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落尽犁花月又西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李太白所言非虚,蜀地道路艰险,二十万大军一路翻山越岭,我身着小兵装束坐在随行军医的马车里,尽量护着小腹不被颠簸所伤,腹中快要四个月的孩子也颇为乖巧。衡儿一早被我托付给沉香在京中照看,现下听说他不哭不闹,也颇为乖巧。

我掀起厚厚的车帘透过绵密的雪幕看了看外面白茫茫的崇山峻岭,只是轻轻摩挲着腕上的玉镯,殷祁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当初他就曾说过薛灝定然是愚忠之人,如今看来果然不假,元成的一番大肆宣扬,已经在民间造成了一定影响,很多有关于元庆矫诏篡位的谣言纷纷四起,现下薛灝拥护元成自立为帝,西军只有十五万之众,面对二十万大军的围剿,定然是败局已成,可叹薛灝仍旧这般执着忠诚于父皇,当年草原上的两人,今日已经站在对立的立场上,他要效忠他的先帝,而我则要维护我的哥哥!

殷祁勒马在车帘外放缓马速,笑问道:“一路颠簸,身子可还习惯?”

我淡笑着摇头,殷祁一笑,“好生保重,明日黄昏就可到锦官城,届时又将有一场恶战了。”

我心头一悸,只是朝他道:“万事小心。”

殷祁扬眉一笑,抬手替我掩下了帘子。

第二日黄昏,大军赶到了锦官城二十里外的十里坡,斜阳西下,映在远处的城头上的厚厚积雪发着淡淡的蕴黄光彩,上面的旌旗飘扬着一个大大的“秦”字,一路所遇几个零散的西军队伍不费吹灰之力就击溃,薛灝应当已经知悉我们『逼』近,此刻锦官城城门紧锁,城头上一列列的士兵来回警惕的巡视,密切关注我方的动向。

殷祁负手站在山头看着远处,蜀地多河流,远处就是有名的陵江,江面上波涛滚滚,卷起白『色』浪花,在浩瀚的崇山峻岭中颇为壮观,方才已经有探子前去打探军情回来禀报,方知锦官城内此刻也颇不太平,西军的副帅廖国栋一向与薛灝不和,此刻元成称帝,元成毕竟方才十六岁的年纪,现下对薛灝颇为倚重,事事倚仗薛灝,对廖国栋却不以为然,廖国栋此人气量狭窄,为人多疑,虽有薛灝为了顾全大局,对其一再示好,廖国栋仍旧不以为然,日前就与薛灝生出不满之举。

我看着远方的山头,只是淡声道:“依目前的情势看来,我们的胜算似乎大了很多。”

殷祁也笑着,“看来萱儿与我想到一处了。”

我们对视一笑。

果然,夜半时分,军营里就悄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他一身黑『色』斗篷,遮住了大半的容貌,待到殷祁宣他入帐方才揭去帽子,此人面『色』白净,眉目间阴沉猥琐,乍一看就知是『奸』险狡诈之辈,我身着小兵服饰侍立在一旁与殷祁略一对视,殷祁眉间里了然,只是颔首道:“廖将军今日连夜前来,有何贵干?”

廖国栋不动声『色』的笑着,“相比属下今日前来的目的王爷也知晓,眼下薛灝愚忠先帝,拥护那四皇子在蜀地称帝,建起伪朝廷,京城正值国丧期间,当今皇上重孝在身,不便杀戮,自然是想要和平了结此事,所谓食君之禄,耽君之忧,属下愿效忠朝廷,助王爷一臂之力!”廖国栋躬身向殷祁拜首,殷祁眼中精光敛去,只是上前扶他起身道:“难得廖将军如此忠君爱国,本王此次剿平叛『乱』定当回京向皇上呈报将军的一番赤诚之心!”

廖国栋面『色』是难掩的喜『色』,抱拳道:“如此属下就仰仗王爷抬爱了。”

殷祁与他相视一笑,随即低声向他逐一吩咐,廖国栋敛眉一一听仔细,方才匆匆离去。

待廖国栋一走,我这才道:“西军之中怎会出了如此败类,此人猥琐阴险,定不是善类,今日他能够背叛薛灝,他日难保不会背叛朝廷。”

殷祁点头,“尔虞我诈,早已司空见惯,他妄想出卖薛灝自己统领西军,我怎会那般糊涂任由他利用,不如且将计就计,明日与他里应外合,一举拿下锦官城!之后在禀报皇上革去他的军权,贬个闲职也罢!”

