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六儿先前见段拂出手大方,是个了不得的主顾,自己自然得罪不起,但如今不比方才,现下自己是和赵天爵赵大爷站在一边儿的人,纵有甚么干系,赵大爷还能下为自己担当么?

想到此处,心雄胆壮,腆胸叠肚地道:“喂!你这位相公是外乡来的罢,好不晓事!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们赵大爷是好惹的么……哎哟……”

话未说完,西只筷子斜刺里飞来,直撞入他的口中,登即满嘴鲜血淋漓。

吐出四五枚血淋淋的牙齿,却是坐在一旁的关关看不惯他这副嘴脸,以“甩手箭”的手法掷出筷子,聊作惩戒。

赵天爵跃上桌子,甫要与段拂动手放对,猛见关关出手,不由得向那边瞥了一眼。

这一瞥之下,只见这位少年相公俊美无匹,樱唇雪肤,妙目流转。

不由得心中一动,喝道:“孩儿们!给我灭了这小子!”自己横向里一跃,向关关那边扑去。

他为了显示气派,不管走到哪里,身后都带着十几二十个地痞光棍,充作门面。

这些人平素受他供养,自是有人出人,有力出力,一听主人呼喝,顿时张三轮拳,李四飞腿,王五瞪眼,周六眦牙,团团将段拂围了起来。

若是当真出手,这十几个人也抵不过他一根小指头,不过段拂在江湖上闯荡半年,深知这等人天下滔滔,触目皆是,也犯不上出甚么重手,只不过挫折一下他们的气焰,令他们以后收敛一些也就罢了。

当下也懒得与他们费甚么口舌,使开一路“大洪拳”,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三四个照面一过,那十几个地痞俱都鼻青脸肿,大骇之下,四散逃开。

这“大洪拳”乃是江湖上最普通的一路拳法,每天不知有几千几万人在使,连赶车的车把式甚或乡下农妇儿童也识得几招。但段拂武功既高,虽只出半成之力,一招一式使来却自然神完气足,挥洒自如。

那些地痞光棍多也练过这套拳法,眼见人家使的招数自己明明识得,但却不知怎地,偏偏接不住,躲不开,他们虽笨,也知拉上了高手,赵大爷虽对自己有知遇之恩,那也只好“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了,当下只恨爹娘给自己少生了两只脚。

段拂也不追赶,他知那赵天爵空有蛮力,武功上绝非关关的对手,也并不担心。

伸手扶起那乞丐,柔声道:“好好去罢!”那乞丐向他连连道谢,转身退了出去。

正在此时,只听关关喝了一声,赵天爵一个水牛般的身躯飞了过来。

赵天爵浑不知自己灾星当头,犹自色心大动,张牙舞爪向关关扑了过来。

到得近前,顿住脚步,整整衣服,抹了一把脸上鲜血,哈哈大笑道:

“小相公,瞧你生得这般俊俏,不如跟了我去,保你书也不用念了,每日里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你瞧怎样?”

关关心头狂怒,面上却嫣然一笑道:“那好啊!你这位大爷气派非凡,跟了你绝错不了,来,扶我一把!”

赵天爵见她嫣然一笑,有若风颤花枝,早已心头火热,骨头发酥,待见一只白皙的手掌向自己伸过来,只觉神智一阵迷糊,只想这雏儿怎的这般标致,我那七八个姨太太全加上也不及他一根

手指头儿!

这下子可有的乐的了。边想边伸手去扶。

手到中途,碰到了一样东西。他不及细想,蓦地往回一拉,力道使到了空处,向后连退几步,险些跌倒。

这才省觉自己手中抓的原来是个酒坛,刚刚一呆,便觉脸上一痛,接着耳中听见“噼噼啪啪”一阵乱响,被人正正反反掴了十几个大耳光。

饶是关关将手笼在袖中,力道又被使足了,这赵天爵只是个普通的乡下恶霸,哪里禁受得起?

这十几巴掌打过,他的头登时大了半倍也还不止,倒像是猪八戒的嫡子嫡孙,“啪”地一张口,罗里啰嗦吐出一堆牙齿,看来口中纵然还有剩余,也不会很多。

到了这个地步,他纵然蠢如猪牛,也知道眼前的人自己是惹不起的了,当下也顾不得脸上口中剧痛不已,转身便跑。

关关娇笑道:“怎么啦?你这位大爷不是要带我回去的么?怎么自己走啦?”手中袖子一拂,卷上赵天爵的头颈。

那赵天爵拼命想挣脱,却哪里动得了一步?

