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自也不愿再多造死伤,以免结下深仇,静观其变才是上策。

楼下人等了片刻,不见楼上动静,一个公鸭嗓子骂道:

“狗贼妖女不敢下来了么?做缩头乌龟么?

“大爷们在这儿等着哪,不敢下来便是小婊子养的……”

污言秽语,层出不穷,上起秦汉远祖,下至十八代的灰孙子,全都被他骂了个遍。

段拂与顾湄越听越怒,再也忍耐不住。段拂道:

“这帮浑账欺人太甚,湄儿,你在楼上给我掠战,我下去打他们一个落花流水!”

顾湄有心随他下去大打一顿,泄泄胸中闷气,可是知道丐帮中人善者不来,自己武功只与六七袋弟子黎洪等人相仿,下去徒然碍了段拂的手脚,只好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道:

“别太客气了,若不狠打一顿,他们只道咱们怕了他们呢!”

段拂点点头道:“我理会得。”

走到窗前,伸头一看,楼下的通衢大道上,密密层层站着数十名乞丐,手中各挺兵刃,明晃耀眼。

一个麻脸中年乞丐站在最前头,指手画脚,口沫横飞,正自骂得开心。

段拂腾空而起,双臂箕张,好似一头大鸟般泻落场中。

那麻脸的中年乞丐虽然时刻提防,却也不道他说来就来,这等快法,眼见对方有如泰山压顶,其势无可抵挡,骂声陡止,“妈呀”一声,掉头便跑。

段拂被他骂得无名火起,岂肯让他轻易逃遁?

抢先一个起落,已拦在他前头,“啪啪啪”连打了他四五个耳光。

饶是他掌上来蕴真力,那乞丐仍是觉得喉中发甜,一张口,满嘴牙齿一个不剩,全都掉了出来。

他又惊又骇又怒,却也知道自己比人家的武功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敢动手,矮身急窜,钻入人群。

段拂刚待伸手去抓,身旁陡地风声作响,两条棍棒,两柄单刀,一条铁链,一柄宝剑分上中下三路将他裹住。

段拂一瞥之间,心间一凛,暗道:

这几人武功都只平平,可是联手出击,竟然将自己攻守之路尽数封死,毫无破绽,遮莫是甚么古怪阵法?

他心中寻思,手上不缓,双脚跳起,避过棍棒,踢中两柄单刀的刀背。

那两柄单力托地跳起,一柄与宝剑撞上,迸出一溜火星,另一柄被铁链绕住,也走了空,段拂双脚落下,正踩在棍棒中间,“喀喀”两声,双棒齐折。

这一招看似轻易,实则拿捏之快之准,丝毫也相差不得。别人看来举重若轻,段拂其实已使尽了浑身解数,要知这六招齐出,每一招中有六招后手,其计六六三十六种变化,连绵而出,厉害之极,若非出这古怪法门,倒还真的难以破得。

出手那六人一呆,不敢恋战,各自退后。

段拂经这一招,知道丐帮中人训练有素,登时收起了适才的小觑之心,抱元守一,凝神接战。哪知一看之下,不禁吃了一惊。

适才散散落落的数十名乞丐,此刻已结成四群,占住东西南北四方,俱各神色肃然,如临大敌。

东边一名乞丐沙哑着嗓子喝道:“东边叫化来讨饭哪,老爷太太施舍一口饭哪!”

