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威本就极其爱惜自己的手艺,一见明夏虽是个小姑娘,却对造纸之术也感兴趣的很,顿时心中一阵热切,好似遇见了知己一般的美妙,他本性又豪爽,便毫不隐瞒地道:“杜小姐不是我们这一行的人,故而不知这宣纸,其实也情有可原。”

明夏点点头,暗道自己早知道啦,不过她却也没有反驳,造纸之上人家是内行,她一个外行老老实实地听就行。

“自从汉朝的大圣人蔡侯完善了造纸之术,并将这个推广到天下的各个地方,咱们中原的造纸术便得到了长足的进步,及至今天,天下名纸美笺数不胜数,争奇斗艳,都是托了蔡侯大人的福。”黄大威侃侃而谈,神色之间是对蔡伦的无比郑重和崇敬,可见发明了造纸之术的蔡伦是早已深入了天下造纸师傅的心中了。

咦?不对呀,明夏一愣,旋即向黄大威道:“黄师傅,这纸不是蔡侯发明的么?您怎么之说是他完善的?”

历史书上写的还能有误?

这个问题林飞卿却知道,便开口回了明夏道:“表妹有所不知,这纸张的出现,其实年代久远,虽然具体时间不可寻,但蔡侯之前的确是有纸张的,只是脆薄易裂,十分粗糙,不堪使用,蔡侯得了天子授意之后,便改进了造纸的技术,这才使得纸张质量上升,可做书写之用。”

“公子说的不错,”黄大威声音稍显暗哑,显然是心中兴奋,没想到这一对表兄妹看起来天真无邪!他顿了顿又道:“纸始于蔡侯之前,这是毋庸置疑的,只是近来有人不理解,误以为是蔡侯发明了纸,其实是误解。”

明夏了然地点点头,没想到历史课上学的蔡伦造纸竟也有错误,不过想想也就释然,这蔡伦之前的纸都是不能用的,到他改进之后纸张才得到了极大地发展,说是蔡伦发明了纸张也不足为奇,毕竟没有蔡伦,也许这纸的发展仍然原地踏步,到现在都不堪使用呢……

黄大威说完,继续就宣纸介绍起来:“宣纸是近来势头最足的一代名纸,产于宣州泾县。泾县多青檀,这宣纸便是采用青檀树之皮,经过一十八道工序,一百多个环节,历时一年的功夫才能成纸,可谓精益求精。因此,宣纸耐老化、耐日光、抗蠹防水、经久不变色、易于长期保存,可谓纸中精品,书写绘画均是佳品,豪富之家没有不喜爱的。”

林飞卿虽然学识丰富,但也并不知家常用的宣纸竟是如此造出来的,明夏更是一无所知,二人听得黄大威细细道来,俱都惊奇不已,黄大威见状只是微微一笑,又道:“说起来,这宣纸的由来还有个传言,说是蔡侯的徒弟孔丹,在蔡侯西去之后,很是思念恩师,便想造出一种上等白纸来为蔡侯画像,然而却怎样也找不到可以造出符合要求的纸张的原料。这孔丹于是日思夜想寝食难安,一片诚心终于感动了老天,一日,他偶然发现涧溪旁边有些倒在水中的青檀树,因天长日久被浸泡得发白,孔丹灵机一动感悟于心,反复试制之下,终于用青檀树皮造出了品质优美的佳纸,因为产地在宣州,便为宣纸。”

“想不到宣纸还有这么一段佳话,”明夏笑了一声,想到了牛顿的那一个苹果,继而突然有所感触,道:“虽然孔丹受上天帮助的话不可信,但这孔丹也必是日夜琢磨,熟能生巧,一时碰了机缘,说起来还是天道酬勤。”

黄大威没想到明夏能发出这样的感慨,顿时睁大了一双不大的眼睛,神色之间颇为惊奇,就连林飞卿也料不到明夏的见解竟然如此……高深,虽然他是见惯了明夏的精灵古怪的,但这回,他承认他震惊了,天道酬勤,这句话言简意赅,寓意深远,然而却有多少人穷其一生也无法明白呢?

有些人只以为靠钻营擅阿谀常谄媚就可以出人头地,却是不知,天下间没有白来的富贵,更加没有白吃的午餐,然而……明夏想到这个封建社会皇权天授的格局,顿时有些泄气,皇权,这本来就是不公平的,由不公平统治着的社会,又怎会有平等呢?

其实,明夏不愿意承认的是,就是在她以前活过的21世纪,那个整日呼喊着自由平等的年代,绝对的公平也是不常见的,否则,又哪里会有走后门之说呢?

见明夏神色萎靡下来,黄大威一时摸不着头脑,便问道:“杜小姐累了么?”

林飞卿闻言也看向明夏,他没有黄大威那般客气,直接问道:“二娘你怎么了?”

明夏尴尬一笑,向黄大威道:“黄师傅客气了,我没事。”说完又看向林飞卿,道:“只是觉得有些人带累了整个社会的风气,然而我们却无能为力,因此心下悲哀,故而有些沮丧罢了。”

林飞卿闻言,只是望着明夏不说话,他没想到,眼前的小姑娘竟为着这般念头而沮丧不已,叫他怎能不惊奇?

