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起初确实帮助周军全身而退,但只是几个时辰之后,万素飞就意识到那是老天给羌人的厚礼。

她知道朔北冷,可也仅仅是知道而已。

这一次亲身体验,才明白什么叫做酷寒。

北风呼啸,转瞬间吹走了所有春天的气味,将时间倒回腊月寒冬。风里夹着雪砂,在脸上打一下,好像几千把刀割过去,战场上未及擦拭的血汗,回营时已经变成马腹下红色的冰凌,连旗帜也冻住了,被雪沫不断地冲击,终于结成冰垂下来,不能翻卷。

整个营地陷入一种慌张而荒唐的热闹,事先对可以生火的东西准备不足,此时造成混乱哄抢,每个人把能套的衣服都套在身上,连床单窗帘都不能幸免,甚至还有一些兵士无法小解,凑在一起研究对策,让人哭笑不得。

直到夜幕降临,该争的该抢的分完了,能解决的不能解决的认命了,风雪也小了些,局面才稍微平息,军士们打着冷战蜷着身体进入浅眠。

然而这时候,羌人来了。

火光突然地就映红了半边天,低沉的牛角号与高亢的喊杀声相杂,震慑着人们的心胆。铁蹄踏破美梦,许多人尚未弄清生了什么事就去见了阎王,伶俐些知道爬起来没命地跑,可又怎能快过四蹄生风地骏马。于是在背后便被一刀劈下,溅起滚烫的猩红。

他们从哪里冒出来的?万素飞几乎要狂大叫,兵法上讲“左前水泽”的布阵,就是让敌人无法轻易渡河攻击,难道那条宽阔的大黑河在一夜间干涸了不成?

不过暂时她没时间想太多,只顾策马跑过火光熊熊的营帐,声嘶力竭地大喊,“稳住!都稳住!白天我们不怕他们。现在也能给打回去!”

不幸中之万幸,因为太冷,很多士兵没办法睡着,都在和衣假寐,此时倒因祸得福,能迅做出反应。听了她的喊话,先突骑营的人围过来了,组织起第一波有效地反击,拖延了敌军的攻势,接着又有更多周军受到鼓舞,也调转马头加入,力争保住这块阵地。

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吼叫与惨呼也此起彼伏,夜色的半边,是火舌的红赤。另半边,是刀剑的寒光。

然而。就在万素飞微微开始感到欣慰,心里腾起一丝希望的时候。现了很严重地一件事情。

白天交手时,局面基本还算势均力敌,而此时完全是一边倒的,带着一道血泉坠下马去的,几乎都是周军的士兵。

这是为什么?虽然开始有些慌乱,现在也算稳住了阵脚,人数依然比羌人占优,就算不敌。怎么会如此的明显,简直像成人对儿童的杀戮?

但在她自己伸手开弓的一刹。就知道了答案。

羌人所穿的是皮袍皮甲,周军却是铁铠钢盔……

周地的铠甲是出名的精良,有特别地技术打造,比其他国家的轻巧却更为坚固,在周军席卷天下地过程中,可谓功不可没。

但在此时,它们简直成了夺命的凶器。金铁之物,披在身上非但不能御寒,甚至较冰雪都要冷上几分,让里面地血肉之躯关节僵硬如木偶,若是不小心粘到皮肉,还会迅结冻,生生撕下一块来。

想到这里,之前的疑问也豁然解开——那条大黑河当然不可能突然干涸,但以另一种形式由天堑化为坦途,承载浩荡大军如履平地地通过——它结冻了!

即使再多事前的思虑,很多事情,没经历过的话,真的是想也想不到的……

是夜,周军大败,撤逃五十余里,多亏绮城前方早前筑好了一座瓮城,周设连弩楼、太鼓台十余座,见本军退回,齐齐箭擂鼓,羌人一时不知虚实,不敢大进,让周军逃进这处防御工事。两军攻守易势,继续对峙。

周荣清点人马,折损六千余员,粮草辎重丢失不计其数,心痛不已,可也无法。

他也意识到是铁甲误事,又不知这寒冷天气还要持续多久,只有一面先高挂免战牌,一面急遣万素飞回去绮城,收集御寒衣物,并督造皮甲至少三万件,为士兵运来。

#8226;

#8226;

“回禀大人,最上好的皮甲要用公马的尿浸泡半月,取出晾干,再重复一次,裁成皮片,用牛皮绳穿缀,再以赭金漆漆前,赭红漆漆后,饰以兽头符文……”

“得得得”,万素飞忙打断了工匠地回话,“等你这做好,都夏天了!不要最好的,普通地、最快的要多长时间?”

匠人的头领想了想,答道,“文饰是为了吓阻敌军,涂漆是为了耐久,如果大人急要,这两个步骤可以省略,浸泡实在着急的话也可以缩减为一次,泡上十天左右。”

万素飞拿手抠抠下巴,“我知道裁剪和穿缀的工序肯定少不得的,可事关紧急,浸泡的时间不能再短一点么?”

“回禀大人,泡皮是做皮甲的最大的事儿,泡的短了甲就不够硬,不够韧。”

“七天吧。”

“大人!……”

“好了,就七天”,万素飞摆摆手止住他的辩驳,“我知道你是好工匠,但现在军情似火,晚一天都可能铸成大错,必须以时间为优先考虑,假若硬度不够出了问题,我不怪你。”

于是工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点头遵命。

这边正吩咐着,又一骑飞马前来,向素飞禀报城内另一侧用银钱向百姓订购的冬衣已经收集完毕。

“好的,这就过去”,素飞尽快交代了这边的事情,驱马前去。

这种繁忙的时候,她恨不得能分身成两个,可也有有繁忙的快乐,因为知道自己的工作有意义,同时可以把一切恼人的感情问题踢出脑海。

马蹄在泥泞的街道上行进着,两侧屋檐下长长短短的冰凌飞向后退去,虽然是大冷天,街上倒有不少行人,一部牛车把泥浆溅到旁边的男子身上,两个还大吵起来。

等等?泥浆?

万素飞疑惑地看下去,为什么这样天气,路上没有上冻呢?

不远处的景象给了她答案:她在野外所见到的乡民装扮的男子,将背回来的大块盐土拍碎,洒在冰上,被人反复踩过,就自然地融化了,虽然不好看,却使行人牲畜不会因为滑倒而受伤。

原来如此,她心里一亮,一条计策又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