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没有死。”他的口气一下变得又冷又硬,“她很健康!”

我不理会他的话,继续说:“你妈挺可怜的。”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种强烈的光,很快又熄灭了:“可怜什么?子孙孝顺,衣食无忧。”

我感觉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微微哆嗦起来。

然后,他就快步走开了,很快消失在一座山的后面。假山。喷泉突然像怪兽一样从湖的中央窜起来,响声惊天动地。

我一个人坐了一会儿,越想越糊涂。后来我干脆就不想了,又一次来到王爷花园外转了转,终于看见了一个收旧电器的人。他蹬着三轮车,穿得很整齐,抽着烟卷。

我叫住他,跟他谈价。

我说十,他说一,我说八,他说一,我说六,他说一,我说四,他说一,我说二,他说:“OK,成交!”

我真想给他一耳光。

就这样,我把我的饮水机打两折卖了。那收旧电器的人把我的饮水机拉走时,嘴角上挂着喜庆的笑。

我亲爱的太太再过一周才能回来。

晚上,我一个人在家里看电视。是一个国产电视剧,剧中有一个男人也在看电视。

那个饮水机终于没有了。尽管那个角落有点秃,但是我很高兴。

我其实什么都看不进去,我继续回想上午和那个白班保安的对话。

他现在下班了。他现在不是保安,那他是什么?他在哪?地下室?楼顶上?

电视里的那个男人还在看电视,突然电视里的电视自动关闭了。那个男人站起来,检查电源,还没有查出结果,我的电视也自己关闭了。

我也起身检查电源,停电了。

电话响起来。

他来了。

我说过今晚等他电话!

我接起来,真是他。

他的语速一如从前:“擦匹匹簸呛……否气咩否气……仓夹障搞葵犯焦……犯焦袜颓……咩尜晴晴盆……夯宰翅……”

我说:“我的饮水机卖了,两折,还不如给你了。”

他停了一会儿,又说:“恩晃呸……发囡嘞……匮魔幌岑?……补酱么崽叵叵胎……”

我不理会他,又说:“纸巾我没卖,给你留着。”

他停了一会儿,继续缓慢地说:“补酱么崽……呸略跋……孤抖……”

他依然像说梦话一样,依然像是自言自语。

“你妈到底是怎么死的?”我问。

“……底固当……卖窘黄架莽次……素请斯盲赖岛烹……角夯窃废……角夯窃废崴朽……酿妞耨聂剃眩勒……”

“我再告诉你一个手机号吧,省得你找不到我。”

他突然哭了起来。

他突然哭了起来!哭得极其悲伤。

我不说话了,静静地听。他的哭声很暗淡,很遥远,来自一个很阴暗、很潮湿、很贫穷、很不吉利、很没有希望的地方……

我的眼睛一直看着窗外。

月亮是猩红色的。路灯幽幽地亮着,那些没有五官的飞虫还在全神贯注地飞舞。

他终于不哭了,又开始说话:“胆拔诺炝款呢……唉……腮蹦掀……”

这时候,我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人,蓝制服,红帽子,红肩章,红腰带。

是他,是那个白班保安!

他一下一下地跳着,伸手抓那些没有五官的飞虫。好像那些飞虫都是他淘气的孩子,他要抓它们回家。

这电话里的人不是他!

还有第三个人?我快崩溃了!

他是谁?他在我的智慧达不到的地方?

我甚至怀疑第三个人是我自己,我怀疑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视幻听。

我像傻了一样把电话挂断了。

电没来。

我打电话问,物业公司的答复是:j号楼线路故障,正在抢修。

那个白班保安一直没有抓到什么,可是他还在一下一下地跳。他现在不上班,现在上班的是保安j。

保安j不在我的视线里。他不在任何人的视线里。

我把窗帘拉上了。房间里漆黑。

我退到卧室,把门锁上。电话没有再响。

我躺在**,却怎么也睡不着。我从头至尾回忆这一系列的恐怖事件,寻找自己的纰漏。

我觉得,自己确实有很多失误,可是那个藏在暗处的人却始终天衣无缝。

快半夜的时候,我渴了。我忽然想到,我喝什么?纯净水没有了,冰箱里的果汁也喝光了,我总不能喝自来水。

我决定明天再去买一个饮水机,买一个更矮的,离人形远一点的。

客厅里有声音。我好像又看到了那个饮水机自己给自己倒水!而且,那声音越来越鬼祟……我想我得出去。

我没有拿武器。我没有武器。我的武器就是我软塌塌的一点勇气。

我来到客厅,借着幽暗的夜色,看见墙角立着一个东西———那个饮水机又出现在了它原来的地方!

它见我出来了,突然从通往小院的落地门冲了出去。它没有脚步声,也不咳嗽,动作像黄鼠狼一样敏捷。

我没有追。

有腿的东西怎么能追上没腿的东西呢?我不笨。

我靠在墙壁上平静了一下,到卧室拿来手电筒揿亮,四下查看。

那个饮水机不见了,它一定是越过我家的木栅栏,穿过小院外那片新栽的柏树丛,逃掉了。

我低头看,一只红肩章落在地板上。

我弯腰把这物证收起来,若有所思。

已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