十余名乞丐跟着唱道:“东边叫化来讨饭哪,老爷太太施舍一口饭哪!”随着歌声,向前跨了一步。

歌声未落,南边一名乞丐也唱了起来,众丐随声附和,曲调是一模一样,不过将“东边”二字换成了“南边”二字而已,接着西边,北边也各唱了一遍。

四遍“莲花落”唱罢,众丐各跨一步,将段拂围在中心。

段拂精研音律,可是几曾听过这般难听的

调门?更何况众丐嗓音本就不好,又直着脖子大嚷,直把他听得牙根发酸,心头拧劲,实是苦不堪言。

他皱了眉头,审视众丐布成的这套阵法,只见群丐身形端凝,站位貌似随意,实则互为奥援,有人全攻,有人全守,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般阵法只消发动起来,十余名二三流的乞丐便足可抵得上三四名一流高手,那么自己身旁便等如有十数位一流高手围攻,那可实在不易抵挡。

他眉头微皱,眼见众丐一步步挤上来,将自己围在中心,此刻手中若有宝刀宝剑,破这阵势不难,但一来手无寸铁,二来既便有了,也不愿多所杀伤,如何击溃群丐而又不伤人命,却是苦无善策。

顾湄在楼上凭阑观望,也知情势不对,甚是焦急,开声叫道:

“喂!这是丐帮的‘莲花大阵’,要小心哪!”

段拂心头一动,从“莲花”二字一下想到了“花”,又一下子想到了“花字诀”的功夫,其中一招“自在飞花”的轻身功夫正是用来对付这种阵势的。

刹那之间,那招“自在飞花”的姿态文字从眼前倏然闪过。

他微微一笑,心中已有主张,竟然盘膝坐了下来。

群丐大愕,一时间不知所措,不由齐齐住脚。举凡阵法,皆是互相钩连,或你攻我守,或我攻你守,结成一个整体。

若有人贸然单独行动,阵法中必现破绽,也易为敌人攻破。

除此之外,阵法又都是后发制人,讲究舍已从敌,只要敌人一发动,自己总有法子运用其中变化克制于他,直至将他困得打不过,逃不掉,或殒命当场,或下跪求饶方才罢休。

这“莲花大阵”乃是丐帮数代高手精研的一套功夫,被认为“镇帮之宝”,向来极少动用,但每次一用,总是未到终局便即大胜,从无例外。

此番阵中这数十人在帮中位分不低,曾多次参与“莲花大阵”的施用,什么样的敌手,什么样的情状都曾见过,却做梦也没想到竟有这么一个人,将数十名丐帮高手及这莲花大阵视若无物,在众人虎视眈眈地环伺之下还有余暇大模大样地坐下来!

主持阵法的四个七袋弟子也是错愕异常,他们已布成阵形,单等敌人出手便以相应变化阻截进击,但敌人如此沉得住气,竟然毫无出手迹象,一时难免无所适从。

他们见多识广,迥非一般子弟可比,知道今日碰上了难对付的劲敌,戒惕之余,挥了挥手,示意群弟子不可莽动。

段拂端坐在地,微笑着看丐帮弟子面上的表情,等了片刻,不见他们中计发动,倒也佩服,心道:

今日若不一举将这莲花阵破个落花流水,这些人并非易与之辈,日后若被他们阴魂不散地缠上,倒是件头痛事,当下伸个懒腰,打个呵欠,叫道:“好倦?”索性躺了下来,闭上眼睛,看那情形,竟是要美美地睡上一觉了。

这样一来,丐帮众弟子纵是泥人,也该有个土性儿了。

主持南方的那个七袋弟子性格最为暴躁,见段拂如此卖弄玄虚,不由怒道:

“贼厮鸟,搞些甚么?还不起来动手?”

段拂翻了个身,斜睨他一眼,笑道:“此处风和日丽,着体生暖,在下正想入那黑甜乡去也,阁下大呼大叫,扰人清梦,必不是雅人。”

那七袋弟子听他文绉绉的掉书袋,更加气恼,怒道:“雅你个奶奶!”抢上两步,双手一抖,四把柳叶飞刀呜呜作响,向段拂面门、前心、双肩刺来。

此人精研暗器,三十六把柳叶飞刀在江湖上也赫赫有名。

他的飞刀除了难躲难防、势沉力猛之外,刀柄更镂成中空,装上哨子,风声一激,便即发出鸣叫。

一面显出刀主气派,示意自己打出的是“明器”而非“暗器”,另一面也不无威慑敌胆之功。

段拂眼见飞刀倏至,破空之声甚是劲急,不禁暗叫了一声“好”,脸上却现出惊惧神色,大声叫道:“啊哟不好,刺死人啦!”

