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倾饶抬头望了望天空。

大片大片的乌云在风中缓缓移动,一轮满月时隐时现。

冬夜里的风尤其的冷。虽说有功夫傍身能抵抗许多严寒,可一阵冷风吹过,她还是能感受到那彻骨的寒意。

紧紧背上的包袱,她担忧地环顾了下忽明忽暗的四周,暗叹口气,脚下使力继续贴着墙壁处在阴影里快速前行。

打更的声音响起。老杨头敲着梆子从远处行来。

傅倾饶从容地掠到墙根深处,正静等他从旁边行过,谁知他却突然驻了脚,抬手和花香楼的老板娘打了个招呼。

两人相距不过几尺,静谧的空间当中,连重点的呼吸都清晰可辨。

她屏息片刻,眼见老杨头弓着腰离去了,刚露出一抹笑容,突然听到极轻极轻的人脚踏到屋瓦上的声音。

左手背到身后护好背后之物,她右臂横在身前,警惕地对着声音的方向。谁知对方并未在此停留,顷刻间便越过了此处,往花香楼后院去了。

傅倾饶暗道这应当便是她今晚的目标了。

一动不动静等了些许时候,发现四周再无他人,她方才继续沿着墙边阴暗处快行。

背后之物甚重。当她选中一处地点,飞身掠至屋顶,将它从背后解下时,当真是长长地松了口气。

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肩膀,傅倾饶静静望了包袱片刻,神色柔和到了极致。

过往之事在脑海中飞速划过。

她深深叹了口气,打开包袱,指尖微动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探了过去。

冰凉刺骨之感迅速袭来,她却不肯放手,反倒将整个手掌全部覆了上去,极其贪恋这刻的感觉。

这弩机被交予她前,段溪桥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千万护好它,不能让它有半点闪失。

“这可是温家二少当年亲手做了送给他的,你可真得小心爱护着。温家二少你总知道吧?当年他只做了两个这种东西,一个送给平王,一个送给他……算了看你这傻呆的模样怕是连温家也不知晓。总而言之这可是本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借到的。你记得千万要爱惜些,当然,也千万别忘了当初答应我的条件。”

难得絮叨一次的段溪桥将整通话说完后,方才发现傅倾饶正小心地拂过那弩机,纤长的十指慢慢移动,双眼一错不错地紧盯着,其中神色仿佛十分的……

贪婪和眷恋?

段溪桥觉得自己一定太过着紧故而看错了。

这小子怎会见过此物?!

不过傅倾饶能小心爱护它,他倒也放了几分心。

温家那两位少爷存留在世上的东西着实是少,拥有的人全都珍之爱之。以段溪桥的性子来说,若不是傅倾饶的交换条件足够诱人,他是绝不肯忍受着物主那无休止的叮嘱和唠叨去借这东西的。

……

时间宝贵不容耽搁。

沉浸在思绪中的傅倾饶合目深吸口气,再睁眼,双眸已瞬间凝神。

她将弩机架好,把这两天来自己凭着记忆做出的弩箭拿出来,凑着乌云遮月的灰暗时刻,拉弦上膛。一切准备就绪后,这便趴到屋顶上,静待时机。

当时出了乔家鞋庄、听了段溪桥的话后,她猛然想到自己担忧的是什么了。

为什么那些人会镇日里大摇大摆在京城中行走而无所顾忌?这可是别人家的地盘!

答案只有一个。他们暗中布了人。那人处于暗处,可以随时查看他们身边的动静,以便出手相助。

若果真如此,那么暗处之人轻功及武功都必定不弱,想要看到他后再进行追杀定然极其困难,必须能在远距离外短时间内将他制住,方才方便成事。不然敌暗我明,很容易出变故。若是被那人逃了,绝对是大麻烦一桩。

