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靖建章二年的元旦,言紫兮几乎是在浑沌中渡过的。

着一身似乎要昭告天下她身份的皇后礼制的朝服,陪他一同去了太庙祭祖,天坛祭天,而后,甚至又被他同赐乘辇,去往大靖皇宫的宣德正殿。

她原本是紧随在他身后,毕竟按照她此时的国师身份,亦是正一品大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是,在即将进入宣德殿的时候,他却忽然顿住了脚步,不发一言只是旋身握住了她的手,不容拒绝地携着她的手一同并肩步入宣德殿内。

她心中微颤,却也顺从地任由着他。

他的心意,她懂,既然他想给,她便就大方收下。

半世荏苒,都如指尖流沙,不若这一刻,紧握住彼此的手,共看天下。

殿内早已有诸臣百官在候,文武百僚东西向分班而列,眼见新皇陛下紧握着女国师的手一同并肩步入殿内,人人眼中皆是惊而不信,一路目送他牵着她的手登阶入殿。

虽然众人皆惊,可是,各自心中却又不得不承认,当这两人并肩步入宣德殿之时,却又仿若上古名剑与它的剑鞘一般,珠联璧合,宛若天成。

身后响起空厉的鸣鞭声,宣德殿内金壁熠熠,之上青天琅琅。

只是,很多人不明白,既然这两人这般情投意合,为何不顺天承意,结为百年之好,让她入主后宫,龙凤成双,也总比如今这般没名没分的好。很多人不明白他们的新皇陛下究竟在打着怎样的算盘,甚至还有人猜测,新皇陛下之所以不立她为后,是否是害怕之前王皇后的事情再重演。

只有少部分极为聪慧之人却是隐隐猜到了新皇的用意,他根本不是在害怕,而是在用着他的方式呵护着她,这是在放手让她去做她想做的事情,毕竟,若是入了后宫,成为一国之母,很多事情,很多时候,就不能随心所欲了,而她这样的一个女子,怕是不愿意被这般束缚的,就像笼中的金丝鸟一般。

陛下,这是用心良苦啊。

就是不知道,这个女子,究竟是想做些什么。

尚书右仆射毕永、参知政事董方、身兼枢密使的镇南王、侍卫内大臣陆煜、礼部尚书杜康,户部曹侍郎,这些都是聪明人。

只不过,这些人看向那个一脸泰然处之地面对这稀世殊荣的女子时,心中所想,却是各不相同,有的眉头深蹙,有的若有所思,有的,却面露一丝用意不明的笑。

直到瞧见新皇即将步入龙座前,那个一直被他手牵着并肩而立的女子,微不可察地摆脱了他的手,兀自停在了龙座之下,那个她作为当朝国师,原本应该伺立的地方,这些朝廷重臣的心中,方才微微地松了一口气。

这个女子无疑是聪明的,至少懂得适可而止,而不是恃宠而骄。

这,是大靖之福,毕竟这一殿的朝廷重臣,除却那些原本归附于王家的,谁都不希望再看到第二个王皇后。

新年的朝会比起平日要热闹很多,百官自诸侯以下至六百石官吏皆以次奉贺(贡献礼物),甚至还有不少藩属小国,亦是一同来贺,一同变着法子拍新皇马屁,一副国泰民安,歌舞升平之景。

连同原本剑拔弩张的大燕和大齐,因为之前大靖新皇登基时较为仓促,并没有派遣使臣来贺,此时,亦是派出了朝廷重臣作为使者,至少在表面上,是来朝贺的。

礼毕置酒,以尊卑次起赐座,赐酒三巡,然后便是一整天的欢娱,新皇与百官同乐。

言紫兮以其国师的身份,自然是坐在新皇龙座下方的首位,对于那些百官和外国使臣拼着命拍新皇马屁,她只能强忍着笑不断在心中吐槽。

言紫兮此时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迟钝的江湖女子,对于此时朝堂之上,那些各式各样投向她的目光,她已经能够淡然处之,或是点头含笑回礼,或是平静自持地回望,抑或是压根就当作没看见,自顾自地啜着小酒,瞧着歌舞,自得其乐。

总而言之,她是在尽量维持着她难得地端庄大方,毕竟,此一时彼一时,她此时身上揣着的,可不只是她言紫兮一个人的颜面。

这元旦的朝会上,自然少不了大齐和大燕的使者,虽然此时这片大陆之上,几乎处于三国鼎立之势,大家互相不怎么买账,可是,大靖朝毕竟是新皇登基,而且这位新皇还是横空杀出来的一匹黑马,之前对他的底细知之甚少,大齐和大燕的皇帝都有些闹不清楚,这位大靖的同行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正好趁着这新年朝会之机,派人来观察个一二。

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既是抱着这样的目的,那大齐和大燕的使者,自然都是绝顶聪明之人。

特别是大燕国的使者燕留书,据说是个饱读诗书,三岁就能背诗,五岁就能作赋的奇才,此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不光是在大燕,甚至在这整个中原大陆,都是有着显赫的声名,堪称当世鸿儒。

此番大燕皇帝竟然将他这样一个当世鸿儒作为使臣派来大靖,其心自然昭然若揭。

因为大燕和大齐的特殊地位,这两国来使,自然是与大靖朝的朝廷重臣一同,坐于殿上的。

这殿内的文武百官,开始之时,倒还一个个循规蹈矩,不敢放肆。可酒过三巡之后,殿内的气氛就渐渐变热闹起来,毕竟这是一年一度的皇帝与百官同乐的日子,作为皇帝的南宫凛自然也不愿意过于拘束,任凭这些臣子们嘻笑谈论,各逞风流。

而那大燕鸿儒燕留书的目光,这会儿就毫不顾忌地打量起了那个在他看来,仿若惊世骇俗地女子。

比起尚武而民风开化的大靖朝来说,大燕国却是更注重古制和传统,所以,对于女子为官,甚至之前还这般违背常伦的与新皇并肩而入,这位大燕使臣的心中,是颇有些不以为然的。

相对的,他对于这个堪称为大靖奇葩的首位女国师,亦是多了几分留意。

之前关于她的种种传说,他亦是听过的,毕竟作为一国使者,该知道的,他也应该都知道才是,所以,在他的心目中,这大名儿叫作拓拔羽的大靖朝女国师,不过是个拥立新皇有功,剑术出众,却没什么文化的江湖女子。

想起他家陛下临行前的嘱咐,甚至自己此行真正的目的,这燕留书的心中倏然一动,骤然有了主意。

不若就从这个没什么才学的女子入手,试探试探这大靖朝的新皇陛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秉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