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力奴飞马而去,明夏站在村庄外,却踟蹰起来。

也不知,力奴这一去,可追不追得上云柏呢?

云柏为什么没有赶上来呢?

他走了么?

诸多疑问涌上心头,叫明夏心神难宁,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好不容易看明白的心意,好不容易遇见的……初恋啊。

不会因为这一耽误,就悔恨终生了吧?

这样狗血的戏码,明夏以前看到了只会嗤之以鼻,然而今天的她,却再也不能不喟叹命运的神奇,倘若云柏走了,那……结果就很可能就是这样。

命运之手,总是不以她的心意转移的,不是么?

都说秋寒露重,在这信都边上的巨鹿郡却极是明显,眼看夜色降临,冷意也渐渐地上来了,明夏心头烦闷,却也不得不被这股寒意逼进了屋里。

唉,耐心等便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夜色迷蒙的时候,林天凡也赶过来了,一向和蔼的他看见终于醒转的女儿,也不免露出了怒色,还没等林飞秀撒出娇来,林天凡便先将她训了一顿,只把林飞秀说的脑袋低到了床下去,后来还是林飞卿和明夏一起开口求情,那方大娘也出言相助,林天凡才止住了怒气。

其实对于这个宝贝女儿,林天凡是疼在心里的,爱之深才责之切,但这回林飞秀出事显然是因为她的任性胡为,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和苏氏太过宠溺这个女儿了……

不过再大的火气发过了也就完了,望着林飞秀娇嫩的小脸上还擦伤了好大一块皮,林天凡的心中自然是疼的,他伸手摸了摸林飞秀的脸,叹了口气道:“以后不要这么顽皮了,害你娘和舅舅舅母担心的很。”

林飞秀见爹爹终于消了气,她心中又是惧怕又是委屈,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哽咽一边道:“秀儿知错了,爹爹……秀儿以后再也不敢了,呜呜呜……”

想她一个小丫头,一下子受了那么大的惊吓,承受不住也情有可原,再加上乍一醒来便受到了老爹的狂轰滥炸,一下子不知所措也是尽有的。

然而林天凡却慌了手脚,他火气一下,便立刻觉得自己说的过重了,秀儿乖巧伶俐,几乎从未惹过他和苏氏发怒,今次也是担忧过甚又要叫她记住教训,这才忍不住说得严重些,然而,是不是说的太严重了?

林天凡手忙脚乱地哄着林飞秀,却不知他这一哄,林飞秀却更觉委屈,登时眼泪磅礴好似落雨,这下好了,换成了林天凡不知所措了,直看得众人窃笑不已,又开始同情起这个可怜的父亲大人。

好不容易等林飞秀的情绪稳定了一点,林天凡才有时间好好跟方大娘以及黄大威道谢,不过他却也没亮出自己的身份,只是略备薄礼感激了黄氏夫妇,不过这时候明夏没在跟前,也不知林天凡是备了什么样的“薄礼”,想来他一个地方大员,为得又是自己的爱女,出手定然也不会小气。

明夏坐在林飞秀的身边,一边听着拥被而坐的她絮絮叨叨地讲着昨晚的恐惧,一边悄声安慰着惊吓过度的小女孩,直到林飞秀说累了,上下眼皮直打架,她才退了出去,好让林飞秀安心休息。

因为天色晚了,林飞秀又情绪不稳,加之方大娘和黄大威热情好客,林天凡大手一挥便决定在巨鹿郡多留一天,第二日再启程回信都。

可怜方大娘家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客人,又都是些身份不凡的,方大娘只好请了街坊邻居一起来做菜招待众人,明夏是做惯了厨师了,捋了捋袖子便钻进了黄家的小厨房,和亲自掌勺的方大娘一起张罗起晚膳来。

不过方大娘哪里肯叫客人来干活?三下五下又把明夏推了出去,搞得明夏郁闷不已。

想大展身手也没有机会啊……

农家人朴素,也没什么山珍海味,只是家常小菜时鲜的蔬果摆了两大桌,一桌款待林天凡和林飞卿,一桌子却是招待女客的。

因为林飞秀还在休息,于是女客的桌上便只有明夏一人孤零零地坐着,除了方大娘坐下来劝席,再没一个人了。

这样的隆重让明夏倒很是不舒服,便叫方大娘叫过方才来帮忙收拾饭菜的几位婶子,大家坐下来一块儿吃饭。

方大娘见明夏很是真诚,全没半分嫌弃农家人的意思,便真个叫过了几个邻居,那些个大婶们也是好客的,一上席便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一顿饭倒也吃得**迭起,笑语不断。

饭毕,方大娘早为明夏收拾好了干净房间,明夏也累的很了,两个白天一个晚上都没有好好休息的她,再也顾不上猜想力奴是否传达了她的意思,也顾不得忧虑云柏是否已经早早离开,和衣而卧,明夏很快便沉入了深深的睡眠。

“云柏,你等等我啊,等等我,我还有话要说……”

“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小娘子,我要回家去,你莫阻我。”云柏冷哼一声,一把甩掉明夏拉着他袖子的手,面目冷然而决绝。

明夏急得要掉眼泪,然而云柏却视而不见,一径去了,任凭明夏怎样唤他,他都再不理一声……

怎么会这样?