他躯在地下,双手双脚乱蹬,一副狼狈到家的模样。

众丐眼见他已无法躲闪,俱各心喜,忽然眼前一花,刺向面门的那把飞刀被他张口咬住,射向双肩的两把刀被他一边一把夹在指缝之中,射向前心的那把刀不知怎的,被他右足一蹬,竟滴溜溜在他足尖上打转,便好似耍戏法儿的人在头上顶了个盘子一般。

群丐登即耸然动容,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段拂手脚口齐动,那四柄飞刀分四个方向打了回去。

他用上了“米字门”的暗器功夫,接发飞刀这种事在他只是微末小事,但在主持阵法的四名乞丐眼中却非如此。

他们耳听飞刀呜呜厉叫,眼见一道白光如同闪电打向自己要害,不由得面如死灰,心头发凉,暗道:我命休矣!

岂知那飞刀飞到他们身前尺余之处,忽地拐了个弯子,突突几声闷响,该打面门的打中了发髻,该打前心的从腋下穿过,该打下盘的插入土中,显见段拂手下留情,不但在刀上加了回力,每把刀上加的回力又各不相同,这样的暗器功夫委实是匪夷所思,做梦也梦不到。

那四名乞丐都是懂得好歹之人,知道适才这一下若非段拂手下留情,自己等再有十条性命也一齐都不在了,自己等一死,蛇无头不行,莲花大阵又济得甚事?

当下又是感激,又是钦佩,敌意登时消了不少。可是双方一招未交,自己等便即出言认输感谢,不徒见了上司无法交代,更挫折了己方锐气,兼且极不甘心。

四人面面相觑,脸上各样表情都有,只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段拂看在眼中,一声长笑,朗声道:“这般破了你们阵法,不但你们不甘心,我也是过意不去。来来来,咱们再行打过!”

话音未落,青光一闪,他已展开身法,在丐帮弟子围成的圈子中间迅即无比地游走开来,片刻之间,已向东西南北四方各发拳脚。

他出招之意旨在逗引丐帮发动大阵,所以拳脚上真力并未使足,否则以他追风掣电的身法,丐帮弟子猝不及防之下,已该有人受伤。

丐帮弟子大惊,“莲花大阵”旋即发动,一时四面呼声如雷,众人此起彼伏,疾速旋转奔行,若是居高临下看来,倘若不是众乞丐穿得千疮百孔,颜色黯淡,倒与莲花真有几分相似。

段拂引动阵法之后,再也不主动攻击,足下却越奔越快。

奔到十数个圈子以上,他体内真气充盈,直似足不点地一般,只把众人看得眼也花了。

四名七袋弟子知道不妙,自己等若是原地不动,那便是任他宰割之局。

以他这般深厚内力,出色轻功,任意出手一击,自己等都绝无抗拒余地,但若随他奔行,内力轻功又都差得忒远,一跟不上,阵法便会立现破绽。

可是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之局,阵法已然发动,那也不能硬生生停住。他们疾奔之际,不敢说话,只好大打手势,令各弟子固守阵脚,全力围堵。

可是段拂的轻身功夫似鬼如魅,他们跟着又兜了十几个圈子,已然汗透重衣,满头满脸都是水滴,便好似刚洗过了澡一般,气喘加剧,足步也慢得多了。

他们四人是阵中武功最高者,他们已然如此,结阵的众丐就差得更加远了,但人人均知,今日遇上这敌手大非寻常,自己若出了磕绊,众弟子就是全军覆没也不稀奇,当下各自紧咬牙关,丝毫不敢放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