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了?他在笑什么?

万素飞心头突然一悸,这个笑容是否宣告,她并没有胜利?

女人的直觉一向很准,远方的大地,在低回的鼓声中颤动。

赤红的潮水再次涌起,漫过黄绿色的草原,却好像被什么无形的堤坝拦住,形成一条红色的地平线,即使隔得这么远,仿佛能看到骑手们死死勒住嚼子,**的烈马蹄子不停刨地的场景,那种压抑蓄积的气势,比**还要令人震慑。

“两段冲……”,万素飞口中喃喃出声。

两段冲,顾名思义,就是把军力分成两部分,进行有间隔的连续冲锋,刚才周荣手中那支紫火箭,就是在通知后军。

很明显,这些新涨起的洪水,堤坝就在于前方的制衡。如果她手上的箭矢出去,或者下令绞杀周军被围困的前锋,就破坏了这个临界点,自己的盾阵在达到最大效果的时候,也会穷尽所有的变化,而此时若这新一轮摧枯拉朽的冲击到来,猎人与猎物的关系将在眨眼间颠覆,她的四万人马,都将面临被完全摧毁的境地。

眼看到手的胜局,转瞬又化为未完成的对峙。

如烧到顶点的火,突然变成隐着红热的炭。

而各种念头,烟花一样炸起,迅而混乱地填满脑中天平的两端。

该继续,里面围得可是敌军最高统帅……

不该继续,这会让己方四万军士沦为屠杀的对象,变成一场大败……

她举起手势。盾墙在一二秒内停止了前进。被困的赤骥骑兵也没有再攻击,围成一个自保地圆圈。

短暂地,没有行动的一刻。气氛却实际上绷到最紧,许多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仿佛微弱的出气会打破什么似地。

万素飞也不敢动,保持着指向的姿势,额头上沁出大颗的汗珠。

她的视野中,周荣却没有变化。只那么高高扬起下额,昂然面对锋利的箭矢,带着从容又傲慢的笑容,直视着她。

一种挫败感从后背缓缓升上,她不大敢看他地眼睛,不管两国的胜负如何,两个人的争斗,她似乎有些落了下风。

对峙着。对峙着,天不动,地不动,风不动。人不动,唯一动的。似乎是从脸颊滑落的一滴汗水,给人下意识的错觉,它落在地上时会有巨大而清脆的响声。

然而,这真的生了。

汗珠落地地一瞬,万素飞耳边传来辽远的一声“锵————”

是幻觉吗?怎么回事?

混乱是短暂的,那声音却还在继续,一条线般在人们的耳膜绵延不绝。

听到这声音地人,无论周军还是韩军,一瞬间都有了放松的表情。

万素飞反应过来,是己方城头在鸣金!

是韩笑地命令?他要放了他吗?很是奇怪……

不过,这时她又并没有时间来想那么多,虽然也许,这是心中的借口——可她毕竟是军前指挥官,自然还是不该忤逆国主的旨意。

一直蓄积在胸腔的一口气被缓慢而小心翼翼地吐出,万素飞做出手势,铁壁合围打开一个缺口,供被围者缓缓而出。

从这个缺口中,周荣才看清楚盾牌后面的结构,并不是一般所见的人力所持,而是固定在巨大的战车上,由机关操作,难怪以几十匹战马的力道也冲不开——利剑可以刺破布袋,却如何劈得破城墙!

而那些机关的构造让他流下冷汗,万素飞显然太了解他了,每一式都有着极强的针对性,可以应对他的骑兵的各种变化,而在如此短时间内造出如此强大的军械,又在此一战中指挥得近乎完美,他断定,即使是万素飞,也是远远出正常水平的挥。

他简直想回头大喊一句,你***是不是就为了跟我打一仗才倒戈?

当然,终于这并不曾生。

远方同样传来收兵的鸣金声,这一队人马,在令人窒息的平静中,缓缓撤出包围圈,好似赤色的长蛇,在千钧一之际游出巨兽的血口,而远方后备的赤骥部队,也因这盾阵变化未穷,不敢重蹈覆辙,都抑制在一种临界的状态,就像用剑指着巨兽的猎人,反过来也忌惮巨兽的爪牙,不敢轻举妄动。

万素飞目送他们远去,喉咙里再次像被什么梗住了。

她做了如此周密的准备,是凭着自己对他的了解,可没想到,也败在对他太过了解——周荣从来都没用过两段冲,因此她才没列入考虑之内——这次,大概他也是预料到她可能会有办法对付他,才生出的变化吧,而这一小小的变化,就破解了她倾尽全力设计的盾阵,让人好不甘心。

明黄的云龙旗渐行渐远,终于,连一直提刀殿后的副将也拨转马头,赶上大部队,留下中间鲜血未干的战场,好像有巨神拖过红色的披风。

片刻逡巡之后,敌军低沉的回营号角吹响,万素飞的手一下子松了,锋利的箭头深深射入脚下的泥土,同时整个人也不可控制地半跪下去,扶着那支箭,站不起身。

旁边护卫惊慌地来扶她,“王妃没事吧?”“受伤了吗?”“太累了吗?”的惊叫声此起彼伏。

她只笑笑,极其微弱地摇头,“没事,只是……烧干了……”

“传令全军,也回城吧”,半晌,她挣扎着站起来,道。

于是棕色的方阵如来时一样整齐,也开始向城内移动,就这样,一场双方都有机会给予对手致命一击的战斗,在风险的衡量下却都选择了放弃,变成伤亡很小的一次试探**接。接下来的任务,大概还是对城池的攻守作战吧。

万素飞在入城前最后回望,距离太远,她看不到周荣,可心里就是觉得,他也在向她看来。

不要问他为什么亲身涉险,那还不如问她为何执意出城。

微风拂过脸颊,沾满汗水的皮肤凉嗖嗖的。

她有点冷静下来,回想起刚才的场景,庆幸的心情大规模涌上来,要不是城内鸣金,又是一个极难做出的选择吧。

然而这心情中,却又间杂一丝丝遗憾。

他们到底,胜负未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