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拂勉力将手支撑起上半身,喘了一口长气,缓缓地道:

“贾兄,你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段某今日命丧你手,却不怪你。

“但我胸中有一事不明,贾兄若肯直言相告,段拂亦死得瞑目了。”

贾天成眼见他已成俎上之肉,瓮中之鳖,心情无比畅快,笑道:

“那是甚么事?贾某若是知道,定当相告,免得你死了也是个糊涂鬼,见了阎罗王也回不上话。哈哈!哈哈!”

他忘形一笑,那一边的关关早已听见,当即顿住身形,凝神倾听。

“四像童子”见师父已大获全胜,也不怕这个漂亮姐姐插翅飞到天上去,当下也便住手不攻,虎视眈眈地围在四周,以防关关逃逸。

段拂苦笑一声,道:“如此便多谢贾兄了,我只想请问,我师傅的原名是不是叫司徒恩?

“十七年前段御史府上的灭门惨案是不是他做下的?

“那一次的事情贾兄你有没有参与?”

他说一句话,喘一口气,显得中气也已不足。

贾天成狞笑道:“你知道的事情倒还不少哇,反正你也要死了,告诉你也没甚么关系。

“不错,府主原名是叫一个恩字,你府上的那件案子也确是他带我们几个兄弟做下的。

“不过有一件事。你怕还不知道,你娘当年号称‘天山雪莲花”姿色果然是……啧啧……虽然她自杀殉夫,却也吃我们玩了个痛快……”

他这边说得得意洋洋,段拂却听得目眦欲裂,不由得舌绽春雷,大喝一声“贼子恁地无耻!”

右手在地下一拍,身于已如一只大鹰般腾空而起,左手骈起食中二指,迅若电闪,戳向贾天成的双目。

贾天成只道他全无还手之力,哪料想这一扑如此凌厉,但他数十年修为大非寻常,亦自应变奇快,虽在猝不及防之际,仍是将头猛地一侧,身形着地一滚,狼狈万状地避了开去。

滚动之际,但觉左眼一痛一黑。

眼珠已被段拂插中。但觉奇痛彻骨,一股粘粘的**刹那间充满眼中,心中一寒,知道这只招子就算是废了,忍不住惊天动地地大吼了一声。

此刻段拂心中的愤怒与失望实非言语所能形容,他做了十七年的徒弟,今日才终于证实恩师原来是屠杀自己全家的主凶;他做了十七年的孤儿,今日才遇见一个仇人,出手之际哪里还肯容情?

当下双手使力,“利涉大川”、“战龙于野”、“飞龙在天”等招连续发出,掌掌都有崩云裂木、开碑断石之力。

贾天成用剩下的一目看见段拂飞身出掌,非但全然无恙,自己适才另一击竟未伤得了他分毫,而且掌风怪异,雄浑非常,不要说自己一目被伤,痛怒交集,即使自己平日里全力防守,也难保得安然无虞,他心下不禁又是一寒,暗道:

原来七八个月不见,这小子又学到了这等古怪功夫,今番必是死也!

一生此念,满心都是畏怯,一时也想不到躲避还击。

段拂这数掌来得何等快法,他纵然用力疾闪且不暇,何况一怔一呆?

耳听得“砰砰”连响,这几掌结结实实地印在他的身上,把他一个百数十斤的身躯打得飞出五六丈远,在空中便即鲜血狂喷。

这数掌若是击在旁人身上。

当场便须骨折筋断,死于非命,但贾天成的“枯木神功”已练至第七段境界,虽然内腑已震得重伤,一时却不得就死。

这些事说来话长,其实眨眼之间便已强弱易势,“四像童子”谁也料想不到生此变故,俱各一呆,还未弄清是怎么回事。

关关已经娇声笑道:“你们上了当啦!”花枝晃动,身形连闪,如清风般欺近四人身旁,纤指点了数点。

四童武功本就远不及她,更何况她这几点用上了“七事神功”中“花字门”的一个“摘字诀”,出手若虚若实,若有若无,四童子哪里识得?

只觉“天抠穴”上一麻,全身僵硬,已是不能动了。

段拂双眼血红,一步一步慢慢地向贾天成逼近过去。

他伤得极重,但神智不失,眼见平日里温文倜傥的段拂有如怒狮饿虎一般,浑身上下裹的都是煞气,不禁肉为之颤,平素里的威风豪气早飘到爪哇国中去了。

他肋骨寸断,行动艰难,这时勉力支撑起半个身子,颤声道:

“段……段公……子,当年府……府上之事……小人……只是……是随众前……往……你……饶……饶了我这……这条狗命罢……”

他武功卓绝,纵横江湖数十载,罕遇挫折,胆气自然豪迈,常对那些临死乞命之人嗤之以鼻,岂知今日轮到自己头上,也是一般模样。

段拂走到他身前,止住脚步,冷冷地道:

“念在司徒恩抚育我这么多年的情面上,我可以饶你一条性命……”

贾天成本已接近绝望,求饶乞命只是聊尽人事而已,听了段拂这两句话,当真是喜从天降,恍如茫茫大海上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忙道:

“多谢……多……多谢……”

段拂冷冷地道:“不忙谢。你的命我是饶了,可是杀我父你有份,辱我母你也有份,我替爹娘打你两掌。

“接下来你就活,接不下来你就死,这公不公平?”

