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去,仔细考虑一下,不要自己耽误自己。好,”他向地上的警卫摆了一下头,“带下去。”

“带他太太上来。”

我走出门的时候,后面向带我下去的向辉喊,我心里缩了一下,特务们的狠毒是不是要在我太太身上出?但我闭了眼,随便吧!

我回到屋子里,难友们都在被内睡下了,只有老骆一个人静静地靠在墙角吃烟,我身后的门锁上以后,地上睡的难友一个个都爬了起来,阁楼上睡的都从楼门口伸出一排头,纷纷地问我。

老骆拍了一下床铺,发暗的脸上露出热切的笑容向我说:

“先在这里憩一下吧,我们都替你担心——”他看着我的面孔,我笑着,“没受苦头吧?”

我接着老骆递给我的香烟,向老骆接着火,一边说:

“没有,几几乎了。”

老骆和大家放声欢快地笑起来了,一似庆祝我的重生一样。

“不过,”我笑着说,“说我是共产党走狗,社会败类。”

“操那,”老吴笑眯眯地说,“这不是无聊!”

我和老骆和吴在其余的难友睡去以后,说了我的受审经过。吴说,“操那,这伙混账家伙,他只要没有什么你的证据在手里,你和他硬干,他倒出乎意料地得考虑一下,要不,你今天晚上简直凶多吉少!”

骆已然睡了入被,说:

“这是一进门的下马威,你逃过两关,大概不至于会受刑了,不过一下似乎也走不了。”

说了,他微弱地闭了眼,咳嗽着……

我爬上阁楼,挤在三轮车夫和小广东当中睡下,我睁开眼看着龌龊的屋顶,有时又侧起耳朵,听远处的声音,夜已然静了,一辆救火车尖锐的鸣叫着在街上驰过去了……

我的妻子……

(四)人多起来了

第二天我爬起来,下了阁楼,屋里又多了两个人,都穿着破旧的黄色警察制服,呆然的靠着墙躺着。外貌都是北方人,我一下阁楼,他们都抬起眼睛来看我,——我是起来最迟的一个,太阳已然很高,院墙上的边沿上抹着新鲜的阳光。其中一个光头的青年用河南口音向我说:

“你就是贾先生吧?”

我还没有回答,他就站起来,向我说:

“我昨天从开封来,我是D的亲戚,我一下火车上义丰里找D,却不由分说的抓来了。”

说着,悲苦的笑了。

这个光头姓李,在开封警察局当书记,那一个留着头发的姓聂,是李的同乡,因为在乡下要抽壮丁,逃到开封来,和李混着,这次他们带了一点土产到上海做买卖,聂也胡穿了一套警察制服的跟来了,想不到一来刚碰上。

“你的货呢?”我问他。

“和我们一块拉来了,”他说,“这本钱还是借的钱,贾先生,你说,东西他会没收吗?”他声音变了地问我。

“我怎么知道呀。”我苦笑说,一边在木桶内洗脸。

“他要没收了货,这不等于土匪吗?我贩的又不是禁品呀!”他还在我耳边说,我没有什么话可以回答他,对这样一个地方,光说有什么用呢?……他们默然又躺回原来的地方,戚然地垂着眼睛,听候命运的裁判了……

洗过脸,饭送来了,我端着一个碗立在窗前,心不在焉似的吃着,眼向着前边,茫然的看着什么,什么也没有看见……妻忽然从她们的屋门口挨出头来,看到我,几步跑到面前,气急地悄声说:

“他们向我问过你许多事情,我都说不知道;他们拍桌子,恐吓,我只说什么也不知道,这样下来了。……”

她的眼睛惊惶地四顾着,忽然跑走了,我正在奇怪,全吼的铁青面孔就代替了她站过的位置,——他从另一边走过来的。他向我申斥地说:

“明白规矩吗,要再看见你们谈话,我就要不客气的铐起来。”说完,头一扭,背着手,向女号子去了。……

我的眼睛发湿,呆立在那里,我觉得有人拉我的裤子,重重地拉着,我回头看到是骆,他还端着饭碗,面上是一种又惊又急的神气,他要我坐下来,后来他向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