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望着身前的米天粮,心中的气真是不打一处来。

“你说说你,怎么就这么糊涂,你还缺那一点钱吗?犯得着为了那点银子冒这个险?如今可好啦,我看你怎么收场!”王安气得一屁股坐在椅中,扭着脸只是不看米天粮。

米天粮呆立在王安一旁尴尬无比,想他也是一方巨贾,家中资产不计其数,光是小妾就有一十八房,在他米府里谁敢与他大小声?如今为了那幅快雪时晴帖,他已经低声下气地求了王安好些时候,什么低姿态都做足了,然而这王安还真以为自己是老大了,教训起他就没了完?

怕什么?大不了老子倾家荡产,不就是一赔十么?他收了那少年黄金一千两,赔他万两又何妨?

米天粮也是个沉不住气的,如此一想,他又见那王安丝毫没有为自己说话的意思,便重重地哼了一声,道:“王老板财大气粗,自然看不上那点银子,可我老米是穷光蛋,哪有王老板这般眼阔!王老板既然怕受牵连,我老米也不为难你,不就是一赔十么?我老米砸锅卖铁,大不了把那十八个娘们也丢出去,我还不信拿不出一万两黄金来!”米天粮说完,向那王安一抱拳,道:“告辞!”说完抬脚就要向外去。

他米天粮的确是糊涂,但还不至于就为此摇尾乞怜!

然而王安一见,心中更是气急,暗道这米天粮怎么这般沉不住气,他不过是说道两句,这姓米的还真就咋呼起来了,这样的人怎么也能成一方巨贾的?王安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想他创立了这份家业,曾给人赔过多少小心多少好话,这才练就这身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及至唾面自干的境界,这米天粮整日在温柔乡中胡混,果然是个没出息的。

但王安这回却不打算袖手不管。

独步商行现在是个什么德行,他们这些加盟的商行都知道,那独步商行主事的可是个小丫头!

先不说一个小丫头的本事有多大,单说这丫头及笄之后,只怕便再没什么本事出头露面管理商行了,她的公婆也不能容她!

所以,到那时谁来主持独步商行,那可就看现在他们这些人的努力了。

王安自恃身份地位比人高一筹,再加上他的阅历年岁又摆在那里,只要他现在笼住了大部分人的心,到时候还怕这一把手的位置不是自己的吗?

更何况,那小丫头也不见得有多大的本事,就这些日子王安冷眼旁观,也觉得那丫头古怪一点,雷厉风行杀伐决断可没什么出众之处,看似精明能干,实则外强中干,妇人之仁终究是她的一大缺点,这样的心慈手软,早晚要反受其噬的。等那丫头出了事,自己接手独步商行也就顺理成章,再没什么疑问了!

所以,这米天粮他不仅要救,而且要救得漂亮。

“老米,你就这么沉不住气?”

王安清淡地嗓音充满了事不关已的悠闲,那米天粮蹭地转回身,瞪着正堂之中端坐地王安道:“王老板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都要掉脑袋了,还管他什么沉不沉住气?”米天粮虽然鲁莽但不傻,王安语气中还有回旋的余地,那么他也不能白白地弯腰一回,怎都要讨点好处。

“老米,急什么?秋天最忌着急上火,会伤了肝脾的。还是进来喝杯茶,如何?”王安伸手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碗,向米天粮摇摇一敬,便自顾自地品味起来。

米天粮见王安一分火气也没有,自己倒像头蛮牛,顿时丧气地叹了一声,不过他倒是个能屈能伸的大丈夫,也不觉得没意思,只是大摇大摆地走回正堂,坐到王安的一旁,端起放在一侧的茶碗向那王安敬道:“王老板,喝了我这碗茶,你可得帮帮我!”

王安不温不火地看了米天粮一眼,笑道:“怎么?喝着我的茶,还得让我给您老米办事,老米你这算盘打地够响啊!”

米天粮现在已经确定王安必然不会将自己拒之门外了,便越发好声好气道:“王老板您看您说的,您是谁啊,堂堂的王家商行大老板,远近闻名,又是独步商行里唯一能压得住那个小丫头的人,经验丰富,从商几十年,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咱们这些人根本不能比,我不求您还求谁?这一碗茶水您老也别跟我计较了,你要是舍不得,改天我叫家里的商队专门给您从云南运点上品的贡茶,您看如何?”

米天粮这番话让王安听得很是受用,他便眯着细长的眼睛笑了笑,道:“老弟,这可是你说的,以后只别忘了才好。”

只别忘了什么?米天粮自然知道,便信誓旦旦道:“倘若王老能帮小弟躲过这回的劫数,小弟以后就是给王老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大恩大德永记在心,绝不敢忘!”

王安笑笑地摇了摇手,老气横秋道:“老米啊,话别说这么满,咱们商人讲究个利字,这有利相合无利就散,我可不求你的天长地久。”

米天粮赔笑道:“王老您说的是什么话,我老米虽然是个粗人,但义字当头还是信得过的,您老千万要相信我老米,老米不仅要天长地久,还要海枯石烂呢……”

这两句是戏里常有的戏词,这米天粮无意之中倒也文雅了一回,王安便笑道:“看不出来,老弟也是个戏迷?”