贾天成笑容登敛,面色变作土黄。他现下行动已经不能,更谈不上运功争斗,这不还是明明要取自己的性命么?

可是段拂气势凌厉,理直辞壮,他又怎说得出一个“不”字?

凡人死到临头,总有万一之想,他纵明白其中关节,也不敢得罪了段拂,只好咬牙道:

“公……公平……”

段拂沉声道:“公平就好,接掌罢!”

左手提起,由上至下拍了下来。

贾天成见这一掌力似穹庐,圆转广被,自己纵然完好如初,也是躲闪不开,当下只好奋起全身残余的力气,使一个“举火烧天”之势,硬接硬架,明知无甚大用,也总胜于坐以待毙。

三掌相交,竟是毫无声息,段拂这一掌来势奇猛,但与贾天成双掌将触未触之际,忽地将力道尽行收回,藏了个无影无踪。

贾天成这一掌数百斤力道全然使到了空处,只觉

浑身骨节欲碎,“喀喀”作响,疼得几乎昏晕,这才明白段拂原来是故示以虚,这一掌不过是折磨自己而已。

他勃然大怒,喝道:“段拂,你要杀就杀,没的消遣老爷”急怒之下,身上的伤处竟不怎么痛了,说话也利落起来。

段拂冷笑一声道:“说得好!若是你适才便如此硬气,我也犯不着这样折磨你了!

“念在你这句话像个好汉,我就给你来个痛快的罢!”

抖手一掌,击了下去。

这一掌其软如绵,其坚如铁,贾天成拼力上撑,却哪里撑得住?

耳听“噗”的一响,掌力自他双臂散开,刹那之间,臂骨、胸骨。

肋骨、头骨尽碎,贾天成一个身躯登即软倒,气绝毙命。

段拂掌毙仇人,扑地放声大哭,喃喃道“爹,娘,孩儿为你们报了一点仇了!

“你们在天之灵要保佑孩儿,绝不让那些凶徒走脱了一个!”

说罢泪如雨下,关关见郎君如此,心上已是凄恻百端,四像童子面上亦现出不忍之色。

段拂痛哭半晌,“托”地跳起,拍开四童穴道,缓缓道:

“我为父母大仇杀了你们师父,你们几个抬了他去罢。

“若以后武功练得好了,可随时回来找我为你们师父复仇,段某也随时候教。”

四童一言不发,向段拂深施一礼,抬了贾天成的尸身扬长而去。

关关缓缓走近段拂,柔声问道:“拂哥哥,现下怎么办?咱们还要躲一躲么?”

段拂沉吟道:“罗天府四大巡使向来通气连枝,贾天成被我做掉了,其他数人势必闻风而至,但从贾天成的布置来看,司徒水照却一时来不到此。

“我想,贾天成既参与了当年我家的事情,那三人想来也该有份。

“现下你我武功大进,早不怕他们了,这不是千载难逢的复仇良机么?咱们就在这里等他们便了!”

说到此处,血脉贲张,胸中豪气登生。

关关听他说得在理,嫣然一笑道:“我听你的,你说不走便不走罢!”

此刻夜幕渐渐垂了下来,段拂望着她的一对妙目在恍惚朦胧中一闪一闪。

尽是柔情。禁不住心中感动之极,扳过她的俏脸来轻轻一吻,道:

“关关,你待我真好!”

关关微笑道:“这有甚么?反正我整个儿人都是你的了,你说怎样,我自然依你。”

她这句话本来只是脱口而出,蓦地想到:“我整个儿人都是你的了”这句话中另有他意,忍不住飞红了脸儿,垂下头来。

段拂胸口一热,道:“什么?”旋即明白了她害羞的原因,只见她婉娈可喜,说不出的娇媚,心头恍如清波荡漾,一个身子轻飘飘地如在云端。

这些日子以来,他迭遇变故,心中悲愤沮丧,难过之极,若不是关关依在身旁,如花解语,似玉生香,那样的日子当真无法想象。

到了这个地步,两个人谁也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只是面对面发呆,直到夜色一点一点铺了上来,将他们的身形全然俺没在其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