帐里的烛火“噼啵”一声爆开,霎那间光亮大胜,我看着殷祁轻声道:“此事虽然成竹在胸,还需万事小心。”

殷祁笑着向我点头,“我们粮草充足,暂且按兵不动,先行围城,切断城里的水源,此举定然会至军心大『乱』。”

我的手轻轻抚在小腹上,只是道:“殷祁,薛灝昔日于我有过救命之恩,我实在不想看到更多的人再牺牲,明日我再私下想办法劝服薛灝,再做决定好吗?”

殷祁凝眉思索,旋即点头,“你与他的交情我自然明白,一切都听你的便是,明日万事小心。”

我这才绽开笑颜,轻轻靠在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翌日夜晚,锦官城郊的一间茅屋里,我静静坐着,今夜殷祁命徐燔潜进城内送信给薛灝,让他今夜来此见面,心头隐隐不安的跳动着,我在跟自己赌,我是这次讨伐西军的主帅之妻,如若他趁机挟持我要挟殷祁,那么我也不再抱任何念想,如若他肯听我一言,归降朝廷,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外面的风声阵阵,木桌上昏黄的烛火摇摇欲灭,门外传来的细碎的脚步声,徐燔恭敬的打开了门,我瞬时抬起头,门口站着的男子此刻也漠然的看着我,我静静的和他对视着,一眼之间,沧桑百年,恍若隔世。

徐燔关上了房门,薛灝缓缓走了进来,在我对面坐下,我淡笑一声,“距上次京师勤王,一别方才数月,薛将军别来无恙。”

“难得王妃千金玉体,竟要随军出征,祁王有福了。”

我掩唇一笑,“将军说笑,自九月睿王一事,将军能够守信前来京师勤王,我唐萱就对将军钦佩许久,如今兵临城下,锦官城已经岌岌可危,不知将军有和打算?”

薛灝面『色』未变,只是道:“王妃有话但请明讲。”

我悠悠拔下鬓间的玉簪,剔亮了烛芯,屋里顿时亮堂起来,我抬头看着他,“我今日是瞒着我家王爷私下来见你,你可知仅凭你十万西军如何能对抗朝廷二十万大军,此战你必输无疑!望将军能好生权衡一番才是,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为了十万西军将士的『性』命,也为将军自己考虑。”

薛灝轻轻拂去外袍上的雪沫,声音冷寂,“为人臣者,定当誓死效忠君上,当今的君上弑父杀母,罪孽滔天,薛门几代忠良,我自幼承继先祖教诲,定然忠君报国,永远不会效忠于这种不忠不孝之徒!”

我垂下睫,“原来薛将军竟是这般英明磊落,试问历代哪一个君主不是在血腥杀戮中夺得帝位?唐太宗发动玄武门之变,亲手杀死自己的哥哥弟弟,夺得的帝位,但是不得不承认,他把江山社稷治理的很好,开创了贞观之治,民间百姓对他也是称颂有加,面对这样英明的君主,难道薛将军认为他也是不忠不孝之徒吗?”

薛灝漠然,“难道在王妃看来弑父屠兄也算是天经地义了?”

我嗤笑着,“是薛将军自己一厢情愿认为这样,我只是略尽自己绵薄之力,难得四皇子小小年纪就如此精明,懂得来靠你来扶持他登上帝位,薛将军当真考虑好了?要以城中数万百姓的身家『性』命来成全你所谓的忠义?”

薛灝颔首,“我意已决,王妃不必多言,夜寒『露』重,王妃还是早些回去罢!”

他决然的转身出门,外面刺骨的寒风袭来,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走远,徐燔躬身进来,“属下有一句话不知是当讲不当讲。”

我微一颔首,“但说无妨。”

徐燔道:“属下认为此人愚忠固执,定然不会那般容易服降,王妃此番实属徒劳。”

我叹着,“我只是在试图挽回,身边的亲人、朋友已经一个个逝去,他也如此固执执着,我现下是能补救一分是一分了。”

心头却在默念,薛灝,难道你明知必死无疑,还要『逼』着我们对你动手吗?我忽然想起了当年元庆的话,我与薛灝,终究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昔日草原上结拜的义兄妹渐行渐远,直至陌路,如今他仍要奉守他的忠君报国,而我早已换了一副皮相,他不认识我,不愿意归降,我亦无可奈何!