“可不是?我家里的几个姬妾都是爱看这个的,整日家在府里唱,不仅自己唱,还隔三岔五地请戏班子来唱,我听都听厌了,这两句也算是耳濡目染的功绩。”

王安听完哈哈大笑,道:“久闻老弟风流倜傥,今日一见,若然名不虚传。”

米天粮大大咧咧道:“人不风流只为贫,咱有钱,该风流时就风流,怕个什么来……”说完又神神秘秘地向王安道:“久闻王老洁身自好,堪比柳下惠再世……不过么,这男人不拈花惹草还叫男人吗?王老,我在怡红院有两个相好,都是娇艳妩媚的主儿,怎么样王老,哪天有空去享受一下?”

然而王安却笑道:“老弟年富力壮,老哥我可就不行啦,这副身子骨都是朽木,沾不得腥啦。”

米天粮闻言也不再说,心中暗道久闻这王老头刁钻狡猾,在家中却是极怕老婆的,如今看来传闻不假!

二人口是心非,笑谈片刻那米天粮便急道:“王老哥,你看兄弟这事可怎么办?兄弟虽然不在乎那个钱,但是丢不起那个人,倘若叫这信都人都知道了,老弟以后的生意可没法做。”

王安安慰道:“老弟不必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还是先去看看情况再说。”

王安轻呷了一口香茶,心中却是默默地盘算开来,也不知那个小丫头,现在可是闻讯赶了回来么?

这么一个大亏?她能吃得下么?

王安和米天粮那边商量的功夫,正是明夏和少年在独步商行交涉的时候,等到明夏跟少年商量妥了,少年便欲起身离开,二人已说好第二日午时还在独步商行这里见面。

明夏见那少年站起身来,便欲起身相送,等到告辞的话都已经说出了口,她才突然想到,自己好像还不知这少年的名讳呢……

干笑一声,明夏便顿住相送的脚步,转身向那正欲起脚的少年道:“这个……公子,请恕奴家冒昧,还不知公子的大名?”

那少年好奇地望着明夏,见她突然住了脚步,还以为是什么事,等明夏说完,他才恍然自己竟没有报过姓名,便微微一笑道:“小娘子客气了,在下姓李,名……小娘子就叫在下李三吧。”

“原来是李家三郎,幸会幸会,”明夏抱了抱拳,也不多问,便道:“那么就明天见。”

“好,明天见。”李三笑了笑,正欲跟着赶过来送客的陈震一块出去,却不料明夏道:“给公子添了麻烦,实在是敝商行的疏漏,就让奴家亲自送别公子吧。”

主人亲自相送,那是一种极高的尊重了,李三却也没有丝毫受宠若惊的样子,就连他的随从也没有半分惊讶,好像得主人相送,这在他们都是司空见惯了的事情一般,只有陈震知道,明夏却是轻易不会如此大礼的,不为别的,只因为小娘子嫌麻烦……

然而今天小娘子却芳驾亲起了,而这两位客人……真是气人,他们不知道这机会多难得吗?

显然李三不知道,他只是向明夏点了点头,便没一点不自在的意思,就那么坦率地先走了出去。

陈震虽是无语也没办法,小娘子还不说什么呢,他一个伙计有什么好说的?

送走了贵公子李三,明夏才跟着陈震继续回了内堂,果然不出她的所料,这独步商行所谓的大事情,真真就是这个贵公子。

“回大小姐,事情的原委是这样,”陈震组织了一下词汇,才口齿伶俐地道:“这位公子是昨日来商行的,伙计们见他仪表不凡,便悄悄报给了小的,小的心想着这必定是个有钱的主,出手也大方,要的货品也定然贵重,便亲自出去迎着。不过这少年左看右看,只在商行里转悠,小的陪了一会儿不见他有什么东西要买,正巧又有伙计叫小的去验货,原来是米家的送了新货来,小的便去了……等验完了货却听伙计们讲,说是米家的老板见那少年器宇不凡,便上前搭讪,知道这少年是为父亲选一样礼物,他问明了那少年的父亲喜欢的物品,便自己推荐了自家珍藏的书法,叫什么快……快雪时晴帖,并且三言两语之下二人便将价格议定了,只是具体是多少小的却不知,那姓米的也不说。”

“原来是姓米的乌龟王八羔子……”明夏低低地骂了一声,心中真是将米天粮恨得牙痒痒,这本是跟独步商行一点边都不沾的交易,如今人家却要找到她的头上,这可真是……吃亏。

怎么米天粮就这么没天良,自己干的好事不敢承认,推到独步商行的头上,果真以为独步商行软弱可欺,什么都会揽在头上么?

哼,等这回事毕,她定要施加点雷霆手段了,否则这群巨头们还真以为咱好欺负啦?

明夏气呼呼得想着,忽然就听见一个钻到心尖的熟悉声音在门外响起道:“小娘子可是在里面?”

