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我们似乎不需要采取这样的方式,大不了是公事公办——”我才说到这里,戴眼镜的特务,却似乎已然怒不可遏地突然拍着桌子,嗥叫了起来!

“你混蛋!”

咿,这真太凶了吧?

瘦下巴特务接着也拍了一下桌子,——不过,此公大概体格不好,声音没戴眼镜的先生来得雄壮响亮,也大声说:

“在我们这个地方,人命向来不值钱,我们干掉了你,不过和踩死一个蚂蚁一样!”他大概紧张过度,后面的声音已然有点不大接气,勉强说完了,就伏在桌子上咯咯地咳了起来。

此公的咳声响动了好一会,这真破坏了创造出的那种杀气腾腾的气氛,戴眼镜的特务带着功亏一篑的神气,露出苦闷的样子,皱紧眉毛,手伸在桌上,无聊地把一块碎纸玩成球形的在指甲之间转着。

那位先生咳呛完毕了,向我又补充一样地说:

“你快说——”

声音是哑而又虚。一边掏出手绢来满脸地拭着……

我接着说:

“你们这话,昨天已经问过了,我说过,空口无凭,我相信你们目的是办公事,我不能凭口胡说,这失我的人格,——”我刚说到人格,戴眼镜的特务火躁的叫着:

“人格——你还有人格!”

我大声地说:

“先生,公事是公事,你不能侮辱我,我没有杀人放火,抢劫偷盗——”

“你混蛋,——我们要给你颜色看!”

是可耻孰不可忍——这些东西把人看得太不值钱了,我想,大家拼一下吧,这样的中国,活着也没什么乐趣!

我身子一冒一样地挺立了起来,把香烟摔在地上,我大声说:

“随便!你们欺负人太甚,你这不是办公事,你这是欺负人,我不是一个小孩子,抗战中我也作过军人,命本来不值什么钱,我的脑袋我认为就没长在脖子上,谁要我就给他,——看看颜色,——随便!”

我的这种突然的举动,和我极端激怒的声音,使特务们面面相觑,乱了既定的步骤,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仍然立着,成了一种僵持状态,我鄙夷地看着这些群犬的尴尬样子。

穿军服的特务这时打破沉默,拉我坐下说:

“老兄不要发火,这有什么发火的;你只要不是共党说就是了——”

戴眼镜的特务这时恢复了知觉一样地说:

“你是社会的败类,共产党的走狗!”

我歪着头笑着说:

“照这样说,你原来知道我不是共产党,只是共产党的走狗,这和打倒帝国主义的走狗的走狗并不是帝国主义一样。”

我的这种毒恨论法,旁边几个站着伺候的警卫笑出了声音来。

“你是不是民主同盟?”我的对面头发立起来的特务抬起头问我。

“你们是一个特务机关可以去调查一下,问我没有用,你调查明白了,也就可以决定处置的办法了,那办起来省口舌。”我说。

“那你这文章是什么意思?”他把一张《学生新报》推在我的面前,那是该报的五四特刊,有一张叫“五四笔会”的版页,这里有我的一篇文章,《给战斗者》。他接着站起身子伏在桌上指着报纸向我说,“这里有马叙伦这些人的文章,马叙伦是民盟分子,你写文章,自然也是民盟分子,这还能抵赖吗?”

我说,“这报又不是马叙伦办的,他不过个人在这里写文章,我在这里写文章我只能替我个人负责,我不能替马叙伦先生负责,你说马叙伦是民盟分子这与我无关。”

“这报是反动报纸,你知道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说,“它在社会局立过案,警察局登过记,发行手续合法,印刷公开,这好像不是一个反动报纸能找到的条件。”

这时戴眼镜的特务把报抢过去,眼睛在报上扫视了一下,就抬起头来说:

“你写这文章是什么意思?”

“就是文章里说的意思。”我答。

他又看了一下报,“你为什么骂坏人?”

“你难道拥护坏人?”我问他。

特务们交换了一下目光,又一齐凝视着我,穿军服的特务翻着十行纸向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