大丈夫齐家治国平天下,小女子自然是安分守已持家里,然而,表妹的心思竟丝毫不比自己这个七尺男儿的逊色一分,甚至,就连他都未曾想过的问题,她也在这般认真的忧虑着,林飞卿发现,明夏何止是不输自己,她的眼光甚至看得比自己都要远,都要阔。

这个发现让林飞卿有些惊奇,看着明夏的眼光也闪烁不定,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黄大威也未曾料到这个女孩一语惊人,好一会儿他才眨巴眨巴了眼睛,很是欢喜道:“杜小姐心怀天下,果然非是我们这等匹夫可比。”

“那可不行那可不行……”明夏连连摆手,暗道这黄大威也太会捧人了吧,她就是一个不小心跌进时间漩涡的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小女子,哪能一下子就比人家高明了多少呢?“这可是不敢当的,黄师傅您太过誉了,小女子何德何能,您千万不要再这么说了。”

黄大威见明夏果然非是谦虚,是实实在在地不自在,何止不自在,简直避如蛇蝎,他也就从善如流,笑道:“好好,黄某不说了……不说了。”

林飞卿却在一旁笑道:“黄师傅您可不能不说了,飞卿还想听您继续介绍着造纸的事情呢。”

明夏夜忙点头道:“黄师傅快说快说。”

黄大威便又继续讲道:“那咱们还继续说这宣纸。都说慢工出细活,一点也不假,听说泾县的造纸师傅们都是经验丰富之辈,可叹黄某心折已久,却也无缘一观,实为平生憾事。”

明夏此时也调整了过来,便笑道:“术业有专攻,黄师傅也莫妄自菲薄。”

“杜小姐说的是,这也是黄某虽然心折但一直也未成行的原因,毕竟自家的手艺还没学精,又哪里敢去窥探别家的妙法呢。”

林飞卿和明夏俱都点了点头,明夏又好奇着造纸的具体流程,便将话题转到了院子里的池子上,黄大威倒也爽快,很是耐心地将那些池子材料的作用一一讲明,倒叫明夏大开眼界,原来这造纸也不易啊,最简单的步骤也有浸湿藤条,切碎,洗涤,浸灰,蒸煮,舂捣,打槽搅浆,抄纸,晒纸,揭纸等工序,这还不算一些零碎的小手序,果真是片纸难得,造纸不易啊!

“除了这些基本的工序,若是要制成精美的纸笺,譬如染色纸,蜡笺纸,洒金笺,印花纸,这些纸品还需要再做加工,之后方能获得应有的效果。”黄大威如数家珍,说起天下纸品来,简直是兴高采烈。

明夏和林飞卿啧啧称奇,直道开了眼界,那黄大威自是更加高兴,自得的模样,好像听见别人夸赞自己儿女的父母。

本欲继续向明夏林飞卿介绍的黄大威,却因为林飞秀的醒来不得不中断了他的大论,明夏和林飞卿焦急着林飞秀的情况,也都赶紧去看,直到确定林飞秀体温正常,高烧已退,二人才松了一口气。

在这医术落后的大唐朝,就是一个小小的热症也能造出白痴,没有人敢不把这风寒放在眼里的,尤其还是体质娇弱的林飞秀。

好在这个大小姐终于好了起来,明夏心里为林飞秀而悬的石头也落了地,然而,却另有一块石头,仍在高高地悬在明夏的心间,让她顷刻之间,归心似箭。

云柏啊云柏,你到底在哪里?

如今就连报信的力奴都一去不复返了,怎能叫明夏不诧异?

然而林飞卿看着天色尚早,气温还低,只怕林飞秀路上再吃不消,便决定等日间暖和,再做回家的打算。

方大娘知道午间他们要走,便早早地开始张罗午饭,免不了又是一阵热闹,明夏仍是不得进去厨房帮忙,便陪着林飞秀说话。

安好了的林飞秀仍然不脱活跃的性格,刚刚退了热便嚷着闷,要出去转转,明夏无法,便叫紫溪给林飞秀穿得厚厚的,这才领着她出了屋。

“啊,日光真好,好暖和!”林飞秀好像放风时的囚犯,一到了外间便大发感慨,明夏翻了个白眼,道:“你平常怎么也没见这般赞扬它,现在却来感慨?”