“在,云大哥你来了?要找大小姐?”

“是,我急着呢,你快进去说一声。”云柏的声音里满是严肃,明夏一楞,顾不上自己的火气,便起身走了出来,边走边道:“我在呢,云柏。”

云柏一身青衣,与明夏分别时并无两样,明夏对这衣裳却是很有印象,当初南下岭南之际,云柏抱大乌时弄脏了的,后来又被明夏洗干净的那身衣裳,就是这一身。

云柏的脸跟前几天相比也没有异样,一双眼睛仍是那么明亮,看着人的时候,平白的就叫人安心,然而,明夏怎么却觉得有些日子不见这张脸了,此刻再见,如此想念呢?

几乎恍若隔世啊……

没来由的一阵鼻酸,明夏的眼前便有些模糊,她忙低下头,乍似沉吟,实际上却是在努力平复心神。

使劲地眨了眨眼睛,明夏才抬起头来,向云柏一笑道:“怎么?你找我?”

云柏却没说话,他怔怔地望着明夏,心中思绪万千。

曾答应了青衣五天后要走的,然而第四天的晚上林飞秀便失踪了,小娘子说,要他去跟苏氏说一下,然后出城去追她……然而刚刚追出城,他便发现了一队黑衣人的身影,那群人身法奇高,显然是从城外准备潜进信都去的,云柏看那陌生人来的方向是东方,跟小娘子并不会有交集,思量了一回,便决定跟上去看个究竟。

没想到,这些人竟是杀手。

而他们刺杀的对象,竟是微服行至信都的吴王李恪!

吴王李恪乃是当今陛下的第三子,时年十五岁,乃炀帝女儿阴妃所生,素来为当今天子喜爱,一出生便被封为长沙郡王,如今却是被除齐州都督,之官一年,一年期至,微服从山东返回长安的。

竟有人要刺杀皇子?

而且是当今陛下的爱子?

云柏虽然不关心俗事,一心只想天下逍遥,但皇子在治地被刺,当地的官员都是要被牵连的,那么好不容易救下的林天凡可不就又要入狱么?

而且这回事情若是出了,必定没有回转的余地,只怕这一城的百姓都要跟着吃苦。

云柏不关心别人,他只担心小娘子。

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云柏便趁着杀手们仍在等待时机的时候,迅速赶回林府向林天凡开门见山地说明情况。

林天凡自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虽然吴王并不想暴露行藏,但倘若在自己的辖区出事,自己当然也难逃天子的责备,此事还需小心谨慎。

他也是久经考验之人,只一沉吟便迅速地召集了人马,悄悄地摸向李恪下榻的客栈,正赶上那群刺客们动手。李恪的随从虽然技艺绝顶,奈何双拳难敌四手,正是危机的时刻,被林天凡带着官兵一拥而上,将那群刺客全部消灭,这才解了李恪的燃眉之急。

然而李恪毕竟是李恪,虽然情势万分紧急,他竟也没有一点惶恐的神色,好像对这也司空见惯一般,望着一地的死尸,他仍是那副镇定自若的模样,甚至连嘴角的笑意都不曾有一点变化。

一个活口都没留,这是林天凡的主意。

敢刺杀李恪的,必然也是大有来头的人,这是宫廷之争,他一个小小的刺史,犯不着给自己惹祸上身,最好是至此线索断绝,与他再无干系。

李恪却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叫林天凡不要公开他的身份,其余的他就当没发生过。

林天凡自然不敢违令,李恪现在也是个郡王,对于这少年的命令,他只有听从的份儿,不过李恪的安全却是不能不注意的,林天凡再三思量,便决定请云柏暗中保护李恪,直到李恪离开信都。

云柏本是不想答应的,但一想到这又是跟小娘子息息相关的,他便没辙了,只好答应。

这一答应,便又是两三天过去了,他知道明夏已成功找到林飞秀,二人都安好,云柏便索性老老实实地在李恪身边保护,不过他的行动却是隐秘的,因此只能在李恪离开之后,才现身出来找明夏。

“小娘子,几日不见你怎么就瘦成这样了?还满脸的灰!你方才……不会就这样见客人的吧?”云柏跟明夏瞪了一会儿,很快便觉出一分尴尬来,便开口打破了沉默。

明夏一愣,条件反射地摸了摸脸,疑惑地向云柏道:“真有那么脏?”

云柏毫不作伪地点点头,明夏顿时脸上大烧!

不会吧,方才她就这么……见人了?

还是那么风华绝世的一个美男?好吧,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一点还是云柏发现的!

竟是云柏指出来的!

明夏简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不,那不现实,还是赶紧回家梳洗要紧!

然而云柏却拦住明夏,道:“小娘子,反正你平时也好不到哪里去,此时也不怕什么……林大人有事找你,你还是先跟我去见林大人吧。”

明夏怒目圆瞪,啥意思啊?啊!

还平时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有吗?她有吗?

她平时很注意形象的好不好?

——————————我是分割线——————————

那个……就不求票了,直拖到现在才修改错别字,我有罪……顶锅盖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