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头上面的血迹早已干涸凝固,有些地方甚至微微反着亮光,似是血水结成的冰。

段溪桥和傅倾饶对视一眼,心里头冒出了同样一个念头。

刘大人。

凶徒伪装成他的时候,戴的可是人皮面具。如今这个,极有可能是他的头颅。

屋内突兀地响起了一阵笑声。

“呵,不错。”慧宁公主笑着讥诮说道:“大理寺的人果然好能耐,竟是能发现我屋里一个小小坛子的异状……只是这东西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可否请大人们给我个解释?”

她这便是准备反咬一口了。

傅倾饶心中厌烦,却硬生生压了下来,好生说道:“其实原本是你们……”

她正欲说是仙客居的侍从报的案,却见段溪桥抬手打了个手势,便将剩下的话咽回了肚里。

段溪桥往前迈了一步,正色问道:“公主可是不知此物的来历?”

“正是如此。”大公主眼中笑意不减,只是多了几分蔑视,“我们仙客居是敞开门做生意的,每日里客来客往,从未听说有人在仙客居出事过,又怎会有这种腌臜东西出现!”

傅倾饶听她说逝者头颅是‘腌臜’之物时已经极为反感,再看她脸上鄙夷的神态,对她的厌恶便到了顶点。虽然看到段溪桥在朝自己使眼色,她却依然别过头去不理睬。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对着这个女人开口。她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说错话’。

段溪桥盯着她恼怒的模样多看了一霎霎,这才转向大公主,说道:“既然大公主也不知此物来历,那倒好办了。我来此用餐时,恰好遇到公主被它所吓,故而将它带回大理寺以便查询来处……这样,岂不正好?”

短短几句话,竟是将事实掰了个弯。只是这样一来,大公主却无法明着拒绝他这个‘合情合理’的带走头颅的理由了。

慧宁公主死死瞪了他片刻,忽地笑了,重重说了声“好”。

她婷婷袅袅地走到段溪桥身边,玉指伸出点向他的肩膀,被他闪身避开后,又半掩着口咯咯笑了。

“将它带走也可以。只是今日公主府有个晚宴,还请大人赏个脸,来饮杯酒。”慧宁公主柔声说道:“到时美酒佳酿齐备,大人……定会满意的。”

对着她如丝媚眼,段溪桥眼观鼻鼻观心不为所动。他右手食指扣了两下左掌掌心,颔首说道:“那就多谢公主殿下了。”

二人要离开时,慧宁公主因了心情不错,特意命人备了个一尺半见方的檀木盒子,将那头颅装了进去,又用布包好了,这才交到段溪桥手中。

段溪桥并不去接她手中之物,而是朝身后使了个眼色,让傅倾饶接了过来。

待到出了屋子,段溪桥又说那东西太重,将布包从傅倾饶手中夺了过去。

傅倾饶看他拿得仔细,盒中之物应当不会受到碰击,这才哼道:“你刚才直接自己接过来不就得了?何必绕这么个圈子。”

“那可不一样。”段溪桥说道:“我从来不要那女人的东西。”

“那你干吗要接受她的邀约?”傅倾饶问道。

虽然刚才她想到了些往日之事走了会儿神,但是大公主邀请段溪桥的话,她还是听得很清楚的。

“难得有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可以堂而皇之地进公主府查探一番,为何要拒绝?”

段大人说得正气凛然,傅倾饶朝他竖了竖拇指,违心赞道:“大人好计谋,好胆量,祝大人马到功成!”

“唔,同祝同祝。”

“呃?”

“你该不是想临阵脱逃吧?”段溪桥一脸的不可置信,“既然方才已经答应了大公主,你今晚定然也要去啊!”

傅倾饶一哽,勉强笑道:“大人,你看我最近身子不太好……”

“换个地方吃顿饭而已,没什么,耽误不了多少时候。”

“可是公主刚才没说让我也去。”

“她说了。”

“没有!”

“要不你回去问问?”

傅倾饶顿时蔫了。

这个时候折回去,不是明显触霉头么?

细看段溪桥……好像没在说谎。

难道大公主真的说了让她也去?

