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或许是个梦吧?

明夏望着天际,有些失神地想。

自从穿来这个世界,明夏一向好眠,早起早睡身体好,况且这里的环境是真的优美又干净,天然的好像雨后的青苹果,就连那虚无的空气,都好像经过润洗一般的清澈,让人忍不住就想拥抱。

大唐天空很亮,在这清冷的冬日的夜晚,一盏盏的挂在天边,亮闪闪的好像黑鹅绒上的宝石。明夏仰着头看了一会儿,看见了熟悉的猎户座,看见了熟悉的北斗七星,也看见了那颗为迷路之人永远指明了方向的北极星。

可是,她的眼睛看得见方向,心却看不见,这要怎么办?

灯火阑珊中,那个女子用冷的比刀子还锋利的眼光看着她,却平静无波地道,“好,既然你们处心积虑,那我成全”……

成全?

真的是成全,还是……别的什么?

明夏想不出来该是什么,可是,心里却隐隐的不安起来,这不安叫她向来安然的心也乱了,暗流汹涌,却找不见发泄的缺口。

她真的说不清,闵媛是不是真的放手。

闵媛说的话,她很想相信,可是,她却一点也不信!尽管云柏很高兴,很男人的向闵媛承认了错误,闵媛也并没有说什么别奢求她的原谅,恨死你们了之类的话,可是,闵媛那过分的冷然与平静,却向明夏展现出一种匪夷所思的、不可置信的危险。

那平静的面容下,到底隐藏了多少惊涛骇浪与咬牙切齿呢?

明夏不知道,她只知道,一定不会这么简单。

倘若闵媛真的就这么让步,那么,她欠她一个天大的人情。

“大小姐?”

怡儿怯怯的声音从身后传出,明夏这才回神,看见怡儿瑟缩着肩膀站在夜的冷气里,明夏微怒道:“怎么出来也不穿厚点?”随即想到自己曾吩咐过她去休息,便又没辙道:“怎么还不睡?”

怡儿低了头不说话,虽然平时她与大小姐也没大没小的,可是怡儿今天却看出来大小姐的确是心情不好,便也不敢违逆她,明夏说着什么,她就听着什么,柔顺的好像个小媳妇。

怡儿的顺从与执拗叫明夏笑了,连带的心里也不再那般凌乱,她顿了顿便起身往屋里走。之前不知道怡儿跟在后面,她自己倒也不觉得冷,眼下怡儿摆明了不会回房,非得看着她不可,那她自然也不好为了发泄自己的烦恼,再将怡儿拖在这冷夜之中。

寝房内留着一盏小灯,昏昏黄黄的,虽然比不上现代那些白炽灯来的亮堂,可也给这小小的房间带来了光明。屋里的炭盆燃的正旺,故而甫一掀开门帘,被冻得冰冷的面颊便感受到了一股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一时间,裹在厚重披风里的身子也热了起来。明夏便退了大衣,看着怡儿自然地接过,又去安放好了,她才笑道:“怡儿,你可真是体贴呢,不知道易白那小子是修了几辈子的福,就叫你看上了!”

明夏的语气颇为惋惜,怡儿却不好意思了,害羞之下语言便不经大脑,脱口而出道:“云公子才是那个有福的人呢……”

这话虽说的有歧义,明夏却听懂了,立刻笑骂道:“怡儿你胆子大了啊,敢打趣你家英明神武的主子了,难道不怕我回去信都后,立刻给易白指个丫头让他们成婚?”

怡儿立马悲愤了,旋即很是幽怨地看了明夏一眼,低了头,又用那蚊子哼哼的声音道:“大小姐,若是……若是易白心里没我,你……你就随便给他指吧,我不想强求他。”

“什么?”看出了怡儿的不安定,明夏却正了色,安慰道:“不会的,我的怡儿可是这世上打着灯笼也难寻见的好姑娘,易白不傻,他有眼,自然看得出你是明珠!你放心,就算他现在心里没你,我也要想办法让他有!”

“那怎么行?”怡儿一喜,很快又忧虑下来了,道:“我娘说,不是真心对你的男人,不会跟你好好过日子的……”

虽然很敬佩怡儿那位素未谋面的娘亲,可明夏却有些恨铁不成钢了:“怡儿,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幸福是要争取的,你不拿出破釜沉舟的狠劲来,怎么能化腐朽为神奇?当然了,话说回来,尽人事知天命,倘若咱们努力过,仍然没有达成目标,那么就果断放手。我还不相信了,这世上除了易白,就再没有能让你看进眼里的人!所以,赶紧给我笑笑,别这么多愁善感了,要闷出病来了。”

明夏这警告却是有心为之的,自从与她摊开的心迹,怡儿便总好像有些郁郁,明夏当然明白这是想要又怕得不到,相思却是恐无缘。但,这么着下去也不是个法子啊,相思成病,这话可不是闹着玩的,怡儿现在就好像闷在深闺里的小姐们一样是张白纸,一旦那上面写了点什么,她们就会将心思花在这上面,终日的想,左想右想,想来想去,总得想出病来。

正好趁着今天夜深人静,明夏准备好好的给怡儿打打预防针,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一个易白,没了他人生也要继续,再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呢……

费尽唇舌地说了半宿,怡儿总算开了点窍,小脸也不再那么黯然了,双眸也不再无神了,心事重重的神色也消退了……明夏见收了效,便开始赶人,叫怡儿早早去睡,天知道现在已经几更天!