七日后,锦官城外,朝阳初升,照着对面城郭上飘扬的旌旗,此刻二十万南军严阵以待,三军齐集,格外的壮观,对面的城头上薛灝一身戎装,神情冷冽的看着下面虎视眈眈的大军,面『色』依旧未变。

大军已经于七日前将锦官城的护城河截断,此时正值冬季,天干物燥,截断了城内的水源,自然就断了口粮,西军此时孤立无援,城内粮草奇缺,已经断炊几日,城头上的西军神情间已有掩饰不住的疲惫之象。殷祁一直按兵不动,直到今日方才传令三军准备出战,一直闷在军营里的将士早就按捺不住,此刻纷纷摩拳擦掌,个个跃跃欲试,只待战鼓擂响,上阵杀敌!

殷祁当先一人朝着城头喝到:“先帝国丧未过,尔等就在此拥立皇子为帝,此乃不忠也,现今大军围城,你西军已是必输之象,仍是抛弃满城百姓的『性』命安危固守城门,此乃不义也!薛灝,你可考虑好了?”

薛灝冷哼道:“先帝分明是被庆王弑杀身亡,庆王谋逆弑父,篡位矫诏,本帅一生尽忠尽职,定然不会效忠于他!不必多说!”

殷祁眸中闪过一丝无奈,终是高举右臂,后面的传令官一见高呼道:“出战!”

二十万大军瞬时纷纷涌上前,城头上的守军开弓向下『射』箭,不少冲在前面的士兵纷纷中箭倒地,却无一人退缩,仍是高举盾牌向前进攻,搭好云梯向城头上迅速的攀爬,耳畔全是响彻山谷的喊杀声、兵器碰撞的噌噌声、血肉被利器刺破的的刺耳声……我恍惚回到了那一个寒冷彻骨的夜晚,神武门前那惨绝人寰的一场杀戮,那冲天的血腥气息令人几欲作呕,心头莫名的恐惧袭来,我只是呆滞着站在远处,静静的看着远处城头上惨叫着不断掉下来的兵士,有刺目的红『色』溅在那城墙的青砖上。

薛灝的治军手段一流,西军虽然士气低落,却仍是久攻不下,已经日上中天,城头仍然固若金汤,两方都在僵持着,谁也没有退让的意思。

恰在此时,锦官城的东门方向却咻地腾空升起一枚刺目的信号弹,伴随着刺耳的鸣镝声,所有人都被那绚烂的光华所吸引,只是抬头看着东门传来了『潮』水般的喊杀声,我心头一定,定是那廖国栋打开了东门的门户,我们一早安排在东门的人马此刻必定已经拿下了东门,如此以来,这正门便是探囊取物般容易攻下了,城头的薛灝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拔剑高呼,“将士们,听我号令,固守城门,效忠大秦先帝陛下,剿除逆贼!”

薛灝身先士卒向试图爬上城头的南军士兵砍去,鲜血淋漓,血肉横飞,此刻城内已经『乱』作一团,四处是老百姓狂『乱』的嘶喊,城门在南军兵士合力抱住的巨木撞击下已经不堪一击,一声一声沉闷的响声传来,伴随着漫天的烟尘,那沉重的大门终于轰然倒塌,南军将士个个喜于言表,欢呼着举刀向城里杀去,城头上固守的兵士已经被攻上去的南军砍杀大半,薛灝见大势已去,只是黯然抬手示意众人停止反抗,殷祁见状勒马喝到:“今日已然城破,薛将军可考虑清楚,是降还是不降?”

薛灝不疾不徐的从城头走下,在城门口踱步而出,一旁举刀的南军将士见他走出,皆是持剑向后退,薛灝的面上此刻是从未有过的怪异神情,只是解下肩头的大氅,狠狠扔开,对殷祁道:“殷祁,此生我唯有一个心愿未了,就是现在,你可有胆量与我一战?”他说这句话时,眉间已是几欲『逼』出的森冷杀机。

殷祁从容的看着薛灝走近,一旁的众将见状皆是拔剑横向走近的薛灝,我心头更是急切,几欲脱口喝止,殷祁抬手示意众人让开,对我微微一笑,只是纵身跃下马,缓缓上前与薛灝横眉而对。

此刻风尘卷起,慑人的气势在殷祁与薛灝两人之间流转蔓延,薛灝眉间冷毅,猛的拔刀出鞘,喝到:“来吧!今日你我一决高下!”

殷祁横起三尺剑锋,声音平静的无一丝波澜,“荣幸之至!”

薛灝飞快发起攻势,刀芒飞快向殷祁砍下,殷祁灵巧的避开,以剑锋挡下。

刀剑相撞,发出刺耳碰撞声,薛灝的声音冷冽,只是怒声道:“为什么要负了她?”

我的心头一颤,她?是我吗?殷祁迅速的展开剑势,变守为攻,只是道:“我自问从未有负于她!”