心里天人交战半晌,傅倾饶最终期期艾艾说道:“还是算了……去就去吧……”

万一大公主真的让她也去,那她不去的话,往后必然会多出许多麻烦。如果没请她,大不了被人当做个吃白食的,丢些面子罢了。

将手中盒子送去大理寺后,两人便去了段溪桥家。

段溪桥自搬到楚云西那边后,镇日里在大理寺和平王府两边跑,没多少空闲时间,就也没回过家。如今与傅倾饶一同出行,他也不知为何,竟是兴起了回去看看的心思。好在有几本书要带走,也算是个不错的理由了。

与平王府的守卫森严不同,段溪桥家,不过有仆从五六人罢了。一个老管家,两个小厮伺候笔墨,还有两个专管杂事和厨房的中年妇人。

这让傅倾饶大为惊讶。

依她看,段溪桥这么个……这么个……嗯,有点纨绔的子弟,就算不是有成群的侍从在身后跟着,也起码得有齐备了的各司其职的小厮门房管事等等二三十人。

段溪桥看出了她的惊讶,笑道:“你那儿不比我还要简单?怎地看我如此,反倒是不习惯了?”

“我那儿不一样。我是俸禄不够养不起人。可是大人你这儿不同啊。你这里,起码有我那处几十倍大。”傅倾饶看了眼屋角地上摆着的那些落了尘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灰扑扑的物什,随手拿起一个擦了几下,仔细看了片刻,目瞪口呆,“前朝的琉璃瓶?”

段溪桥在书架上翻找着,听闻后,看都不看一眼,不甚在意地说道:“你喜欢拿去用吧。”

傅倾饶望望他屋内明面上十分寻常的摆设,再看看地上那些落了灰的物什,啧啧感叹两句,又把东西搁回去了。一起身,一个布巾出现在了面前。

段溪桥看看她白皙手指上的灰土,本欲给她擦擦,顿了顿又忍住了,转而将布巾丢到她的怀里。

傅倾饶毫无所觉,只是低着头用布巾细细擦拭着。弄了半晌,手还不甚干净。出了屋子正想寻井打水,却见老管家端着个装了水的盆颤巍巍地走了过来。

她忙过去接过盆,道了声谢后好生洗了一番。

老管家微笑着看着她,待她收拾好,才说道:“听闻主子回来了,厨房准备了些点心。大人一起用些?”

傅倾饶刚好有些饿了,正要答应,就见段溪桥拿着一叠东西急匆匆走了出来。

“东西拿好了,我们走吧。”

语毕,他头也不抬就要朝大门行去。

傅倾饶看看眼中盛满失落的老管家,一把拉住段溪桥,说道:“我有些饿了,听说你这里有点心,我要吃。”

段溪桥下意识地就要讥讽两句,在看到她难得一见的和软神色后,又心软了,转而问老管家:“有吃的么?”

“有,有,多着呢!”

老人家忙不迭地一连串应着声,去将东西准备好。

因着老管家和厨里的两位妇人太过热情,傅倾饶推辞不过,吃了好些点心,最后有些撑着了。

段溪桥气不过,指责她一番后,拉了她一同走着回平王府。

“该!看你下次还要不要那么没出息!想吃的话,多少没有?还差你那点吃的不成?!”

傅倾饶正垂头丧气地听着,突然眼前一亮,扬声喊道:“阿姐!你们怎么在这里?”

乔盈正和秦点暮说着话,闻言回过头看了一眼,又惊喜地快步迎了过来,“还说我呢,倒是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陪大人回去拿几样东西。秦大人这是……”

乔盈还未答话,秦点暮已经行来接道:“乔老板前段时间太忙,有些年货没有备全。今日已经小年,很多东西都已买不到了。刚好我这边多出来许多,便让她来看看可有用得上的。”

傅倾饶就笑着朝他拱了拱手,“多谢大人照顾我家阿姐。难怪大人今日事忙,原来是这个缘故。”

乔盈没好气地横她一眼,又让傅倾饶晚上去她家一起过小年。

傅倾饶想到大公主说起的晚宴,只得拒绝。与二人又说了几句话后,便道别离去。

段溪桥方才一直默默站得稍远看他们说话,如今见傅倾饶乐呵呵地走过来,便问道:“秦点暮这样待乔盈,你不生气?”

傅倾饶正因着偶遇而开心不已,闻言很是莫名其妙:“他对阿姐好,我高兴还来不及,生气做什么?”

段溪桥凝视着她,发现她神色坦然丝毫都不作伪,不由沉吟。

半晌后,英明神武的左少卿大人似有所悟。

他扶着额无奈地摇了摇头,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容易啊!段大人终于发现秦大人是躺枪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