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拂见他们居然随自己奔了这么久,心中也自钦佩,暗道:

丐帮号称天下第一大帮,帮中人物果然不凡。

当即足下加劲。

一个身子好似化成了数十个一般,前影未逝,后影已至。

阵中两名五袋弟子本来功夫较弱,早就奔得上气不接下气,苦苦撑持,这时又见段拂此去彼来,迅捷无比,不禁眼花头大,天旋地转,“扑通”、“扑通”跌倒在地。

后边人众正在疾奔,哪里收得住脚?

眨眼之间又被绊倒了十几个,“莲花大阵”破绽已现。

段拂奔了这么久,等的就是这一刻,口中一声清啸,叫道:“自在飞花!”

东边人众眼前一花,见他已疾撞到自己眼前,大骇之下,各挺兵刃,横敲直击。

这时他们已无争胜之心,只求段拂不伤到自己,已是万千之幸。

段拂冲到一半,忽地止住身形,足尖一踢,竟以背部做武器,疾向西边众弟子撞了过去。

他前一冲是虚,这一撞才是实,比之先前更快了一倍以上。

西方众弟子哪里料得到他出此怪招?

一愕之下,他已撞入阵中,所到之处,有如虎入羊群,众人纷纷飞起,没一个来得及出上一招半式。

瞬息之间,段拂便用这个古怪法门将东西南北四方的丐帮弟子冲撞得七零八落,“莲花大阵”被破得体无完肤。

段拂长笑一声,冲出阵外,双手一撤,乒乓之声连响,却是他顺手从丐帮弟子手中夺来的一大抱兵刃被掷在了地上。

过得良久,众丐从地上慢慢爬起,面上各有惭色,试着调整气息,活动筋骨,却没受半点儿伤,心知这乃是段拂手下留情,否则骨断筋折还是轻的,被撞个头骨破裂,要穴受损那也不稀奇。

那四名七袋弟子对视一眼,长叹一声,来到段拂面前深施一礼,道:

“公子如此英雄,我等生平未见。多谢手下留情,后会有期。”

交代了这几句场面话,将手一挥,众丐滚滚而去,街道上扬起数丈尘土。

段拂含笑目送他们离去,心想:丐帮人物倒也光明磊落,所谓拿得起,放得下,正是好汉子的行径。

自己与丐帮敌友未明,渊源未定,倒也不可小觑他们了。

他一头想,一头拾级而上,叫道:“湄儿,丐帮的人都走啦!咱们接着饮酒便是。”

没有回答。

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段拂心头,他足尖一点楼梯,有如一只大鹤般飞出,数十级的楼梯,几步便到了尽头。闪眼看时,叫一声苦,不知高低。

顾湄本该趴在栏杆那边观战的,此刻本该笑靥如花的上来相迎,可是没有。

楼上除了几张翻倒的桌子和一地的鱼肉菜蔬,什么也没有。

靠着窗口的桌上放着一顶方巾,那是顾湄乔装白衣少年时戴的,段拂又是焦急又是慌张,揭开方巾,底下现出一张折得皱皱巴巴的纸条。

展开看时,上面七扭八歪地写着几句话:“你打爷爷一掌,爷爷打不过你,就抓你的妞儿,打她十掌,没准儿还干点儿别的什么。有种的话,到君山总帮去要人罢!”

右下角画着一个三角眼的老丐,正是适才与自己比武的那人。

此人文笔简陋,字迹笨拙,作画倒有天赋,寥寥数笔,将自己一副惫懒神气画得形神毕现。

段拂又急又气,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原来这莲花大阵由那老丐召集而来,目的并非比武,只是要绊住自己,使他有机会向顾湄下手,都怪自己年少好胜,又欠缺江湖经验,这才轻易着了那老丐的道儿,想起顾湄此刻在那恶毒卑鄙的老丐手下辗转挣扎,段拂不由得心急如焚。

焦躁之中,蓦地想起一事,奔回自己订下的房间看时,余人杰果然已经无影无踪。

桌上另有一张纸条,写的是:“小王八蛋,将老子折磨得好苦,走着瞧罢!”

