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被推开,阴冷潮湿的气息向周荣和他身后的面而去。

周荣的眼睛好不容易适应塔里的阴暗,看清楚,白衣瘦削的女子,古佛一样端坐,两眼在看见他的一瞬轮过一丝光彩,但转瞬又暗沉下去。

他长叹一声,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来。

还是她开了口,平静的语气,像这一年中他们绝大多数对话一样,“皇上有日子没来了,看来是南方战事彻底结束了?”

周荣闷闷地,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韩国神惑之毒,最终到何程度?”

“比我国严重得多,尤其富户公卿中流传得厉害,贫民那里倒相对好些,许多人痛哭流涕说被这东西害惨了,以后让他们种也不种了”,周荣语气有些干巴巴的,说得很快,“不过不管怎么说,若效仿这边的经验,开戒惑馆,法令走先宽后严的路子,再配合民间的宣传,顺利的话,大体上两三年内能控制住整个局面吧。”

说到这里,他摸摸心口长出口气,“幸好,还是祸根种的不深,想起朕当时差点也一时糊涂引进神惑,真是心有余悸……”

素飞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她做事,从来不说后悔,但这次,是真的不后悔。

“那……”,她神色又凝重起来,想起关心的第二件事情,顿了很久,问,“韩……”

然而突然,后面的话都没有了,护卫手中捧着的一只青瓷小坛夺去她的目光。

她有些踉跄地上去,脸上偏不能自己地挂起笑容。口里仿佛自言自语。“韩笑,你就变得这样小地回来?”

她把那小坛夺过,对待婴儿般用衣袖不停擦拭。

幽微地光线里,周荣看着她耐心地擦,直到紫金兽炉中燃过地香灰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跌落一截,终于开口,“有些东西,擦不掉的。”

他看到万素飞整个人一震。手上突然停下了,呆呆立在当场。

于是他突然意识到什么,顿了顿,低下头去,“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素飞在怔了半晌后。却笑了。“我是拜托过你如果可能的话,留韩笑一命。可自己也知道。他那样的人,到了被‘留’的境地。已经……”,她住了口,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我并不是为这个道歉,而是……刚才那句话……”

“那就更不需要,事实有什么好道歉的……”,素飞将坛子略略倾斜,几缕难得地阳光从小窗投入,将那处无论如何耐心擦拭都不肯消退的黑点显示出来,是一道划痕,大约是被尖锐利器所伤,而并不是什么污渍。

阳光在斑痕上折射得有些刺眼,映在两个人的中间,两个人的脸面反都隐没在阴影中,相对着又是很久的无语……

直到最后,周荣下定决心般叹了一声,跨前一步,坐在素飞对面,“我有消息要告诉你。”

没想到,有一点插曲:几乎在同时,跟着地几名侍卫唰地拥上,隔在他们之间。

“你们出去!”周荣瞪那头领一眼,道。

“皇上,臣等是怕皇上为此妖女所伤”,侍卫头领圆睁双眼,一脸忠诚。

“出去!”周荣几乎是暴跳起来,大声喝道。

头领还想争辩什么,被同伴边劝“皇上自有分寸地”,一边终于拉走。

万素飞看这情景,默默地笑。

“6涛说,他想娶你……”,周荣定了定气,到底将话说出来,“我也想了,这大概是你离开这座塔地唯一办法了……”

素飞没有说话,在他来之前,这个消息她些微地听说了,就算不曾,似乎也不怎么令人惊异,到了现在的份上,这大概已经是最好地结局了。

而她沉默这点时间,被周荣缝隙不留地填满:

“你们也算青梅竹马,我想你至少不讨厌他吧……”

“他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大都督,不管身份还是生活都不会亏待了你……”

“最重要的,他并没娶亲……”

……

听着他这样絮叨,素飞不由看过去,现他地眼睛不看她,语却越来越快。

她突然有些好笑,她并没提出反对啊,他却讲了这一堆话,好像努力在说服谁似的……

于是她打断他,恭顺地跪下去,“谨遵圣旨。”

被打断的人脸上笼上一层灰白,突兀地住了口,半晌,却突然更加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我曾经,很喜欢很喜欢你的……”

万素飞本来以为,无论他说什么,都应该引不起她的意外了。

然而,当这一句从他口中脱出,她还是感到像被什么飞来的重物砸中。

她在呆了半晌后眨了眨眼睛,好像有什么柳絮飞过睫毛那般。

当她还有力气期待,他从来没有承认过。

而以为一辈子不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它出现了。

只不过前面那个词,加的好生春秋笔法……

心如满城风絮,然而转念里,突然又起一个念头,这个“曾经”是否真是辞海里那个“曾经”?不然何来刚才那一堆媒婆似的说话。

可是,真的假的,此时都罢,都罢。

于是她站起身来,转过去做了一个送客的姿势,回答他,“我曾经,很想很想听这句话……”

周荣沉默下去,许久,也转过身,向门外去了。

素飞听着,听着,什么时候他出了这塔,大约就是终于了结这段孽缘。

然而,脚步竟然停住又回来,一声声如同踏在她心间。

“还有什么事吗?”她不看他,冷冷问。

“我只想说句对不起,虽然也不奢望你能相信”,回来的人声音有些抖,“我对你的一切伤害,都是因为以为你会一直在我身边。”

周荣等了许久,没有回音,终于抱憾地再次远去。

他却不知道,那是因为,背对着他,万素飞已经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