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盈捏着帕子死盯着眼前场景,面上一片平静,心里头早已将银牙咬碎。

真不知她最近倒了什么霉,竟是接二连三的和命案扯上关系。

先是刘大人的案子,今日又是一桩。

原本今日一早她就要去外地进货,谁知刚睁开眼,右眼皮就不住地突突直跳。她思索了许久,才想起来店里还有一事需要自己处理。算了下时间还够,为了不耽误进货之事,大清早的她就往店里赶。

那时街上的粥铺也才刚刚开始供应早餐。

临近鞋庄的时候,一向心态平和的乔盈难得地冒出了心慌的感觉。她隐隐觉得不太对劲,下意识就想掉头往回走。可是右眼皮跳得她心烦意乱,焦躁之下,她也没能顾及直觉,径直往前行去。

这一过去,就后悔了。

一个尸体横在她的店门前,血肉模糊,令人作呕。

乔盈惊了一跳。她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让她感觉不安的,正是这肆意流窜的血腥气……

段溪桥和傅倾饶赶到的时候,乔盈正端坐在大门侧边,冷眼看着周遭的一切,不时地指挥店内伙计配合调查。

傅倾饶扫了眼那些刑部的衙役,来不及多想缘由,看乔盈神色平静却时不时咬唇,便知她是又怒又哀。顾不得和段溪桥多说,当即跑过去,关切问道:“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听到熟悉的声音,乔盈一直紧绷的心就也放下了大半。但是另一种情绪却再也压抑不住,猛地涌了上来。

她抖着手握住傅倾饶双手,低低说道:“你说,你说你大哥,当时死的时候会不会也是这样子的,啊?”

冰冷的指尖带着彻骨的寒意,激得人皮肉发紧。

傅倾饶一怔,不由自主回头看去。

门口的尸身死状极其可怖。不仅仅是被利器所伤致死,而是从头顶到胸腔,直接被一劈为二,四肢则是被尽数砍断。白白的脑浆混着鲜血,流了一大滩,如今已干涸,红白相间,斑斑驳驳。

傅倾饶将眼睛挪开,嘴角努力勾起扯出个笑,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可信度更高些,“怎么会呢?哥哥无论怎样,也不会那样难看的。”

乔盈松了口气,竟是笑了下。

“那就好。那就好。他没什么太大痛苦的话……我也就放心了。”

那时的可怖情形突然跃入脑海。

傅倾饶脊背猛然绷紧到极致,全身都不由自主开始发颤。

她忙别开脸,抚慰地对乔盈说道:“你在这边等下,我去看看情况。”

快步走到尸身旁边,她好不容易将心里头泛滥成灾的哀痛强行压制住,这才注意到死者的情况。

致命一击自然是贯穿头胸的那处。

四肢断处刀口齐整,应当也是一刀砍断,只是流血甚多,想来这几处断时,人,还是活着的。

凶徒何其残忍!竟能做出如此残暴之事!

傅倾饶对此人憎恶至极,看得愈发认真起来。

暗红干涸的血液之下,这人的脖子上,好似有个巴掌大的胎记?

傅倾饶骤然想起来段溪桥给她描述过的、他从阿关刀底下救出的那人模样。如此说来,再细看这刀口痕迹……

“段大人,难道此人是……”

“没错,就是他。”段溪桥不错眼地死盯着尸体看了半晌,忽地笑了,“这便是我昨日刚从那宏岳莽夫手底下救出来的人。没想到那混蛋转个眼还是把人给杀了。不过这模仿……呵,当真太拙劣了些!”

他话说得轻飘飘的,但是一双桃花眼里寒光四溢暗流涌动。

傅倾饶明白了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轻轻应了一声。

凶徒或许是听说了刘大人一案,故而模仿那一案斩断四肢。只是此人并不知那断肢案的细节,故而模仿得并不像。

她盯着尸身被砍之处比划半晌,仰头问道:“大人,你看这伤口,可是挺特别的。”

“是,比寻常刀的创口更宽,也更长、更深些。”

“可不是,那刀差不多得有四尺长、重逾百斤。我想,只有宏岳第一勇士,方才能举起那么大、那么重的刀吧。大人不妨找找刀,若是运气好的话,就能连人带刀一起抓了。”

段溪桥沉默片刻,突然俯身,屈起一指轻轻敲了敲她的头顶,“你怎么知道的?那刀的具体情形。”

傅倾饶甚是平静地说道:“右侍郎大人博学多才。”

她刚从秦点暮处回来,又肯定和对方提起过宏岳国人在京、想要伤害楚云西之事,秦点暮告诉她些宏岳人的事情也在情理之中。

段溪桥听后,不疑有他,顺势“嗯”了一声权作回答。

二人正在这处言语,忽地有人在一旁轻声唤道:“左少卿大人……傅大人?”

