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们叫花子的狗窝粗陋肮脏,接待不得公子这等贵客,这一节还请海涵。我们是住在……”

眼见干戈已化玉帛,本来要惊天动地的争斗正可杯酒言欢,这时外间突然又是一阵大乱,有人叫道:“是这里了,是这里了。”

只听足步杂沓,楼梯响处,冲上一彪人来。

这一伙人足有十几个。

虽也作乞丐打扮,衣料却甚是光鲜,只在不显眼处打了几个补丁而已,一个个狞眉怒目,袒胸露背,气势汹汹。

当头一人身材瘦削,面皮蜡黄,一双三角眼中精大四射,太阳穴隐隐凸起,显见内功造诣甚是精深。

段拂看在目中,也是微微一惊,暗道:

郴州原是个弹丸之地,不道此地也有这等武功高强的人物!

二丐见了这人,连忙上前,躬身道:“启禀舵主,本帮的青竹令牌业已取回,请舵主查收。”说着由那黎姓乞丐双手呈上。

段拂见了来人声势,已先自猜测了八九分,听了二丐称呼,又瞥眼看到顾湄脸上现出气恼鄙夷之色,知道此人便是那个品行下流的余姓舵主无疑。

这姓余的“哼”了一声,抓过令牌,掂了几掂,揣入怀中,冷冷地道:

“黎兄弟,宋兄弟,究竟是我不会说话呢,还是你们耳朵不太灵光?”

那黎姓乞丐听他辞意不善,心中一凛,恭声道:“属下不明舵主所指,尚乞明示。”

那姓余的道:“我让你们追踪这小妖女,见了立即拿下,夺回令牌。现下牌儿是夺回来了,可是这小妖女不是好好地在那儿站着么?

“好像连头发也没少了一根啊!莫非你们年纪大过我,资格老过我,便将我的说话当作放屁一般么?”

这几句话说得趾高气扬,轻佻浮躁,哪里有半点儿像个乞丐,倒似是个流氓地痞、市井光棍。

那黎姓乞丐却不由得额上沁出冷汗,要知丐帮规矩严明,不遵号令,不敬长上罪名极大。

这位余舵主一月前自总舵发来上任,据说是帮主的心腹弟子,一直便看自己等这些老兄弟不太顺眼,自己可得沉得住气,莫要让他抓了什么把柄去。

想到此处,连忙恭声道:“舵主有令,属下等自当凛遵,适才我们已与这位姑娘交过手了,只是……”

那姓余的不待他说完,瞋目喝道:“甚么鸡是鸭是的,你们不遵号令,众家兄弟全都看到,若不处罚,我以后还怎么当这个舵主?来呀,给我绑了!”

他立意要收拾黎宋二丐,竟然不给他们分辨的机会。

他身旁那十余名乞丐都是他带来的心腹,听见舵主有令,不由分说,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

那黎姓乞丐长叹一声,闭目就缚。

那宋姓乞丐职位虽低,却是性情刚直,最受不得冤枉气,待得几个人围住他要绑,当即双臂一振,那几名乞丐纷纷退开数步。

只听他道:“舵主,你这算甚么?我和黎大哥取回了令牌,纵然未能全然完成你的命令,至少也可功过相抵。

“这不遵号令的罪名从何说起?我没罪,我不服!”

那姓余的舵主“哧哧”一笑,神色极是轻佻,冷冷地道:“宋振堂,你自以为年纪大些,又为本帮立过些微功,便可以将谁都不放在眼里了么?

“帮主让我来当这个分舵主时说过,这里有几个老家伙见我年纪轻,资历浅,必定心中不服,命我狠狠收拾,不要留情。他老人家明鉴万里,所说果然不错!”