当时她便想到了二哥的弩机。

这种弩机比平常手持的弩弓稍大些,也比后者射杀范围更广。但与普通大型弩机相较起来,它更便于携带,也更不容易被人发现,乃是二哥闲来无事时亲手设计制造。

原本这东西只有一个,被他送给了楚云西。无奈兵部尚书——当时还是她们父亲的副将——家里的二公子看了后很喜欢,吵着闹着非要一个,父亲就发话让二哥再做了个。

此刻楚云西不在京中借不到他手中那个,眼前之物虽不如他的极品,但实用性也已比寻常弩弓好上太多。

只是这东西也有缺点:背起来太重,弩箭需要特别制作,且上弩箭时也比一般弩弓耗时更长一些。

而且今日这天气……

傅倾饶再次抬头看了下天,眉端顿时拧紧。

虽说她带着弩机在这种状况下更便于隐匿,可这样乌黑黑的天,却也愈发不容易精准捕捉到对方的位置。

好在她有备而来对方却不知道她的存在,她早已看到那人大致的所在,还是占得一丝先机的。

傅倾饶凝神静气,将自己融于这夜色之中,只一双晶亮的眼眸时刻注意着周遭,半分也不放松。

小时候跟哥哥们学习的日子,让她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这些年她哀痛之下勤奋到了极致,箭术自是不弱。可是这种情形下,时机亦是极其重要。早一些,会打草惊蛇让花香楼内的人有所警惕,晚一分便会错失良机被那暗处的人逃走。

她要的不是十拿九稳,而是一击即中。

静默地看着弩机上月辉洒下复又消失,再出现再消失,也不知过了多久,全身都已紧绷到僵硬发麻,傅倾饶都保持着那个姿势未曾挪动。

唯一曾经动过的,只有她不停扫视周遭的双眼和不停松开握紧以防指节僵住的双手。

作为一个好的‘捕猎者’,首先最重要的,就是将自己藏匿妥当。其次,便是在黑夜里依然能够精准地‘捕捉到猎物’。如此一来,好的目力是十分必要的。

远远地,她终于看到了有人影在暗处悄悄移动。

李长亭他们终于出动了。

她特意早来了一个时辰,为的就是提前将自己藏好。可是此刻,才是真正紧要的时候。如果此时出了岔子,哪怕只一丁点,都有可能会让整个行动前功尽弃。

双手寻机覆上机括,双眼不停四顾,全身处于备战状态,紧绷到极致。

在几十丈外,有人奔出花香楼,与后巷的人缠斗在一起。两方人马聚合后,后巷众人似是力有不敌,且战且退。占了上风的那些人不肯罢休,紧追不舍,谁知半路上突然从各处角落冒出许多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有了!

那人终于动了!

暗处之人指尖各夹一枚暗器刚刚扬起手来,傅倾饶已屏住呼吸手下使力。

扣动弩机机括的刹那,她忍不住在心里低低唤了一声“二哥”。

弩箭离弦飞射而出,宛若流星,在夜空中划过一个自身最美的瞬间。

单单看着它的轨迹,她便知自己成功了。

正勾唇微笑着,一滴泪珠却毫无预兆地突兀出现,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下。

那人被一箭贯穿当场毙命,手中暗器尽皆掉落。

有大恒的好手注意到那处有人,忙去查看。见掉落之物尽数淬了毒,忙让后来者小心不要碰到。又有人指了傅倾饶所在之地想要去查探,被李长亭喝止住,转而与他一同前去查探有毒暗器。

傅倾饶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扶着弩机慢慢站起身。她稍稍舒展了下已然发麻的身躯,这便背起弩机,朝着明显占了上风的己方人马掠去。

刚刚去到李长亭身边,一阵大风刮过,乌云飘散开来。皎洁的月色下,极远处的一个模糊身影便无所遁形。

傅倾饶骤然提起了心,“难道还有一个?”

弩机已经收起,上箭已是来不及。若是弄好,对方便已离开太远,处于射程之外。

傅倾饶知道李长亭识得弩机,当机立断将此物交予他手中,急急说着“你帮我保管一下”随即掠身而起,

李长亭先前也只知她说要单独行动,哪晓得她是来了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拿了这么大一个大家伙?

低头定神细瞧怀里那大家伙,待到看清,李长亭动作顿时僵了下。他分毫都不敢懈怠,忙将它抱紧搂好。再抬眼去看傅倾饶那边,又哪里还寻得到人影?原本寻思着要不要抽出人手去帮忙,也终因目力不及而放弃。

傅倾饶在寒风中吹了许久,身子刚刚活动了下也不过恢复了七八成。她深吸口气努力将速度提至目前的极致,终于得以渐渐逼近前面的身影。

距离近些后,她才注意到对方竟是肩上扛了一昏迷之人,不由暗暗心惊。

若是没了那个‘包袱’,对方的速度,她恐怕是及不上的。

此刻不用藏匿身形之时,她可是完全恼了这忽明忽暗的光景。好不容易凑着一次比较长时间的明亮,她才看清了那昏迷之人的相貌。

对方的五官与十几年前的记忆慢慢重合。

傅倾饶微微滞了滞,忍不住失声低呼:“杨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