明夏一惊,登时睁开了双眼,一摸面颊,冰冷一片,竟真的残留有未干的泪痕,这情形让她苦笑一声,暗道果然愁人多梦……

不是都说了么,顺遂自然!

然而终于再没了睡意,明夏索性起身,屋内朦胧一片,虽然不是天光大亮,但再不是漆黑不见十指,旋即鸡鸣声声,此起彼伏,越发衬得这深秋的村庄宁静安详。

明夏本欲出去看看,一想天色如此之早,自己一出去必然惊动主人家,便又重新坐回**,反正再睡不着,索性抱着被子发呆。

然而发呆是闲人的权利,明夏只呆了一会儿便颇觉得愧疚,这不是浪费生命是什么?有时间还不如盘算盘算如何挣钱还贷养活家人,至于云柏,就随他去吧。

咱不强求。

如此一想,顿时天朗气清,明夏的脑子便迅速在这巨鹿郡上打起了主意。

老天送她一块大馅饼,咱没有不接着的道理,不过这接也有接的方法,而且还得接好喽,否则馅饼没接上,倒把自己砸晕了,那可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没有给这么笨的人哭的地方。

明夏昨天已经看过了这巨鹿郡造出来的纸,虽然品质不错,但不得不说,比起现代又薄又耐用还两边都能书写的纸张,仍是落后了不知多少。

可以改进的空间很大啊……

不过另明夏为难的是,她可并不知现代的造纸厂都是怎么工作的,造纸与她的交集也只限于家乡的那个已经倒闭的纸箱厂,这已经是明夏见过的最接近造纸的一个地方了,可叹啊,大好的知识咱没有学到手……

书到用时方恨少!

现在也悔之晚矣啦,明夏叹了一口气,只得等天明了请教一下黄大威,然后看看自己以前学过的物理化学知识能不能用上,倘若能在巨鹿郡现有的造纸技术上稍稍地改进一小下,那么也是大大的进步了!先不说这已经推动了造纸技术的发展,咱也算是为民族经济做出了自己小小的贡献,就说是那一点点革新带来的巨大利益,也足够叫明夏欣喜不已。

毫无疑问,品质好的总是能够脱颖而出。

到时候这大唐朝又将出现一代名纸,风靡全国,大家争相抢购,名纸价格一涨再涨,独步商行日进斗金盆满钵满……哦哈哈,想想都叫人兴奋啊!

明夏越想越高兴,白日梦做的一点也不含糊,不过她却没一点不好意思,多少伟大的神迹都是在白日梦的基础上早就的呢?答案是无疑的:数不胜数!

梦想创造美好未来么……

为了未来,要努力幻想!

明夏正是这一格言的忠实实行者。

也许是梦想太过美好了,也许是老天爷也觉得明夏太过想入非非……没过一会儿,她便又觉得困意上涌,眼皮顿时沉重起来,明夏一歪,索性睡个回笼觉。

这一觉睡的香甜,直到日上三竿她才爬起来,听得门外喧闹有声,明夏一骨碌起身,忙梳洗完毕,那方大娘早亲自过来了。

“杜小姐睡的可好?”方大娘笑容可掬,见明夏已经收拾地利利落落,脸上的笑容更盛。

难得一个大小姐,竟也如此亲力亲为不拘小节,难得难得。

不过方大娘没想到的是,明夏以前受的教育便是自力更生丰衣足食,二十几年来的习惯了,想改也改不了。

“再没比昨日睡得更好的了!”

方大娘闻言更笑,脸上都要发出光来,客人喜欢就好啊。

“杜小姐都收拾完了么?可是肚饿?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明夏闻言果真觉得有些饿了,正好她的肚子也适时地叫了起来,咕噜咕噜打雷一样,明夏不好意思地拍拍肚子,红着脸向方大娘道:“果真是饿了……叫您见笑了。”

“笑什么?人生来就要吃五谷杂粮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方大娘一把拉过明夏,便道:“走,大娘预备了家常小菜,熬得好粥,先去吃些。”

“恩。”明夏点了点头,便随着方大娘出了屋子,果见饭厅之上热气腾腾,夹一口小菜,还是温热的,明夏便大嚼了一顿,吃得很是尽兴。

等明夏吃完,那边林飞卿和林天凡也早完了,不过林飞秀的情况却不很好,也许是惊吓过度又受了夜寒,她竟发起烧来了。

这下林飞秀更是走不成,这里距离信都少说也上百里,一路上秋风呼呼地吹,再受了冷风更要不得,林天凡无法,只得自己先回了信都,毕竟他公务在身,无故离职是要遭人弹劾的。

林飞卿受了父命,仍是留下来陪伴林飞秀,林天凡本欲让明夏和他一块儿回信都,但林飞秀却愿意明夏留下来,毕竟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林飞秀一个小姑娘,待在这里也确是闷。

一来不忍心拂了林飞秀的请求,二来明夏对这造纸也有所图谋,便点头答应留下来,独步商行的事情她早交代了吴三贵,让他回去信都后和陈震商量着办。

等林飞秀吃过了药又昏昏欲睡,明夏便闲来在方大娘家里的作坊里乱走,正巧黄大威也陪着林飞卿在转,明夏便索性走了过去。

林飞卿见明夏走了过来,便笑道:“秀儿睡下了?”

