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七年,三月。

万素飞从一尺见方横满铁栏的小窗边踱回还十分阴冷的床铺,外面在放着烟花,可惜她只能看见中间的一段,最高处的开放,与最底下的人群,都看不到。

不过从喧嚷声中,她能知道,这是一个喜庆的春天。

今年的烟花和锣鼓都格外多,每一次热闹,都是周军又传一次大捷——周国的第二次对韩战争摧枯拉朽般顺利,周荣也在迅接近统一天下的愿望……

而她,现在所处的地方叫做玄灵塔,在这里,每日衣食依然上好,但最大的自由,就是这层上那一尺见方的小窗,传闻它是大夏时节为一名皇子“修心养性”所盖,而那人后来疯了。

不过她并不怪周荣,这比她预料的最糟结局要好上多倍,而且她知道为此他已经跟众臣爆巨大的争执,最后是顶着不听劝谏一意孤行的名声下的命令。

一年之中,他来见过她大约十多次,解释了一些东西——其实很多东西,不解释后来她也能想通,可解释了,也没什么实际的效用——朋友吵架落了重话,尚且可能留下不可弥合的伤口,何况他们之间,生那样大的事情,那次云贺之战中死去的几万人不会再活过来,而她,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归而复叛,叛而复归,若换了自己在外人的位置,可想而知会看做何等的反复无常。

并且,她自己也从没流露过乞求轻饶的意思。周荣问她许多对付神惑地办法,她知道那是希望给她制造机会,让她立功折罪,可是,正因如此,在措施上。她尽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在态度上,却反而刻意地冷淡。因为自心之内,怎样想都觉得这像是用韩笑的血铺成向周荣的邀功免罪。

窗外突然有一朵大的烟花爆开了。大约是火药装填不足的原因,没有射到那样高,一瞬间金色的火焰填满整个视野。

万素飞一骨碌爬起身来,回到窗前去,可又等了许久。空气里一点硝烟味道都散尽,却再没有这样地好事生。

于是她轻念了声“乍暖还寒时节,最难将息……”,又转回去,脚下,油灯如豆地光芒拖出一条茕茕孑立的淡影。

与此同时,周荣身边却热闹到激烈的程度。

“皇上切不可妇人之仁!此女奸狡反复,心性无常,若皇上一时心慈手软,必将养虎为患!”

“臣附议。试想连丈夫都能抛弃地女人。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两位大人言之有理!皇上想想。云贺之战时,我军伤亡多少将士?都是拜这个女人所赐!若皇上轻轻就容赦了她。可不寒了将士们的心!”

接二连三的攻击几乎不曾停顿地塞满周荣的耳膜,以至于他要重击案几大叫一声“够了”,

当万素飞刚刚回归之时,这些大臣都是一副咬牙切齿杀之后快的脸面,他不得已提出地缓兵之计,说先将其幽囚,等天下初定再回头来处置,没想到,这一时刻这么快就到了,而他今天提出放她出来,又遇到无比激烈的反弹。

周荣顿了顿,大声道,“那时也是各为其主,如今她弃暗投明,平定神惑之害中功劳偌大,为何不可将功折罪,有所宽容?”

他的怒气让臣子们短短一噤,但很快,又有人出列启奏,万素飞所作所为,按我大周刑律,可判斩刑!现在将她锁于塔中,一无刑笞之苦,二无徭役之累,已经是圣恩浩荡,看在她有功的份上了,若将带罪有

与无罪有功之人同等对待,又怎么说得上赏罚分明?

周荣看过去,说这话的正是刘斐,他张了两下嘴没有合适的反驳,他欣赏刘斐正由于他敢说话而且往往一针见血的特点,然而此时,这个特点让他想掐死人。

刘斐的话却还没完,继续道,“而且皇上又有没有想过,放她出来,要如何安置呢?臣斗胆,以为不过纳为宫妃、废为庶人,与继续让她作为朝臣几条……”

“自然是最后一个”,周荣不待他说完便打断道,若为宫妃,别人不说,他比谁都清楚素飞的死结与傲气;若废为庶人,则太过残忍,难道要让一匹千里马一生耕田混个糊口么?

没想到,刘斐的声音也突然大了起来,“皇上!且不说现在让她继续为臣,大家心里如何感想,又会如何对待于她;单是如今天下初安,不比战乱时有地东西能够权宜,而正是重修法纪,拨乱反正之时!如果开了这个先例,只怕后世君王都能因一己之喜,随意封宫女做内监、伶人做将军了,皇上作为我大周朝一统开国之君,不可不察!”

周荣不禁后退一步,双眼圆睁。

感情上再难接受,理智上他却不得不承认刘斐说地有理,很多时候,一件事在某个特定条件下不见得错,但如果形成制度,就会变成可怕地结果,而他,在这个地位上,不管自己愿不愿意,都已经承担着建设一切先例的职责。

小时候,以为皇上应该是天下最为所欲为地人,却慢慢知道,负担越多东西,越会身不由己。

他短暂地失语,不愿放弃自己的立场,可也无法对众人的意见置若罔闻。或者这些年来,他自己也变了吧,外人看来,与朝臣相左之时,他依然大多坚持自己的意见,可这看似的胜利中,每一次却都也是一场磨损,如今的他,已经不复再拿得出平阳大战之时的棱角锋芒。

这短暂的沉默中,一片附和之声早填了进来,在殿堂此起彼伏,是啊,皇上”,“好!”

周荣一时无言,脑中物色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没有,却突然,一边倒的声浪中,支出一声尖锐的冷笑,让他陡然一凛,目光顺着过去,正是在最近的战事中居功至伟的水军大都督,6涛。

“果然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6涛双手抱在胸前,两脚分开,一副大马金刀模样,环视一周,“我倒不知道,这些冠冕的理由下,有多少人是觉自己不如一个女人有才干心生妒恨?多少人是被她以前行事得罪过的?又有多少人是落井下石随大流踩人的?”

“你……!”被他眼光扫过的许多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因说中心事,爆更激烈的反驳。

好容易,刘斐挥手平下众人,他自己的表情倒很安静,上前道,“人之私心,我无意去过问,只是我刚才说的话,都督可是认为没有道理?还是都督另有良策,让大家也不用为难,皇上也不用为难?”

“我自然是有的!”6涛一甩辫,昂然道。

刘斐一惊,做一个“敢问”的手势,众人也都惊异望来。

6涛却不再管他们,眼光移向周荣,有些挑衅似的直视。

而周荣像是猜到了他要说什么,微微别过脸,痛苦地避开目光。

果然,入耳的是一字一顿的“把她嫁给我,不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