怡儿却扭扭捏捏地不肯走,明夏便瞪了眼,怡儿这才道:“大小姐,那你也安寝吧,别再出去冻着自己了……”

“知道知道,怡儿你放心!”明夏郑重其事地答应了,怡儿这才退了出去,临走还细心地为炭盆添炭,又拨了拨灯,这才起身,关门之际还不忘又嘱咐了一遍,叫明夏早点睡。

“真是个老婆子……”明夏嘟囔了一句,听着怡儿轻微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这个世界又回复了安宁,她便合衣倒在床榻上,睁着眼睛看床帐的顶,却仍是一点睡意也没有。

好在心里总算不那么乱了,跟怡儿唠叨了那么久,有点烦心也被倒完,明夏现在的炯炯有神,却是在想着她方才劝诫怡儿的话。

虽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可是,还有一句话叫除却巫山不是云。

曾经沧海难为水啊……

明夏失笑一声,暗想自己果然也多愁善感起来,恋爱中的女子啊,总是会有些奇思妙想吧。因为一句话,一个场景,一个眼神,都可能让她们产生无穷的幻想……

不知道云柏现在在做什么呢?

呃,汗……

这想法刚一冒出来,明夏便被自己打败了,她已经失眠了很久,现在总也得有个深更半夜,这时候的云柏当然是早已安歇,亏得自己还在想。

然而……闵媛呢?

她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就这么瞪着床顶,在……生气或者郁闷?

想必是愤怒更多一些吧,明夏想着,倘若这事换在自己的身上,云柏背叛了自己,只怕她要气得吐血了,到时候的气度,未必能如闵媛这般好。

但那怎么可能呢?

明夏自嘲一声,脑子里浮现出云柏的影子来,顿时更坚定了她不相信云柏会背叛自己的事实,虽然她不聪明,但看人的眼光总还有一些,云柏不是那样的人。

这一认知总算让明夏舒服了一些,因着今晚机缘巧合撞见了闵媛,又被闵媛冷冷地解除了婚约的烦恼,总算消去了。闭了眼,不一会儿困意上涌,她终于沉沉睡去。

云开山的动作很快,第二天便带着云柏上门拜访,很诚意的向杜礼提了亲。只是因着是节庆期间,日子不很对付,正式遣媒人上门不是很合适,云开山便十分歉疚地跟杜礼商议,等过两天再请人占了卜,定了好日子再来正式说媒。

杜礼自然没什么意见,明夏也不甚介怀,以前她和云柏甚至还是地下关系呢,现在终于能见天日,这本身就是一个大进步,她还奢求那么多做什么?

贪心不足蛇吞象啊,明夏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她不怕等。

云柏却也很歉疚,私下里再三跟明夏保证,会尽快尽快把二人的名分落实,免得明夏遭了太子的毒手……呵呵,这说法却叫明夏乐得不行,怎么听着那么惊悚,又不是杀人放火的事,至于用“毒手”来说么?

云柏也不好意思了,但转念一想,他本就读书不多,偶尔用错一个词又有什么要紧?这样想着,他又理直气壮起来,再说了,在小娘子跟前说错点什么,那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他可没小娘子那样的头脑呢……

于是婚事就这么浑浑噩噩的定了下来,迅速的让明夏都不敢相信。

说实话,以往的那些日子里,她不是没有好好想过她和云柏之间的事情的,正如闵媛所说,她也的确是在“处心积虑”地想着该如何叫闵媛放手,如何能与云柏天长地久……但绸缪了那么久的事情,一下子实现在自己的面前,这心想事成的喜悦,却叫明夏觉得不可思议。

或许,人们得到了奢望很久的东西,都是如她这般欣喜欲狂?

不止是明夏觉得恍惚,杜家上下没有一个不觉得恍惚的。卢氏叫着小翠给明夏备办嫁妆的时候,还不止一次地感慨着这事的突兀,杜礼与明夏商议完事情之后,也曾笑言,不想女儿忽然就要出嫁了……同样的,大小姐将要定亲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杜府的每一个角落,那些个与明夏相熟又胆大的丫环们,也曾打趣着,大小姐这喜讯也太快了些,让她们都没有心理准备呢。就连深居简出的妩媚,也曾亲自来见明夏,却只是问了一句话:“你当真要嫁与别人?”

明夏却愣了,别人?

