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乞丐数度出手无功,又被顾湄冷嘲热讽,一张脸涨得黑里透红。

丐帮中本乏相貌俊雅之人,但他现下这副尊容若是参加“选丑大会”,能拿回个好名次也说不定。

顾湄却是好整以暇,白衣飘飘,有如风拂青柳,娇娆飘逸。

那乞丐越斗越怒,一个沉不住气,右掌拍下,招数使的老了一些,被顾湄觑见空隙,拿袖子卷上他的拳头,使个“四两拨千斤”之法,那乞丐身不由己。

被自身的力道摔了出去。

段拂不愿他们出丑,以免梁子越结越深,伸出三指在那乞丐背上一搭,那乞丐登时稳稳站住。

顾湄这一招使得又快又巧,两丐面上不由怔忡变色,但也正因此,他们已知这女子只是轻功了得。

真实武功则比自己强不了多少。虽然以二敌一,胜之不武,但被她偷去的东西甚是重要,这等小节也顾不得了。

两人使个眼色,呼啸一声,作势便欲再扑。

他们肩膀一动,段拂便知用意,伸掌拦在前面,道:“且慢!”

段拂微笑道:“在下与这位顾姑娘是今日初识,只因谈话投机,已将她当作了好朋友,所以不能任由两位伤她……”

顾湄听他说到“当作了好朋友”几个字,芳心窃喜,展颜一笑。段拂接下去道:

“……在下与两位也是初识,这不必说了,可是在下与丐帮颇有渊源,对两位也是毫无敌意。

“这样罢,两位平心静气把事情说出来听听,正好顾湄姑娘在此,在下就老了脸皮,居间做个调停,谁是谁非,自有公论。两位意下如何?”

那姓黎的乞丐听他说得诚恳,意外之余,不由得信了几分,当下问道:

“你这位小哥说话爽快,就这么办也无不可,不过我想知道尊姓大名,与丐帮有甚么渊源,要来插手管这件事?”

段拂一怔,但对方的要求入情入理。又不能不答,当下笑道:

“在下姓安……至于与丐帮有甚么用渊源,此事说来太过荒唐,恐怕难以取信。

“在下身有降龙十八掌的武功,却不知是怎么得来的。

“只是推想得之丐帮,在下这便要到君山总舵去探个究竟。”

他说的全是实话,但在两丐听来却如玩笑一般,不由齐齐大怒。

那姓黎的乞丐虎起眼睛道:“好哇!原来你小子是消遣人来着!凭你这副德性也会降龙十八掌,只怕是吹牛!”

段拂知道此事太过难以取信。虽听他口出不逊,也不生气,道:

“两位要怎样才肯相信在下的说话?”

那下姓黎的乞丐道:“除非你使用两招降龙十八掌来看看。

“这掌法我虽不会使,却也见过几次,是真是假,一眼便知,那我们才相信你与丐帮确有渊源。”

段拂笑道:“这个不难。”

瞥眼看见桌上杯盘之间有块空地,手起一掌拍了下去。

这一掌势挟劲风。

显见力道不小,但拍到桌上竟然毫无声息,连杯儿盘儿碗儿也不动一下。

顾湄与二丐正自纳闷,段佛已笑吟吟地抬起手来,“嗒”的一声,一块手掌形的木块落到地下,边缘齐整,有若刀割一般。

那二人一呆,各自揉揉眼睛,浑不信他竟有这等掌力。

段拂微微一笑,左掌凌空一推,桌面上一条盛鱼的盘子受他掌风所激,倏然离桌缓缓飞出,宛若底下有只无形的手掌托着一般。

眼见那盘子就要撞在柱上,跌个粉碎,段拂右手拍出,掌力撞在柱上,反弹推动盘子边缘,缓缓飞回,又落到原处。

这两下如同变魔术一般,那三人看得目瞪口呆,几乎连

喝彩也忘了。

那黎姓乞丐久在丐帮,知道这两招确是“降龙十八掌”中的高明招数,但段拂先使的乃是“立龙有侮”,后使的乃是“利涉大川”,这两掌的名目他却不知。

虽然如此,见了段拂这般神妙武功他哪里还有疑心,当下拱手道:

“安公子神功惊人,黎某佩服之至。适才多蒙公子手下留情,多谢多谢。”

这时他额上冷汗直流,心知若不是段拂对他们心有善意,只须随手拍击,自己等再有十条性命也都要当场报销了。

顾湄则是又惊又喜。

芳心鹿撞,惊的是他武功原来如此深厚,喜的是他与自己言谈投机,待会儿评起理来,多半会帮忙自己。

段拂拍掌道:“这样再好不过,现下两位可将事情原委道来了么?”

那黎姓乞丐略显尴尬,道:“公子有此好意,敢不遵从?不过请恕在下无礼,公子你可是初走江湖的么?难过真的不知……这位姑娘……她是……”

他知道降龙十八掌只有帮主才能使,段拂竟然学到手里,必是与帮主有甚么非同寻常的瓜葛,对他尊敬异常,这时虽然有一肚子话要说顾湄,碍着段拂的面子,却又吞吞吐吐他说不出口。

顾湄冷哼一声,道:“我自己的事,不劳你们丐帮大英雄来说啦,免得污了尊口,也省得我听着别扭。

“不错,我有个外号叫做‘妙手观音’在江湖上也小小的有点名气,那是说我白日走千家。夜间入百户。是个还有两下功夫的独行大盗。

“你们丐帮中人自命侠义,自然瞧不起我们这一行,可是我取的是不义之财,算计的是那些伪君子,好色之徒,救的是窑子里的苦命妹妹和揭不开锅的穷人。

“我自己做得心中喜乐平安,比起你们这些大英雄又差到哪里了?”