他一头说一头向宋振堂面前走去,才说到这个“错”字,双臂猛地向前一送。

原来这姓余的已动杀机,手中暗藏了两枝短枪,猛力一送,数尺长的短枪直没至柄,从宋振堂的前心

通到后背。

那黎姓乞丐大叫一声:“宋兄弟!”双目中流下泪来。

他本待冲过去,全身却已被人绑住,动弹不得,当下双目死死盯住这余姓舵主,眼中如欲喷出火来一般,口中叫道:“余人杰,你公报私仇,残杀本帮兄弟,你不得好死!”

余人杰冷笑一声,抽出双枪,右足一踢,宋振堂的尸首栽倒在地。

他将双枪在宋振堂身上蹭了几下,抹去血迹,别回腰间,转头道:

“不遵号令,拒捕犯上,便是这等下场!

“你们哥儿俩向来焦不离孟,现下姓宋的已被正法,黎洪,你的末日也就到了!”

说着话双拳微挟风声,向黎洪顶门直砸而下。

眼见这两拳要将黎洪砸得头骨碎裂而死,蓦地里一只手如同空中生出来的一般,已伸到了他双肘之下,轻轻一托。

余人杰双臂一麻,两臂拐了个弯子向回击去。他这两拳使上了十成力,饶是变招快捷,也自收势不住,登时重重击上了自己双眼。

他眼冒金星,足步踉跄,伸手一摸,双眼肿起了高高一块,此地虽无镜子,凭以往的经验,也知现下自己双眼必定又青又黑,有若狗熊一般。

他心下惊怒,透过细细眼缝看时,出手伤了自己的正是适才坐在桌边含笑不语的那个蓝衫少年。

段拂先前见他们罗里啰嗦说些帮内事务,虽觉这舵主骄横之极,但想好歹这是丐帮帮内之事,自己可不便置喙。

当下单等这余人杰发难,自己再行惩戒于他。

一来顾湄与自己有朋友之谊,二来这余人杰不是好人,给他吃些苦头是应该的,说甚么也不能让他得了手去。

哪知变起非常,余人杰竟不由分说,先出重手杀了宋振堂。

段拂没料到他如此阴狠,欲待相救已自不及,又见他要杀黎洪,不由得恼怒之极,出手阻拦。

余人杰吃了这一下,惊怒交集,但想自己这双拳上少说有五六百斤气力,对方单手一托,竟能使自己双拳反打,以致受伤,则此人武功之高,异乎寻常。

他虽然骄横,却也甚有心计,当下也不发作,横着眼睛道:

“阁下是何方神圣?插手管我丐帮之事,仗的是甚么势道?”

这两句话软中带硬,既要探明对方底细,又不失自己的气派。

段拂冷冷地道:“我姓安,乃是这位顾姑娘的朋友。适才黎宋二位前来索取令牌,是我从中说合。顾姑娘才将牌子归还丐帮,不致伤了和气。

“丐帮内里的事我本不愿管,可是你身为舵主,品行不端,假公济私,又残杀帮中兄弟,骄横跋扈,仗的又是谁的势道?”

双目一翻,精光四射,凛然有威。

余人杰心中打了个突,暗道:

此人年纪轻轻,内力竟恁地深厚!

帮主师父乃是天下数得着的高手,眼神的厉害似乎还不及他。

虽然如此,他向来在帮主面前极得宠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是横行霸道惯了的,这时当着众多手下的面儿,被段拂这么审犯人一般地数落一通,脸上如何下得来?

同时又想,你武功纵高,加上那小妖女只有两人,至不济我们以多攻少,难道还能就此罢了不成?

想到此处,精神不由一振,喝道:“臭小子,胡说些甚么?大爷的事情要你多管?”