旋即想到闵媛不是中原人,可能表达有些问题,明夏便不以为意地应了,还笑道:“妩媚,你年纪应该比我大吧,也应该找个婆家啦,否则都成了老姑娘了。”

妩媚自然没有笑,她冰冷而美艳的眉眼一动未动,良久却叹了口气,没说话。

明夏不知她这口气又是为谁叹的,为自己,还是为她,抑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她也没有深究,随即想到一个问题,便道:“妩媚,你不是汉人,我也知道你曾经身份尊贵,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回去?”见妩媚有一丝动容,明夏了然地笑笑,想当初自己莫名其妙地离了家,被抛到这么一个地方来,她可无数次地想过回去呢,背井离乡的滋味,可实在不好受!“妩媚,倘若你想回去你原来的家乡,我会大力支持你的,好歹咱们相识一场,虽不是情同姐妹,可毕竟有些朋友的情分,能帮帮你,我很高兴。”

妩媚冰冷的神情终于开始冰释,她转过头来,向明夏浅浅一笑,竟是风情万种到叫人炫目……明夏看得一阵惭愧,同是女子,同是处在最美好的年纪,为什么人家就那么风华绝代,她却如此平淡无奇?

唔,这可真是个叫人沮丧的事。

不过明夏自然也不会在意,既然没有外在美,她只好努力修炼心灵美。话说,心灵美也比外在美要珍贵的多了,还能做个试金石,试出接近自己的异性是否真的有眼光……当然了,明夏现在却是用不上这一项功能,毕竟云柏已经出现了。

“我想回去。”沉默一会儿,仿佛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妩媚终于开了口。

她的语气倒是不再冰冷无情,反而有一丝柔柔的暖意,明夏听得舒服极了。虽然离别是个叫人难过的事,但朋友开心,她自然也开怀,便一口答应道:“好,既然你一心向往那大草原,我定会给你最大的支持。”这话说完明夏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汗颜啊,真是得意忘形啊得意忘形……

闵媛却好像没听见,她的眼神望着前方的虚空,只留给明夏一个绝美的侧脸,痴迷的表情,好像真的透过千山万水,望见了自己梦中的故乡。

唉,果然身在异乡为异客,没一个人是不怀恋家园的。

忽而想到力奴,明夏便又道:“妩媚,你回去后问问力奴,看他愿不愿意与你一同走,毕竟你们都是一个族的,倘若他也想回去,我一并放行!”

明夏说完,却见妩媚有些怪异地望了自己一眼,却仍是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对明夏的婚事同样表示惊异的,还有林飞卿。

卢氏与苏氏过从甚密,这种消息自然很快便传到了苏氏的耳中,林飞卿从母亲那里闻知喜讯,也是极快的事。

只不过那时候上元节已经过去了,林飞卿却是选了个休沐日,专门来杜府坐了坐,却并没与明夏单独说些什么,只是当着杜礼和卢氏的面,祝愿明夏未来幸福。

这已经足够了,一句简单的祝福,却是比任何东西都更叫人欣慰啊。

信都自然也不用再回了,除了怡儿有些难掩的失落,三娘小郎与恬妞暗暗地哀叹自己的苦日子没有了尽头,其他人都是持着快乐欣悦的心情看待这一结果的。

虽然云开山承诺的遣人说媒仍然没有着落,杜府这边却是真的忙了开来。

因为之前明夏曾决定要回信都,已经把手上的事情处理的七七八八,能推的推了能放的放了,她本该轻松起来,可是婚事有了着落,她却很自然地没了清闲。

明夏是杜礼和卢氏的长女,她的婚事也是这杜府里第一件值得庆贺的大喜事,杜礼和卢氏没理由不办的盛盛大大的。故而虽然明夏不同意铺张奢华,但卢氏和杜礼却执意要买最好的绸缎最贵的首饰,最华丽耐实的家具最有价值的古董……浩浩荡荡的架势,简直要把整个独步商行都搬给明夏做嫁妆,搞得明夏郁闷不已啊,她现在婚期都没订,这对父母也未免太夸张了些?

当她把这些烦恼说给云柏听时,云柏却好像很开心,只是傻笑着言道有福了,却被明夏一瞪眼,道:“难不成你是看着那些俗物才决定娶我的么?”

云柏自然要笑着的赔不是,直说要去劝劝未来泰山岳母,不要再准备嫁妆了,只要小娘子这个人过来,那便是他大赚了的……

明夏这才笑了,心里是满满的幸福。

这样的日子倘若能天荒地老,可真的不错啊!

然而,幸福的背后,隐隐的忧虑却像是暗夜里的毒蛇,即便不露声响,也叫明夏不能忽略。

这种感觉,如芒刺在背。

自从上元节那晚,闵媛冷冷地离去之后,明夏便再没见过这个女子。这让明夏轻松的同时又有些不安,总觉得眼前享有的这幸福不够真实不否牢固,就好像一栋美丽的空中花园,地基里却埋着一颗浓缩炸弹,让她沉浸在花园的美丽之时,总会不时地杞人忧天。

有时候,人第六感真的是很准的,当听到那个坏消息的第一时间,明夏便想到了这句话。

那已经是好多天之后的事了。

先前她的不安累积着,再三的思索终于叫她想明白了一些事,于是,不安转成了疑惑。疑惑渐渐的越来越重,等到明夏完全察觉,这才发现,危险已经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