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在‘色’这一关上最易把持不定,人家对你一片痴心,你若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被爷爷知道了,瞧我不抡大耳刮子打你!”

段拂道:“拂儿不敢。”

邓九公虎起眼睛道:“不是不敢,是想也不要想!好啦,不说这些,趁你媳妇儿做饭的工夫,咱们先来练一着‘时乘六龙’!”

说着话立起身来,走到一棵两个碗口粗的松树之前,也不见他如何作势,蓦地里双手齐出,已在松树干上猛拍了数下。

段拂此时眼光锐敏,邓九公出手虽然奇快,他却看出松树上中了六掌,可是以邓九公的劲力,这六掌拍了上去,松树纵不齐中断折,也该根梢摇晃,但现下松树吃了六掌,却连枝叶也不抖动一下,这却委实令人难解了。

邓九公笑吟吟地回过头来,见他面有疑问之色,微微笑道:

“怎么?看得奇怪是不是?你再看!”

他将右手在松树上一推,那松树本来根深叶茂,坚固异常,却被他随手一推,轰然而倒,耳听得“喀喀”作响,那树干竟如花瓣一般绽作六片,每片都极是均匀,好似用尺子先行量过的一般。

段拂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惊道:“这……这怎么可能……”

邓九公微微笑道:“拂儿,我来问你,花草树木遇到外力,比如风雨拍击之类,为何会随着摇摆?”

段拂想了想道:“原因大约有二,一是草木禁不起外力冲撞,二是它们要藉摆动消去外力,保护自身。”

邓九公双掌一击,道:“着啊!果然是孺子可教!你能想到这个地步,武学修为已是很可观了。

“不错!当你将力道施于草木,它们因势弯曲晃动,你的力道便受了它们的牵引而散在全身,这是化大力为小力,化小力而无力之法,更是我等防守的无上法门。

“可是起因还在于施力者出手不快不重……”

说看话,他俯身将身旁的一朵野花从中掐断,望着段拂,微笑不语。

段拂心念电转,已明其意,喜道:“爷爷,我懂啦!若是出手的力道够快够重,那么敌人来不及化解消除便已受创,好似你适才掐中野花的聪明的要害,他便消不去你的力道一般。

“想来这一招的精要在于‘快重’二字,你掌击松树,它未及摇晃,筋络便已受伤,六掌拍过,它想不碎也不成啦!”

邓九公哈哈大笑道:“拂儿,好孩子!果然了不起,便似你爹爹当年一般聪……”说到此处,忽地住口不说。

段拂听他提起爹爹,心头一酸,旋即笑道:“爷爷,这些往事便不说了,你还是将这一招教我罢”。

邓九公笑道:“你说得对,不说啦!不说啦!”接着将这一招运力出力的法门详详细细地指点给他。

这一招“时乘六龙”虽是掌法,但身法步法,内力的运用也无一不有讲究,饶是段拂聪明过人,也足足化了一个多时辰才尽行领悟。

邓九公笑道:“你现下内力已然不弱,我看比之少林寺的悟空大师也差不了许多。喏,你来试试看!”

段拂依着他传授的法门,迅捷无伦地在一棵松树上猛击六掌,轻轻一推,那松树应手而倒,分作六片。

“好啊!”喝彩声同时在两处响起,一处是邓九公的,另一声则自远处传来,却是关关整治好菜肴回来了。

人还在百步之外,菜肴香气

已随风飘了过来,邓九公才一闻到,喉中“咕咕”一响,人影晃动,已经抢上前去,将关关手中的竹制食盒夺了下来,不由分说,先拣了几块糕点塞在口中,边嚼边大步走回。

关关嫣然一笑,又自邓九公手中夺回食盒,将里面的菜肴一盘盘端出来,摆在地上,取出筷子递给段拂和邓九公。

在这荒野之中,她尽心尽力,井然有序,宛若一个小小主妇模样,段拂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看那几个盘子时,一盘是京师名点豌豆黄,一盘是八宝鸭子,一盘是姜米河蟹,再有一盘则是荷叶梅子汤,这几种菜本来寻常,但关关却极尽巧思,自出新裁。

豌豆黄本是干食,她却掺了糯米,八宝鸭子本是荤菜,她却配以茄鲞,这一来不光色香奇异,味道更是无与伦比。

邓九公却全然不顾这些,这早晚已吃得一张口满满的,舌上舌下全是食物,再也没有可塞进去的地方了。

等到盘干碗净之时,他自己已消化了三成中的两成,段拂与关关共吃了三分之一。

这日下午,邓九公将降龙十八掌的第二招“神龙摆尾”传给了段拂。

这“神龙摆尾”取自《易经》中的“履”卦,本名唤作“履虎尾”,意思是老虎到了转不过身之时,便以尾巴袭人,乃是败中求胜的绝招。

邓九公固然满腹经纶,教来得心应手,段拂年纪虽轻,却也于书无所不窥,学来直捷准确,未见半个时辰,这一招的精义也已了然于胸,

到得晚间,关关又送了几盘小菜过来,更附了一小坛金华有名的“花雕米酒”。

邓九公和段拂于酒上并不怎样着意,但此时心情畅快,喝得半醉,自是不在话下。

这样一来二去,虽然最后那一招“飞龙在天”难度较大,段拂足足花了一天半的功夫才得领会,只用了十二天的工夫,这一套“降龙十八掌”也已学全了。

段拂本来武功甚高,但那“降龙十八掌”乃是当世一等一的掌上功夫,对他亦是大有裨益,更何况邓九公传授掌法之际,时常以武学精义相授,触类旁通,十几天下来,段拂便觉自己与前判若两人。