“刷”的一响,短枪已自腰中掣出,“喀喀”两声,不知他弄了甚么机关,两截短枪已接驳起来,变作一支七八尺长,两头带尖的大枪。说时迟,那时快,余人杰双臂一抖,前腕低,后腕高,一招“怪蟒翻身”,插向段拂面门。

他在这杆枪上下过二十年苦功,造诣精纯,“怪蟒翻身”并

非神奇招数,但他使来虎虎生风,七八尺的长枪好似活了一般,凌空疾掠。

段拂眼见斗大的枪尖一晃刺至,心中暗想:

此人卑鄙恶毒,不教他尝点儿厉害的,只怕他气焰仍旧嚣张,今日非重重挫折他一下不可,总算瞧在自己尚不知道的与丐帮的渊源的分上,不下手毙了他便是,心念电转,右手已动,由上至下,疾速划了几划。

他这一招乃是“七事神功”中“书字门”内的“狂草一笔虎”。

书家的草书一笔虎字易学难精,会写的人众多,能写得气韵生动,威风八面者寥寥无几。

段拂本擅长书法,学了这套气功后触类旁通,武技书法均大有长进,这时以指书空,这一个“虎”字写将下来,真如云飞风转,石裂山崩,大有漫天木叶,萧萧而下之势。

那余人杰武功虽也不弱,但段拂这套功夫妙参造化,乃是开天地之未有的神奇武技,他就是再苦练三辈子,又怎能当得?

这个“一笔虎”才写到四分之一,他的枪上招数已尽被化于无形,接着枪杆上被大力一击,双臂酸麻,大枪脱手飞出。

他尚且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段拂写到“虎”字中央,一拐一带,他右手重重打上自己脸颊,左掌击中自己前心。

这两手力道正是他疾刺段拂的十分力,用在自己身上,更加禁受不起,两颊肿起,身子一晃,栽倒在地。

段拂这个字余势未尽,单掌直抢下来,划中他足踝上的“筋缩穴”,正是“一笔虎”中的中通一直。

“喀”的一声脆响,余人杰踝骨碎裂,惨号连声。

前后不过眨眼的功夫,他那十几名手下才准备抢上来相助,余人杰已受重伤。

这些人都是识时务的,“俊杰”,一见段拂神威如此,不禁面面相觑,不知是谁突发声喊,十几人转头奔出。不禁便逃了个干干净净。

余人杰踝骨已碎,坐在地下动弹不得,眼见自己平素培植的亲信临危脱逃,全无义气,不禁气极,破口大骂。

此人武动平平,骂人的本事却是天赋异禀,只听他口中滔滔不绝,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的骂人之语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直把顾湄听得羞怒交加,连被绑在地上的黎洪也自骇然。

段拂也是又好气又好笑,反手点了他的哑穴,冷冷地道:

“有你这么卑鄙无耻的舵主,自然有那些人品奇差的属下,还有甚么奇怪?”

余人杰呼呼喘气,怒容满面。

却已说不出话来。

段拂上前几步,骈掌如刀,直劈下去,黎洪身上的绳索散落在地。

余人杰知他武功不弱,特地里命手下带来水浸的牛皮索捆绑于他,又坚又韧,迥异寻常。

这半日他一直用力挣扎,却是越挣越紧,这时眼见段拂随手比划,牛皮索有如枯木豆腐,钦佩无已之余,翻身拜倒在地,道:

“安公子云天高义,既救了黎洪性命,又惩处了这个直娘贼,黎洪实不知如何报答。只可惜我那宋兄弟……”

说到此处,眼望宋振堂的尸身,热泪盈眶。

段拂抢上扶起,见了他这等神情,心下也不禁恻然,道:

“黎兄切莫如此,人死已矣,节哀为上。何况咱们在江湖上行走的,免不了斗斗杀杀,都是朝不保夕,只是这位宋兄死在自己人手下,未免……”

黎洪被他一言提醒,登时想起一边的余人杰来。

无名怒火腾地撞上顶门,两步抢到近前,“啪啪”两掌,余人杰的面颊本已被自己打肿,再加上这两下子,一张脸登时有如烧熟了的猪头一般。

黎洪戟指骂道:“王八蛋,直娘贼!我和宋兄弟为本帮尽心尽力数十年,有甚得罪你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