薛灝狂肆的笑着,招式愈加的狠辣凌厉,口中吞吐着含糊不清的话语,“既然对她那般痴情,为何现在又要另娶他人!她若泉下有知,你有何面目见她?有何面目?!”

殷祁的声音寒冽,“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薛灝一跃起身,挥刀向殷祁看向,被殷祁以剑锋挡下,薛灝的笑声讥诮,“我只知道你娶了别的女人,已经忘记与她两年的夫妻情份!”

此刻,两人刀剑相抵,各自使出了十成的力气向对方『逼』近,薛灝方才在城头已经厮杀许久,此刻体力已经衰弱,自然不是殷祁的对手,只见殷祁的剑势顿起,灵巧的在空中划开一道剑花,刹那间气贯长虹,剑气『逼』人,薛灝的身子一顿,右肩已经渗出了刺目的血迹,殷祁举剑直指薛灝,泛着寒光的剑锋在薛灝的咽喉间『逼』出丝丝杀意,殷祁的声音依旧从容,“你输了。”

薛灝低头看着喉前殷祁的剑尖,笑着,“想不到我还是会输在你的手上,你赢了!”

殷祁的声音淡漠,“当今皇上爱才若渴,出征前已经颁下密旨,如若你现在愿意归降,你依旧是西军主帅!如若你拒降,则就地处死!”

薛灝的神情悲苦莫辩,只是冷笑道:“死又何惧?但愿你能存着几分良善之心,善待我的十万弟兄!”说罢不待殷祁反应过来,他的身子猛的向前一倾,那雪亮的剑尖直直刺进他的咽喉,鲜血喷涌而出,薛灝高大的身体直直倒下,地上厚厚的浮尘积雪溅起,刺目的鲜血在晶莹的雪地上蔓延。

我的心头一悸,脑海中划过那年草原上那个勒马回首,对我扬眉一笑的男子,那个夕阳下僵硬着身子任由我靠在他肩头的男子,那个眉间隐忍,沉稳肃重不苟言笑的男子……

记忆疯狂席卷而来,我只是翻身下马,瘫软着步子一步一步走上前,薛灝的眼睛微微睁开,只是恍惚的看着天际刺目的阳光,我走过殷祁的身旁,弯下身静静的看着他,薛灝的眼神落在我身上,我声音哽咽,“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要自寻死路?”

薛灝静静的看着我,眼底渐渐泛起奇异的神采,声音虚幻幽空,“是你吗?你终于来了……当年庆王说的对,你与我……始终是两个世界的人,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家公主,我……却是已经娶过妻妾的人,怎能高攀你?怎能……给你幸福?”

他嘿嘿的笑着,眼角晶莹的盈光泛过,我颤抖着抬手为他拭去泪痕,薛灝直直的看着我,眼神无比的眷念『迷』离,他的唇间还喃喃的想要说着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试图想要抬起的手,却终是无力的垂下……

我蹲在原地,静静看着他的停止了呼吸,心头哀戚莫名,这个曾经我年少时深深爱慕的男子,此刻就这样在我面前死去,这样静静的死去,原来,早在七年前我们就已经错过,就那样错过,从此误了一生!

此刻已经是黄昏时分,暮『色』渐浓,固守的西军节节败退,此刻见主帅阵亡,军心大『乱』,城头已然失守,四处是南军胜利的呐喊声,殷祁背手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已经被攻下的锦官城,廖国栋自城门里率众而出,向殷祁抱拳行礼道:“属下廖国栋带着一众将领愿意归降朝廷,伪帝欧阳元成妄图逃走已被属下擒住,现听侯王爷的发落。”

殷祁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即微一抬手,示意军队进城,城门缓缓打开,里面城内的百姓惊恐的看着开进的军队,空气中还弥漫着浓浓的呛鼻血腥气息,城头上横起八竖倒着西军的尸体,已经有士兵迅速的清理,夕阳下那殷红的鲜血被水冲刷贻尽,恍若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没有流血,没有杀戮……

城内的驿馆里,一切安置妥当下来,已然是夜幕时分,殷祁在一旁的书房内,由城内的降将报禀锦官城的军用人马等事宜,我独自站在院中,看着漆黑的夜空,莫名的伤感,殷祁已经下令将薛灝厚葬,城内惊恐的百姓也得到的较好的安抚,整个战事如同预料中那般顺利,这是殷祁的最后一场战役,等班师回京城,殷祁就会向元庆辞行,与我一起带着衡儿去江南不问世事隐居。

有小厮端着茶盘前来,我上前接过,“你下去罢!”我端起茶盘走进书房,里面端坐着一众南军将领,一旁站着归降的廖国栋等人,我将茶盏放在一旁的案几上,只见那廖国栋抱拳道:“回禀王爷,伪帝欧阳元成现已被羁押,现就在门外。”

殷祁抬!”