到得第十三天上,段拂没央求邓九公再传功夫,自寻僻静之处将这一套掌法潜心揣摩去了。

邓九公手持一根羊腿骨咂摸不休,只见关关笑嘻嘻地忙前忙后,开声叫道:

“拂儿媳妇儿……”

关关柳眉一竖,嗔道:“爷爷,告诉过你不要再这样叫人家,再叫一声,瞧我再也不与你做这些吃的了?”

这些时日里,她与邓九公相处极是融洽,说话早已毫不拘谨。

邓九公一怔,哈哈笑道:“好个厉害的女娃娃!爷爷我错了!关关,你整日价瞧着我传拂儿功夫,不眼红么?”

关关心头一喜,知道他既这么说,自己便有好处,却佯作无奈,幽幽地叹口气道:

“眼红是眼红的,那又有甚么法子?爷爷你又不肯教我!”

邓九公笑道:“爷爷吃了你这么多天饭菜,早该有所报答,只是‘降龙十八掌’乃是刚猛功夫,不宜女儿家学。

这样罢,我见你轻功不错,便传你一套‘微雨燕双飞’的轻身功夫如何?”

关关喜心翻倒,当下没口子地答应。

邓九公道:“此地无丝竹悦耳,你就给我哼一首《临江仙》罢!”

关关嫣然

一笑,双手打拍,口中哼唱的正是《临江仙》的曲牌。

邓九公长身而起,双袖一抖,霍地转了个圈子。

身法轻盈已极,随着关关打的拍子纵高伏低,回旋如意,时作慵状,时有醉态,时而似落花簌簌之境,时而如暮雨潇潇之景,矫捷中自饶俊致,轻盈中杂揉威势。

关关口中哼唱,心中跟着暗暗记忆。

无一时,这套身法使毕,邓九公气不长出,面不改色,笑眯眯地走近,道:

“怎样?记得了几成啊?”

关关沉思一下道:“总有六成罢!”

邓九公道:“不坏!女娃娃够聪明!这套身法的意致是取自晏小山的《临江仙》词,词分十句,身法也分为十段。关关,这首词是怎么说的啊?”

关关熟读诗词,当下不假思索,随口吟道: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萍初见,两重心底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邓九公道:“女娃娃记性好得很哪!既解词中的缱绻怅惘之意,学起这套功夫来也必事半功倍。”

他边做边说,解析这套功夫的精义道:“这第一句‘梦后楼台高锁’是这样的……关目在‘梦后’二字,需睡眼惺忪,似醒非醒,身法看似缓慢重拙,实则恍恍惚惚,若有若无……

“第二句的关目在‘酒醒’二字,也须领略愁人酒醒时的心态,但词中‘梦后’与‘酒醒’乃是互文见义,梦后即是酒醒,酒醒恰在梦后,也别要分得太清楚了……”

关关一边模仿着他的姿式,一边用心听他讲说,只觉这位邓爷爷武功固是奇高,讲述古人文章也大有精义,颇多人所未道者,对他的敬重之情不禁又加了三分。

待到教得第三遍,关关对这套轻功已是全然地了然于胸,邓九公见她聪明颖悟,自己平生从所未见,也自忍不住欣喜,叫声:“来!”

二人同时起身,一个左转,一个右转,身子在空中飘摇起伏,宛如两头大鸟一般,直是漂亮之极。

关关落下地来,只觉胸中说不出的畅快好受。

这套轻功不徒身法巧妙,而且威力极大,比之自己自幼学的那些轻身功夫不啻有霄壤之别,其中尤以“落花人独立”和“微雨燕双飞”这两式为了得。

盖“落花人独立”是突然由动入静,“微雨燕双飞”又是突然由静入动,正所谓“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只消自己将这套功夫练到了家,料想敌人纵比自己武功高出一倍以上,那也绝难伤得了自己。

一想到此,不由得对邓九公更加感激,情不自禁地拜倒下来。

邓九公哈哈大笑道:“干么?拜师父么?这可万万使不得,虽然按你们两个的资质,大可以做我的徒弟,不过现下我是爷爷,若是做了你们师父,岂不矮上了一辈?

“这等赔本的买卖老叫化是不会作的!”

关关听他取笑,将小嘴一噘道:“谁说要拜您老人家做师父啦?

“人家是谢你教功夫嘛!你既不喜欢,那我便不谢就是!”

邓九公笑道:“啊哟!那你这几个头不是白磕了么?我白胡子一大把了,不能让你小娃娃吃亏,这样罢!

“打从明儿起,我教拂儿练那打狗棒法,闲下来时再教你几手暗器功夫,你看怎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