把他当面赶走,实在会让钱十道多心。

而此时,门外晃晃悠悠进来一人,看到钱十道当即骂道:“你小子来这里作何?本王之地也是你能迈步进来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