房门被打开,士兵推推搡搡将双手被反绑的元成撵了过来,元成一见殷祁眼底闪过几丝狡鮚,只是跪地求道:“姐夫,求你看在昔日三姐的份上放过我吧!三哥他一定不会饶了我的。姐夫!”

我看着这个小时候顽劣异常的弟弟,心头酸涩,微微别过了头,不忍再见他狼狈的神『色』,一旁的副将喝到:“大胆!你这罪人,见了王爷还不快快下拜!”

元成见状,匍匐在地上呜咽着,“三姐,你在天有灵,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姐夫杀掉我不成,父皇,儿臣对不起你……”

他一提起父皇,我心头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此刻疯狂袭来,那一夜的乾元殿,父皇慈爱祥和的笑意,临终时那双苍老枯瘦的手,元庆那血红妖冶的眸子……我手指蓦地攥紧,身旁的殷祁察觉到,深深看了我一眼,只是挥手道:“他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先行将他拉下去,稍后在羁押进京罢!”

侍卫上前将元成押下,其余将领也纷纷退出房外,只剩下我与殷祁两人,我无力的坐下,只觉得心底那股冰凉揪心般传来,殷祁上前扶住我,只是道:“好生保重自己。”

我苦笑着点了点头,“元成是兄妹几人中最小的弟弟,自幼与我要好,只是如今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有这个下场,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才十六岁啊!”

我冰凉的手被殷祁紧紧握住,“四皇子自幼失母,难免『性』情乖戾,我向你保证,一定不会有事的,回去后我定会保全他的平安。”

我抬起头看着殷祁黑玉般深邃的眸子,心底动容,只是含泪笑着点头,殷祁拥我入怀,低声道:“如今锦官城已经拿下,明日还要安抚降军,过几日我就准备班师回朝,衡儿还在京城等着我们回去呢!”

一想起衡儿,我心底也是一暖,轻声道:“对,衡儿还在等着我们,还有腹中的孩子也是。”

第二日,薛灝被埋葬在城里的翠屏山中,那里松柏环绕,四季常青,南军上下对这位一生忠君的将军也是颇为钦佩,薛灝的坟前,思慧一身素服沉默着站在原地,只是将手中的冥纸一张一张放进火盆里任由它被赤黄的火苗『舔』舐,我跟在殷祁的身后缓缓上前,思慧瘦小的背影背对着我们,似是察觉到有人走近,她悠悠的转过身来,凄怨的看着我,清澈的眼底满是浓浓的怨恨,方才几个月未见,当初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一夜之间似乎长大了,思慧一字一句道:“你们现在满意了,我的爹爹他一生忠心耿耿,为了信守对娘亲的承诺,连带自己最心爱的女子也错过,如今却落了个这个下场,都是拜你们所赐!”

我安慰道:“思慧,你爹爹是一位忠君爱国的好将领,将来必定流芳百世!”

思慧嗤笑着:“流芳百世么?这样也好,爹爹他如今去了,就可以见到萱姨,不再日日夜夜受那煎熬!”她低下头继续燃着冥纸,不再理会我们,我站在薛灝的坟头,格外郑重的向他拜了三拜,取了酒水来洒于地上,寒风吹来,卷起了火盆里燃着的冥纸,在空中狂『乱』的飞舞……

思慧漠然看了我一眼,忽然转过身看向殷祁,一字一句道:“我家爹爹临战前曾经吩咐我若是失守一定要将一件东西交给祁王殿下。”

殷祁挑眉颔首,“什么东西。”

思慧站起身来,“是西军主帅帅印。”思慧向殷祁走近,一旁早有家奴捧来帅印,思慧接过向殷祁呈上,殷祁身旁的徐燔恭敬的接过,思慧这才道:“如今爹爹的遗愿我已经为他办妥,再无任何牵挂!”

却见思慧眸中利光一闪,飞快的从怀里取出一把雪亮的匕首,自胸口刺下!

“思慧!”我捂唇唤道。

思慧抬起头幽幽的看着我,诡异笑道,“爹爹,女儿来陪你了。”她的身子软软的向前倒在了殷祁面前,殷祁正要伸手去扶她,我的心头忽然一丝不详的预感袭来,还未来得及惊呼出口,就见思慧猛地一把拔出胸口的匕首狠狠向殷祁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