段拂三把两把将字条撕得粉碎,抬腿踢翻了桌子,旋风一般冲出门去。

时酷热,街上行人稀少之极,本来纵有些看客,都因畏惧丐帮,怕触到他们霉头,都躲得无影无踪。

段拂一路狂奔,遇见的若非小商小贩,就是老弱妇孺。

他怀着一线希望打听丐帮分舵的所在,可是这些均非武林人物,对这等事情何从知晓。

段拂连问十余人,若非别人诧异地上下打量于他,疑心这年轻人是个疯子,便是言者谆谆,听者藐藐。浑然不解其所谓。

段拂素来镇定,这等性格虽经生死大险亦未有丝毫改变,这时却急得满头大汗,一颗心都跳到嗓子眼儿了。

再行几步,他蓦地想到一事,足步登时慢了下来。

恰好迎面一个老翁拄着龙头拐杖,蹒跚行来。

段拂迎上前去,深打一躬,道:“老丈,小可有一事请问。”

那老翁见他一身文士打扮,口音又是外路人,不敢怠慢,微微躬身道:

“相公有事但说不妨。”

段拂道:“小可想问一问,这长沙城中最大的镖局子是哪一家?坐落何处?”

那老翁本来辞色和善,一听他问这句话,脸上登时阴霾四布,冷冷地道:

“小哥,你找他们有甚么事?是他们的朋友么?”

段拂不明缘故,只好含混道:“也不算是朋友,小可只想寻他们打听一件事?”

那老翁“哼”了一声,甚是恼怒,道:“打听事?那也算是朋友了,我不知道!”转身便行,龙头拐杖敲得石板路笃笃作响。

段拂见这情形,这老翁明明知道,却又不说。多半是与镖局结下过甚么怨仇,当即抢上几步,拦在头里,拱手道:

“老丈,小可委实不识得镖局中人,与他们半点交情也无,此事打听不成,说不得还要寻他们些晦气。老丈若是知晓,万望示知。”

那老翁听他这么说,容色稍霁,将他上下打量几眼,缓缓道:

“看你这文质彬彬的模样儿,倒的确不似与他们有甚交情。

“不过我把话说在头里,若你是他们朋友,去一去倒无妨,若想寻他们晦气,趁早还是死了这条心罢!

“那镖局子里头的人都像太岁凶神一般,你哪里斗得过他们?相公,我跟你说……”

段拂明知他是一番好意,可是自己的事情急如星火,哪里有心情听他嘱咐周至?

当下摆摆手,截断那老翁话头,含笑道:“老丈莫看在下手无缚鸡之力,在下昔年练过几天武功,虽称不上怎样,手下倒也还过得去。

“老丈,你看在下这手比镖局子里的人如何?”

说着话双足一顿,“砰”的一声轻响,足下两块青石板登时碎成十数块。

那老翁舌头伸得老长,再也缩不回去,脸上登时换了一副又是欣喜又是敬佩的神色,欢然道:

“老汉我不懂武功,不过小相公你这一手镖局那帮龟蛋定然不会,看来这场晦气大可寻得!大可寻得!”

他一时高兴忘形,说话声音大了些,忽地猛省,连忙掩住口四下观看,幸喜无人听见,才又压低声音道:

“小相公,这长沙城里最大的镖局叫做飞马镖行,掌柜的据说是少林派的什么什么俗家弟子,叫做茅天龙,他自己起了个外号叫做‘赛典韦’,一般老百姓都只叫他‘毛毛虫’。

“这家伙仗着手底下来得,交结官府,欺压良善,弄得天怒人怨,要是人能被骂死,这个龟蛋早死了一千回都不止了……”

段拂听他絮絮叨叨,言不及义,心中焦急万分,道:

“老丈,你且告诉我飞马镖行在哪里就好。”

那老翁登时醒悟,笑道:“你瞧我这毛病,总是罗里吧嗦的说不上正题,人老了就是这样,待到你老了可别染上我这毛病才好……啊哟,话越扯越远了。

“那飞马镖行离此不远,只消往前走到第三个路口向右转去,见了一条石板路再向左转就是……”

段拂耐着性子听他说了半天,等的就是这一句话,眼见他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歉然一笑,忽然道:“老

丈,你看那边是谁?”