片刻之间,他便觉颈中越勒越紧,呼吸维艰,忽地神智一清,福至心灵,转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连连道:

“小爷爷……小祖宗……饶过我一条狗命罢……我是您老人家的灰孙子……王八蛋……”口中胡言乱语,如江河直下。

座中看客本来见关关形貌秀丽,都不由替他担心,这时见赵天爵被制得如此服帖,委实大出意料之外。

他们多多少少都受过赵天爵的欺侮,见到他这副德性,都是面有喜色,只不过碍着他本人在场,不便大声喝彩。

关关见作弄得他也够了,微微一笑,道:“滚罢!”衣袖一抖,赵天爵一个肥大身躯向段拂那边飞去,口中娇笑道:

“拂哥哥,送他出去罢”段拂应了一声,更不躲不闪,就着他飞出的势头以足尖一点,“呼”的一声,赵天爵直飞出门外,势头竟比适才快了一倍还有余。

关关拍手笑道:“拂哥哥,这一手可帅得很哪!”

段拂微微一笑,还未答话,猛听得后面人声嘈杂,几十个人或持菜刀,或执木棒,或执饭勺子,或执竹笊篱,脚步杂沓,前挤后拥,自堂口直闯出来,却是沈六儿带同酒馆诸人助阵来了。

原来沈六儿吃了关关下,心下怒极,他在这里小小的有点权势,向来颇得众伙计奉承,料想凭着赵天爵的人手,此刻多半已经大赢特赢,自己摆个阵仗打落水

狗那是看家本事,哪知一冲出来,恰巧见到赵天爵被丢出门去,一时不由呆住。

段拂和关关一见是他,气往上撞。

段拂道:“这人可恶,打?”关关点点头,两个人反身冲入人群,使开拳脚。

以他们的身手,原是有牛刀杀鸡之嫌,虎入羊群也不过如是,当下只见桌椅与人体齐飞,只听“扑通”与“哎哟”共响,没到半炷香的工夫,这座“安平老店”已被拆了一半。

两个人这一架打得痛快淋漓,但也情知这么一闹,店是住不成的了。

当下大摇大摆,到隔壁取了包裹,缓缓前行。

沈六儿在店中忙着救伤扶病,收拾战场,他平生信奉“有马屁不拍,

枉自为人”的信条,但这一次马屁拍得至凄至惨,无以复加,非但捞不到一点儿好处,饭碗也是铁定不保,至于老板的损失怎样包赔,要不要吃官司,那也还是未知之数。

揭阳镇外十四五里有一大块空地,只因碱性太大,种不得庄稼,只稀稀落落地生着一些小草。

段拂与关关来到这里,都觉甚好,眼见太阳的大红脸儿已没去了大半,无色就要全黑下来了,段拂道:“关关,就在这里将就一宵罢!”

关关嫣然一笑道:“好罢,我听你的!”两个人坐了下来,均是默然无语,适才刚打了一场大架的那种激动和兴奋一扫而空。

半晌,关关道:“拂哥哥,其实刚才这一架呢,本来是可以不打的,至少也不用把他们打得那样惨,可是我就是忍不住手痒,现下打完了心里头好像痛快多了一样。”

段拂低低笑了一下,道:“我也是。”

他们两人在路上走了十几天,虽然与意中人相惺相伴,颇不寂寞,但关关想到父亲下落不明,“天河水坞”又遭损毁,段拂想到师父薄恩寡义,两人心头都甚是郁结,这般乱打酒家,也不过是卿以遣怀而已。

两人又胡乱说了几句,关关只觉夜风拂体,甚是凉爽,吹在身上舒服得很,无一刻便眉涩眼饧,慵态可掬,喃喃地道:

“拂哥哥,你……不睡么……我可要……先睡了……”将头枕在段拂腿上,片刻之间便进了楼乡。

段拂望着她红扑扑的俏脸,睡得宛如孩子一般,心中说不出的爱惜。

禁不住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关关翻了个身。

又沉沉睡去。

段拂凝望了他一会儿,倦意袭上,打了个呵欠。

段拂刚要阖上眼帘,忽听关关道:“拂哥哥,我长得漂不漂亮,你爱我不爱?”

段拂吃了一惊,凑过去看时,却见她嘴角挂着甜蜜蜜的微笑,面上表情娇柔无邪,想是正在大作好楼。

段拂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女儿幽香,看着她舒缓起伏的胸脯,忍不住全身一热,刚要抱她一抱,却听她又喃喃地道:

“拂哥哥……求求你……莫要杀我爹爹…爹爹……”

段拂一惊,蓦地里一股辛酸涌上心头,绮念冰消,辗转反侧了不知多久。

终于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阳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再看关关。

正在拿手梳理头发,两人相视一笑,心中均感温馨。

关关梳完头发,柔声道:“拂哥哥,你饿不饿?我去弄些东西吃!”

段拂感激地点了点头,他浪荡江湖,向来是独来独往,无人照料,此际身边有这样体贴周到的意中人,较之昔日倒有天壤之别。

关关去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即回转,右手提着一只老大公鸡,笑道:

“我在前面庄子里买的,拂哥哥,你想怎样吃?”

段拂笑道:“荒郊野外的,还能怎样吃?弄熟了便好。”

关关随身带有长剑,当下取出,到附近的一个水塘边将鸡杀了,洗剥干净,回来从包裹中拿出一张纸,将鸡用泥裹起,又搜集些枯枝败草燃起火来,将鸡挂在火上翻来覆去地熏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