傅倾饶忙起身拱手说道:“右侍郎大人。”

来人正是秦点暮。

他朝傅倾饶温和地笑笑,转而问段溪桥:“段大人怎会在此?可是此案有何不妥?”

京兆尹遇难后,代管或是接替之人都还未任命,此案便交予刑部处理。

这事本也不该大理寺插手,段溪桥不过是看到乔盈惹上了这桩事,怕傅倾饶担忧,特意带她来跑这一趟。如今见秦点暮问起,他随口敷衍了几句,就将自己的一些发现告知。

“……今日你同他说起的那把刀,应当就是作案凶器了。”段溪桥在最后说道。

阿关武器一事是楚云西前些天告知傅倾饶的,秦点暮又哪里会知道段溪桥话中指的是何物?只得不着痕迹地去看傅倾饶。

傅倾饶极为无辜地朝他眨眨眼。

秦点暮无奈失笑,有些明白过来,就也不多说那事,只是含笑说道:“这事我必当竭尽全力。”

他虽只淡淡一句,但段溪桥明白凶徒既与平王有关,秦点暮自是不会掉以轻心。

两人又就此案交谈了几句。凑着他们说话的空档,傅倾饶去寻乔盈。

此时乔盈已经心神安定许多回了屋,看她过来,忙迎了过去,细问她近况如何,末了问道:“你怎地来了?”

傅倾饶方才看到刑部衙役时已经觉得不对,再见到秦点暮、听了乔盈的话后,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便道:“大人听闻你这边有事,便带我过来瞧瞧。”

乔盈神色复杂地说道:“他也是有心了。”

她话音刚落,外面传来段溪桥一声“走了”。

傅倾饶虽不放心乔盈,可也明白这次段溪桥以权谋私特意带自己过来已是难得,再不可过多要求。

她望了眼乔盈,看她对自己点点头,知道她状况还好,放了大半的心。

二人道了别后,傅倾饶出门去寻秦点暮,拜托他帮忙照顾乔盈,又说起凶器一事:“……那东西若是寻到了,可找个由头光明正大把阿关抓起来。后日我们行动时他们少了这一大助力,也是好事。”

虽说她不甚清楚,但秦点暮已知晓,楚云西当日被围攻,对方一共派出了近百人,似阿关这样的好手起码二十余个。当时这些好手被楚云西折了大半,如今若是能再少一高手……确实对己方帮助极大。

他颔首应下后,想了下,又对照顾乔盈一事再次做了保证。

傅倾饶这才彻底放了心,忙急急地去追段溪桥——刚才她出来的时候段溪桥已经起身离开,如今都快看不到他身影。如果她只晚了一小会儿,那还使得。可是如果耽搁的时间太久,左少卿大人必然要不高兴的。

追到街口,左右环顾,均未看见人影。

傅倾饶暗自纳罕,刚才她耽搁的时间也不久啊,怎地就没人了呢。难道他一路轻功飞奔回去的?

“看什么呢?在这里。”

伴随着懒洋洋的人声,屋檐上扑棱棱掉下个石子,正巧砸到了傅倾饶额上。

她吃痛,捂着额头无语至极地抬眼看他。

屋上那人慵懒随意地坐在那儿,眉梢眼角都染了笑意,白衣翩然姿容出众,明明是极好看的景象,偏偏出口的话却十分不中听,“瞎想什么呢?也就是本官好心不针对你罢了,不然随便换个什么人在这儿,大老远地看你过来给你一下,你恐怕都要着了道儿折损在这儿了。”

傅倾饶心中恼怒,正要反驳,电光石火间心里却冒出了个念头,让她不由愣住了。

段溪桥也不打扰,只手托腮支在膝上,静静看她。

片刻后,傅倾饶神色松缓下来,笑问段溪桥:“大人,听说你与兵部尚书家的二公子素来交好,可否帮我一个忙?”

她且惊且喜,扬着头毫不设防地看着他,眼中神采焕然。饶是段溪桥素来淡然自若,也被她一双眼眸盯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微微偏过头,顿了顿,语气略带不耐地说道:“你先说说是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