她面上犹如罩了一层寒霜,这般连珠炮似的说下来,竟是凛然有威。

那黎姓乞丐登时语塞,半晌才道:“我们也知你‘妙手观音’,虽然胆大妄为,在江湖上声名却是不恶。

“不过丐帮可也没得罪你,你又干嘛偷了我们的青竹令牌?”

顾湄“哼”一声道:“你倒是没有得罪我,不过你们那个姓余的分舵主却不是好人。

“三天前在道上见上我,竟然恃强凌弱,又摸手又摸脚的,猥亵下流之言说了三大车也不止,这不是得罪又是甚么?

“我气他不过,不偷你们一块令牌,怎能出得了这口恶气?”

她坦坦荡荡说来,对于别人调戏自己之事竟然毫不避忌,和盘托出,那两名乞丐听了,登时面红过耳。

他们受了分舵主的差遣,四下里截击这个“小妖女”,委实不知其中还有这么一段隐情。

过得半晌,那黎姓乞丐才干咳一声,开口道:

“顾姑娘,你虽是如此说,但当时情形如何,谁也没有见到,我们怎知是真是假。

“更何况姑娘你……这个……也说不定谁是谁非……”

他话来说完,“啪”的一声,脸上已吃了一个热辣辣的耳光。

他与顾湄的武功本在伯仲之间,只是全未防备,被顾湄用力打了一下,面颊登时红肿。

两丐俱是又惊又怒,腾地站起身来,怒口而视。

却听顾湄气道:“什么叫做说不定谁是谁非?姑娘我又怎样?我在江湖上声名不佳,那是我自己的事,难道我得了这个外号。

“就该人人欺侮,连叫花子也骑到头上来么?”

她游戏风尘,玩世不恭,素来性情刚硬。

今日不知怎地。

因见段拂在旁,竟然受不得半点冤枉的言语,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惭愧,说了这几句话,忍

不住眼圈红了。

原来她这个“妙手观音”的外号有好几重含义,“妙手”是说她妙手空空,偷珍盗宝有如探囊取物,“观音”则是说她普度众生。

青楼妹妹与受过她周济的穷人自然往好处想,可是与她打交道的纨绔公子们却不这么理解,在他们眼中,“观音”二字乃是**无忌之意。

这顾湄出身贫苦,虽然天丽质,却是红颜薄命,十三岁便卖到秦淮河上的“怡华楼”做了妓女。

后来偶有机缘,得高人传授了一手妙手空空的功夫,弃旧业而不为,做起独行大盗来。

她轻功卓绝,人又机警,虽做过不少惊天动地的盗案。

却从未失过风,几年下来,所得金银财宝无算,不过她心地纯良,深知穷人和青楼妓女的苦楚,盗得的资财大部分都周济了他们。

她在青楼做过数年,对于男女之间的那点把戏早看得透透的,自然以为天下男人没有几个是好人,因此对待男人往往色诱魂勾,软磨硬泡,无所不用其极,务求达到目的而后罢休。

以故江湖上说起“妙手观音顾湄娘”这七个字来,无人不知那是一朵带刺的玫瑰花,虽然容易上手,但大半没有甚么好下场。

那两名乞丐本来怒气冲天,便要动手放对,一见顾湄如此楚楚可怜的神情,不由得心中一软。

那黎姓乞丐手抚脸颊,粗声粗气地道:“今日看在安公子面上,这一掌打了就打了,我们也不来与你计较。

“不过那青竹令牌乃是我帮中的重要信符,你若肯交还,咱兄弟俩立马拍屁股走路,不再啰嗦于你!”

顾湄冷笑道:“你啰嗦我就怕了么?有胆子就自己来抢,想让姑娘双手送上,那是老猫闻咸鱼——嗅鲞啊嗅鲞(休想啊休想)!”

二丐怒道:“你……”他们本已坐下,这时不禁重又拍案而起,虎视眈眈,顾湄冷冷一笑,瞧也不瞧他们一眼,心下却是暗自戒备。

段拂在一旁静静听着,这时已明白了十之八九,当下站起身道:

“两位少安毋躁,请坐请坐。”

那黎姓乞丐不敢得罪于他,因为既怕他与帮主有甚渊源,又怕他帮上了那小妖女,自己反受其害,当下“哼”了一声,气呼呼地坐了下去。

段拂转头道:“顾姑娘,此事在下已听得明白了。

在下信得过姑娘的说话,那余姓舵主这等作为,原该好好惩处,不过既然这块青竹令牌乃是丐帮的重要物件,姑娘取来开开玩笑,让他们着个急也就罢了。

在下与姑娘虽是初见,但谈诗论词,极是投机,在下心中,那是早已将姑娘当作了多年好友一般。

姑娘若是念在在下与丐帮颇有渊源的情分上,这块令牌还是赐还了罢!”

顾湄瞥了他一眼,心中甚喜,甜甜一笑道:“你这张嘴倒是真会说话,我本待不还,看在你的面上。就将这块破竹子还了他们便是。”

说着话袍袖一抖,一物飞出,那黎姓乞丐眼明手快,在半空中抄住,一看之下。

果是帮中令牌,不由与那名乞丐对视一眼,霁然色喜。

段拂深施一礼,道:“多谢姑娘。”

转头对那二丐道:“两位拿了令牌,还是作速回去呈给舵主为妙。

“我与顾姑娘适才谈得未有尽兴,还有几句话要说,这就不远送了。

“不过在下有个请求,两位下榻之处能否告知,小可另有私事稍后要登门求教。”

二丐蒙他之情,得回了令牌,心中已自大喜,又见他说话如此谦恭,更加喜欢。

那黎姓乞丐呵呵笑道:“求教是不敢当,公子帮了我们这样一个大忙,有何急难尽管吩咐,小可必定尽心竭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