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绮城为后盾据点,周军前进六十里,沿前方宽阔的大黑河下寨安营,形成一道屏障,严阵以待羌兵的来临。

万素飞带三五个人,兜着马,到处查看。

这是她第一次来西北,这片被无数诗篇带着豪迈又苍凉的情感咏叹过的地方,一眼望去,确实有几分惊叹。

天空很大,地平线很低。

枯黄的草根与新绿的嫩芽掩映在未尽的残雪下,大片大片的色调,仿佛被造化的巨刷刷出,与南方喜欢的柔美精致背道而驰,却自有一种震撼人心的魄力,无限地舒展,一直绵延到天地的交界,那里有瑰色的云光浮动。

这样的背景下,连本来显得有些拥挤的周军营帐,远看也像是大海中的点点白帆罢了。

江山如此多娇,难怪古往今来,无数英雄枭雄,魂牵梦系的,都是一个一统天下的目标。

正看着,旁边突然有人开口,“统领,你跟皇上怎么了?”

万素飞一惊,本来正极目远眺的好心情立刻化为乌有。

“没怎么。有什么不一样吗?”她淡淡答道,然而心里翻腾不下。

像以前有些时候的争执一样,她以为事情过去就过去了,第二天去找周荣,还是直不楞地跑近,“你看这个怎么样……”

然而对方目光冰冷地回视,缓缓开口,“朕以为……”

在一瞬间的错愕后,她冷笑起来,倒退了三步,恭敬跪下,“下官知罪……”

他为什么生气,她不完全清楚,可似乎也明白一点。

她没有道歉的习惯,而且这件事上,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既然他要这样反应,她合理回馈便是……

至于她自己的心情,罢了,那不重要。

不过没想到大家的观察能力还真强,现在连刀疤都看出他们不对劲。

“是不是他做啥对不起你的事了?”刀疤还在纠缠这个话题。

“皇上不过是皇上,能有什么对不起臣下的事”,素飞用场面话回应一句,突然把话岔开,“唉?那是什么?”

众人看去,远处地上有一处地面微微凹陷,白花花的一片,看上去有许多当地的乡民,弯着腰,手拿斧凿等物,叮叮地在不知在忙活什么。

素飞好奇,遣了人前去问,不一会儿乐呵呵地回来,“造盐!”

“盐?”素飞一诧,长久的印象,只有临海地区才能产盐。

但等驰到跟前,她明白过来,这一带很多盐碱滩,尤其是干涸的咸水泡子,湖底凝结着大量的天然盐,那些乡民凿下一块,在中间打个小孔,以细牛皮绳贯穿,用马背驮回去,看起来好像块大白石头一样。

她还没见过这样的事情,觉得很是新鲜有趣,如果把这状况告诉故乡之人,大概都会以为她在胡说吧。不过她已经颇多游历,很能接受世界上有很多出自己常识的事情了。

当然很快她也就把这点小事抛到脑后去,指手画脚,专心讨论起何处适合进兵退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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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可以有心欣赏美景的日子并不太多,第二天,羌人的白狼旗已经招展在河对岸。

两军默契地寻找一处原野,正式交兵。

在历史上大大小小成千上万场战斗中,被传诵的往往是那些采取智计以少胜多的,然而如果它们不是建立在十倍几十倍惨烈、短兵相接、完全力量性对决的基础上,便并不是那样的稀有而值得传诵。

目前这场仗显然属于大多数那一种。

们身穿特制过的马皮造成的硬甲,头上貂尾、腿下皮戴一个小皮盾,用于防御面部;背上是两端嵌着锋利的黄羊角的桑木强弓,尖钉状的箭头露出箭筒,熠熠闪烁,与腰间别的湛寒森然的马刀交相辉映。

当他们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周军视线里,没有更多的言语,战争就这样开始,夹紧马肚,挥舞着刀刃,冲锋……

数万人心中积蓄的紧张、恐惧、兴奋等等情绪,带着极高的势能,在兵戈交接的一刹瀑布般倾泻。

成千上万的骑兵对冲着,在初春的大地上,倒像是大片的黑云翻滚于黄绿色的天空。真正的万马奔腾,单是那隆隆蹄声,换一个普通人来,想必会觉得犹如重锤击打胸口,连气也喘不过来。

瞬时,战鼓响成怒雷,旌旗遮蔽天日,铁蹄扬起黄沙,鲜血流作江河。每个人毫不怜惜但又尊重他们的对手,杀戮,也随时准备被杀。

惨烈的搏杀从早上僵持到中午,然后胜负的天平开始稍稍倾斜。

周军的骑兵有四万八千人,在中原看起来,不可谓不所向披靡。但是毕竟,马匹、马术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训练、工作,而对游牧的羌人,是生命的一部分,无论行走、迁徙、放牧、打仗,都离不开,他们对马的感情无比深厚,培养良马的方法也在一代代的相传中更加去粗取精,夸张一点说,他们的孩子,也许还不会走路就要会骑马,并从此在马上度过至少一生三分之二的时光。

在这种与整个生命融为一体的娴熟的比较之下,周军的技巧显得做作而生硬,开始凭着人数优势僵持得住,后来却终于被越战越勇的羌人占去上风。而这时很大一部分是新收编的降卒的劣势就显现出来——若局面有利,他们也会全力争胜,然而当面临艰苦,军心就没有那么稳定了。

不管吵架、冷战或是有怎样的私人情绪,战场上是不能儿戏的,万素飞知道周荣的毛病,调令一营,紧随着他,千万不能让他又孤军深入没人接应。

但今天周荣有些奇怪,非常难跟,虽然所过之处势如破竹,但左冲右突的没有章法,不知道他到底想去哪里,倒有点像在寻找什么人一样。

眼看己方已经呈现颓势,万素飞心里有些着急起来,若再不组织退兵,只怕士兵撑不下去,最后心理彻底崩溃,变成大败逃,就不堪设想了。

于是她猛加几鞭,赶上周荣,向他喊道“鸣金吧!再不鸣来不及了!”

周荣扭头看她一眼,那眼神在这样血肉横飞的战场上都把她吓了一跳:整个瞳孔几乎都变成血红色,所谓杀红了眼,就是这样吧。

万素飞凛了一下,不知道什么原因,但心里急切,也顾不得多想,只隔着数人大叫道,“你身上有全军的性命,怎可如此任性!”

这次周荣似乎是听见了,有点听进去了,向她这边冲杀靠拢过来。

正在这时,天空划过一道闪电,继而响起震耳欲聋的雷声。

万素飞用余光向上一扫,不知何时,已经风云变色,本来蔚蓝的天空变成浓郁的阴暗,扑着压下来,北风开始呼啸,转瞬间带下黄豆大的冰雹,打得人睁不开眼。

这样的天气下已经无法再战,周军鸣金,用强悍而军心稳定的部队殿后,从容撤退,而羌军恐怕有失,也没有追赶,双方各回营寨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