那老翁愕然住口回头,身后空空如也。他好生纳罕,再转过头来,问路那个少年已经无影无踪,好似钻入了地下一般。

他揉了揉眼睛,百思不得其解,喃喃道:

“这等邪门?敢是遇鬼了罢!唉,过不了几天我便和你一样了,又何苦来戏耍于我?”

摇了摇头,拄了龙头拐杖缓缓行去。

段拂支开老翁,顾不得惊世骇俗,路人侧目。

展开轻身功夫,依照他的指点右拐左弯,果见前面一处大宅,门口两座镇宅青铜狮子,左右两杆丈八旗杆飘拂着两面带翅骏马的旗帜,心知这便是飞马镖行无疑。

他放慢脚步,来到门前。铜钉红门正上方悬着一块木匾,写着“飞马镖行”四个大字,门廊下两名赤膊大汉手摇蒲扇,正自那里乘凉,见段拂过来打量,开口喝道:

“兀那秀才,在那边探头探脑地有甚么事?”

段拂笑眯眯地走近,微微抱拳道:“相烦两位大哥,贵行的茅天龙总镖头在不在?”

那两名大汉先前看在他一身文士打扮的分上,出口还算客气,一见他态度和善,不似大有来头之人,当即腆胸叠肚地道:

“好大胆子,我家总镖头的名讳也是你这酸秀才可以叫得的?”

段拂鉴貌辨色,知道茅天龙必在局中。他本就有心生事,又懒得与他们纠缠,身形一晃,欺到近前,伸手抓住这两条大汉胸口,微一反腕,已将他们大头朝下提了起来,口中冷笑道:

“别人叫不得,我偏偏就叫得!”

那两条大汉又惊又怒,他们平素自恃有几斤蛮力,又有茅天龙在后面撑腰,在长沙城中连走路都是打横的,却几曾吃过这样的哑巴亏?

挣扎几下,全然无用,不禁怒道:“龟儿子,再不放我们下来,总镖头一出来要你好看!”

段拂一见他们这副模样,便知那老翁所言不虚,当即笑道:

“放下便放下,有甚稀罕?”

双手一落,两名大汉头触石板,“砰”的一响,两人白眼齐翻,晕了过去。

段拂一笑,将他们掷了出去。这两名大汉武功低微,身子重量却是足斤足两,总有一百八九十斤上下,他随抓随掷,竟把他们当作稻草人一般耍弄,这两人今日太岁当头,撞着这个魔星,两颗大头撞在铜狮之上,鲜血涌出,是死是活,还在未知之数。

段拂更不迟疑,挥手猛击一掌。镖行这两扇大红门乃硬木精制,包以铁皮,嵌以铜钉,极是坚固雄伟。

但段拂一掌下去,“轰”的一响,门上竟现出一个数尺高、数尺宽、可容一人出入的大洞。段拂昂然直入,提气喝道:“茅天龙在么?叫他出来见我?”

当他发掌震破大门时,两进厢房中的十数名镖师已被惊动,话音甫落,这些人早各执兵刃,冲了出来,眼见这样情形,也是惊怒交加,喝道:

“哪儿来的野小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活得不耐烦了么?”

仗着人多胆壮,也不想想人家赤手空拳震碎大门,那是何等武功,一齐扑了上来。

段拂一声长笑,也不答话,缓步走入人丛伸手抓住一人,大头向下往地上一撞,这人当场晕绝。

他随抓随撞,那十几个镖师无论怎样出招闪避,都躲不过去受撞的命运,剩下两三个知趣的,掷下兵刃,撒腿便跑。

段拂缓步前行,无论谁躲在门缝上突袭暗算,他都是不闪不避,突出手一抓,手到擒来,丝毫也不因此乱了步幅。

掷到第十九人时,迎面突地窜出一条身影,挥拳直击,比之寻常镖师快了数倍,兼且势沉力猛,非同寻常。

段拂眼皮也不抬一下,反手撩开,那人腾腾腾退开七八步,方始拿桩站稳。

段拂只觉对方拳上全是阳刚之力,显是少林一派的手法,抬头见来人身披一袭古铜色大氅,又高又瘦,面色蜡黄,一脸的阴沉之色,浑不似能打出这等刚猛拳脚之人。

段拂心头一喜,暗道:好哇!正点子这么快就出来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