“表姐,你难道不知都秀儿都闷在**两日了吗?”林飞秀大呼小叫,显然是身体安泰,心情愉悦,简直是心颜大开。

林飞秀不这么说还好,她话一出口,明夏便抬眼望着广阔的蓝天,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道:“也不知道是谁家小妞偷偷溜出去玩,结果沦落到这地步的……”

林飞秀大悔,便祭出自己的撒娇大法,只是抱着明夏的胳膊摇啊摇,又乱抛星星眼,明夏没辙,只得戳了戳林飞秀光洁的小额头,没奈何道:“你这丫头……以后可一定要有教训,就是出去玩,也记着多带些人,只带着一个懵懵懂懂的小丫头就敢出城了,胆子不小……”

林飞秀却委屈道:“秀儿也是迫不得已嘛,大哥不带我去看天鹅,娘亲又不许我出门,若是叫紫溪姐姐知道了……”她说完望着紫溪笑眯眯地道:“紫溪姐姐她们也是绝对不会同意的,我不偷偷的溜,再没办法啦。”

明夏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傻丫头,你不会去叫着表姐么?有表姐在,姑母也放心一些,自然许你出门啦。”

林飞秀伸伸舌头,顽皮道:“人家没有想到嘛……再说了,表姐你现在可是大红人,我听见来找爹爹的人老是提到你呢,你那么忙,我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借口。”明夏不为所动,道:“表姐再忙,总有时间去陪你玩一天,你难道还以为,那些生意在表姐心中比你还重要?”

“好吧好吧,秀儿错了,表姐疼爱秀儿,秀儿都知道啦!”林飞秀赶紧改口,之后又笑嘻嘻地道:“表姐,那么以后秀儿叫你陪,你可不许推脱。”

“自然。”明夏也笑道:“有什么比秀儿你们这帮小鬼还重要的啊……”

在明夏心里,虽然林飞秀有时候会娇气一些,但总归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心地也好,再加上苏氏和林天凡对杜家的照顾,明夏很自然就将林飞秀归到了三娘小郎恬妞那一栏必须保护的人里面,早将她也当自己的亲妹妹看了,因此才会这般责难,打是亲骂是爱嘛……

林飞秀却大受感动,一把抱住明夏哽咽道:“还是表姐好!”

林飞秀这一突然的动作让明夏满头黑线,暗道这秀儿也太奔放了吧?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一旁的紫溪忙尽职道:“小姐,表小姐,这是在外头啊,小心给人看见了……”

“呃……说的是。”明夏赞同一声,连忙扶起林飞秀,刚刚好便听见方大娘的声音适时响起道:“两位小姐真是姐妹情深。”

明夏却笑道:“方大娘有所不知,我这个表妹顽皮的很,其实我方才还在骂她呢,净是任性胡为……亏得这回得方大娘你们的援手,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如今又麻烦了你们这么多,我们很是过意不去,”明夏说完,又着林飞秀向方大娘致谢,道:“秀儿,这回多亏了方大娘,你生病了这么久,也是方大娘前后张罗,你还不好好谢谢人家?”

林飞秀见状,也乖巧地向方大娘施礼道:“秀儿多谢方大娘相助,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这哪里当得起……”方大娘手足无措地扶起林飞秀,直道:“小姐折煞了我了,快请起快请起。”

明夏却笑道:“大娘您当得起,尽管受了这礼吧。”

林飞秀也道:“若不是大娘和大叔相救,秀儿还不知会怎样,这样的大恩大德,秀儿不敢忘记。以后方大娘有空了只是来信都林府,娘亲说有机会她要当面道谢的。”

明夏也跟着点头,正要开口,便听见门外一片喧哗,紫溪早跑出去看究竟,很快又喘着粗气回来道:“小姐,表小姐,夫人来了!”

什么?苏氏竟然亲自来了???

明夏一惊,见林飞秀也是欢喜不已,便向方大娘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呢,方大娘,是我姑母来了。”

林飞秀却等不及地望着明夏,又向方大娘道:“我娘来啦,方大娘,表姐,我先去看看。”

明夏也道:“走,咱们一块儿去迎接一下姑母。”

方大娘此时已经开始往外走了,一边走还一边笑道:“贵客临门,我这个做主人的可要走在前头啊。”

明夏便挽着林飞秀走在方大娘的后面,然而还没走到门口,林飞秀便挣脱了明夏的胳膊,快步跑了出去。

“娘——”林飞秀一把扑进苏氏的怀里,顿时眼泪鼻涕哗啦啦一大把,都抹在了苏氏的披风上。

苏氏哭笑不得,一边搂着林飞秀,一边向一旁的方大娘道:“让您见笑了,都是我平时太宠着她了……”

方大娘忙道不要紧,苏氏便拍了拍林飞秀,唤她起来之后,方才跟明夏打过招呼,明夏也不在意,方大娘又是主家,她又跟苏氏亲近,打招呼的前后自然不是什么问题。

说说笑笑间,苏氏便拉着林飞秀,随着明夏,跟着方大娘进了屋,林飞卿和黄大威听见消息,早都赶了过来,大家免不了又是一番见礼。

苏氏郑重地谢过方大娘夫妇俩,又带了好些谢礼,直说方大娘是林飞秀的福星。方大娘闻言笑得合不拢嘴,这个不卑不亢的妇人面对雅逸十足的贵妇苏氏,是完全的被征服了……

客人诚意十足,主家热情过度,于是宾主尽欢,方大娘又竭力叫苏氏留下来用过午饭再走,苏氏不忍拂了方大娘的意,便答应下来。

方大娘欢天喜地地出去收拾,明夏正想坐下来陪伴苏氏,却不料苏氏一开口便将她惊得四肢冰凉。

“二娘,你莫留下来了,先回信都吧,独步商行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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