“恩,是啊。”明夏笑眯眯地回了一句,便向林飞卿道:“表哥,你和黄师傅在聊些什么?夏儿可以听听么?”

“当然可以。”林飞卿诧异着明夏的乖巧,见她瞥了黄大威一眼,又向自己使了个眼色,登时便明白了,无奈地对着明夏叹了一口气,果见自己这表妹调皮地挤了挤眼睛。

黄大威也是个精明的,明夏和林飞卿的互动虽然极为隐蔽,但他却仍是看在了眼里,暗道这对表兄妹倒是关系极好。林天凡虽然并未表露身份,但往来皆有官兵跟随,那黄大威再傻也知道林天凡是当官的,林飞卿风度翩翩又显示出了极好的教养,更让黄大威肯定了林天凡必是一方大员的猜想,此时见明夏与林飞卿很是亲近,虽然他猜不透明夏的身份,便也知道这个“表小姐”也绝不是一般人。见明夏望了过来,他也忙道:“自然可以了,黄某山野村夫,只怕说话不讨小姐的喜,让小姐觉得无趣罢了。”

“当然不会,”明夏笑道:“黄师傅,我对您家这作坊可是很好奇呢,您就跟我讲讲,行么?”

“二娘,我们方才就在讲这个呢,你耐心听。”

明夏顺从地向林飞卿点点头:“好。”

黄大威一见,便投明夏所好,继续讲道:“造纸之术在我们中原也算是源远流长了,不过听老一辈的师傅们说,以前是没有纸张的,先民记事都是用的木简和竹简,要不就是丝帛,竹简笨重,丝帛昂贵,那时候贫不及素之人比比皆是,俱都没有纸张来的便宜。”

明夏点点头,深以为然,她虽然对中国造纸的历史并不是很了解,但甲骨文和竹简她还是知道的,于是赞同地笑道:“不错,我记得《汉书》中有载,一代怪才东方朔向武帝进言,光是奏折就写了两车!哪像现在,朝臣们袖一折轻如无物的纸牒,便可以说尽自己的观点,这都是黄师傅你们的功劳啊。”

林飞卿但笑不语,只是看了明夏一眼,黄大威却极是佩服地道:“小姐学识似海,见解高妙,黄某佩服!”言罢却颇有些失落地道:“但这世间像杜小姐这般看得起我们这些手艺人的却寥寥无几……唉。”

世人重功名轻商贾,自古有之,也怪不得黄大威如此丧气,皆因世人大都爱慕虚荣。

然而明夏却道:“黄师傅切莫妄自菲薄,我倒以为,脚踏实地靠两手吃饭,这没什么不好。”

黄大威闻言拊掌大笑道:“杜小姐竟有如此见识!某,深以为然!”

这黄大威造纸技艺精湛,经手的各种纸张书册不计其数,耳濡目染之下,胸中倒也有几分墨水,说起话来竟也十分文雅。

明夏闻言一笑,谦道:“黄师傅过奖了,小女子可不敢当。”

“当得当得,”黄大威一迭声的说着,只惹得林飞卿也笑了起来,道:“黄师傅可切莫夸我这表妹,否则呀……”林飞卿却不说完,只是望着明夏笑。

明夏一瞪眼,嗔怒道:“否则怎么样?表哥,你不厚道啊……”

林飞卿呵呵一笑,黄大威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明夏便道:“黄师傅,你继续讲啊,不要理我表哥。”

黄大威情知这是人家表兄妹之间的玩笑,也不掺和,又继续讲道:“咱们这个作坊规模小,原料也主要是这一带生长的野藤,工艺不精,生产出来的虽然也是藤纸,便比之剡溪藤纸的质量,自是不及。”

“剡溪藤纸?那是什么?”明夏只知道唐代的宣纸十分有名,可却是不知道这剡溪藤纸是什么纸品,不过听着黄大威的意思,貌似那也是很厉害的一种纸啊。

林飞卿学识广博,平常家中又是用惯了名纸的,便接口道:“剡溪藤纸是用野藤制作而成的,其纸滑如玻璃,品质上乘,乃是极好的一种纸。”

黄大威点点头道:“公子说的不错,如今天下名纸辈出,除了宣州泾县的宣纸,便是这藤纸有名了。”

明夏一听,便顾不得藤纸,只是问道:“黄师傅,这宣纸是怎么样的?”这个纸品大名鼎鼎如雷贯耳,貌似好像正是从唐代出现的呢。

难不成,她将邂逅这以“纸寿千年”而流芳百世的名纸吗?

明夏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历史在这一瞬间突然变得触手可及,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微妙。

很玄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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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完毕,给大家造成的不便深表歉意,都是电脑惹的祸啊,要是电脑不坏掉……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