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繁华如梦总无凭

所有人一时都来不及反应,殷祁更是未曾料到思慧如此出乎意料的举动,飞快的闪开,那匕首却还是深深刺入肩头,只见鲜血如注般自殷祁肩头喷涌而出!

“殷祁!”我疾步奔上前,声音如鬼魅般凄厉,只是紧紧扶住他,一旁的徐燔杜威这才回过神来,一把拽住疯狂的思慧,我失魂般喊道:“快叫大夫!快叫大夫来!”

殷祁的脸『色』已瞬间苍白,我用手紧紧捂住他的伤口,那暗黑的血还是从指缝涓涓流出,我的声音颤抖,“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大夫很快就会来了!很快!”

殷祁的呼吸紊『乱』,吃力的向我点头,声音虚无,“我没事。”

我拼命的咬唇,勉强扯出一丝笑意,鲜血已经浸红了我的大半截衣袖,半盏茶的时间,军医行『色』匆匆自山下赶来,迅速从『药』箱里取出布条给殷祁包扎伤口,那乌黑的鲜血却怎么也止不住,我心头大『乱』,心知思慧一定在那匕首上啐了毒,老军医皱眉道:“刺伤王爷的凶器上已经啐了剧毒血嫠,须得立时配制『药』方,时辰一迟,王爷就会有『性』命之忧!”

思慧见状在一旁凄然的长笑着,“爹爹,思慧为你报仇了!”却见她双眼翻白,嘴角溢出一丝乌黑的血迹,眼睛一闭倒在了地上,我来不及多想,就见一队侍卫恭敬上前,“王妃请将王爷交给属下抬下山医治。“

我急急点头,轻轻将已经失血过多晕厥的殷祁扶起,由侍卫小心翼翼用担架抬了下山。

驿馆的夜,天空无星无月,暗沉沉的似要压下来,我站在门口心头指甲深深的抠入楠木门框上,里面的殷祁已经被几个资历极深的军医诊治了几个时辰,现在流血是止住了,可是那毒却是世间剧毒之物血嫠,早先思慧刻意自裁,已经在两个时辰前不治身亡,现在殷祁幸得身体底子好,方能挨到现在,我不敢再想后果,心头只是默念殷祁,你一定会没事,一定会!

木门吱呀一声响,我急急回过头,是陈军医正兀自擦着额头上的汗迹走了出来,我上前一步疾声问道:“王爷怎么样?现在可好?”

陈军医面『色』一凝,声音低沉,“王妃借一步说话。”

我会意,与他行至一旁的回廊的角落里,这里四下无人,一派静谧,陈军医这才开口道:“王爷的伤势是控制住了,只是那剧毒的血嫠已经沁入血肉,照常理看来是必死无疑,可是方才老朽发现一个很是不解的地方。”

“什么地方?”我的声音已经近似呜咽,这才发现自己的身子早已经冰凉的没有知觉。

“那便是王爷在此之前已经中了另一种毒,此刻与这血嫠毒『性』互相冲撞,暂时将血嫠克制了下去!王爷才会支撑到现在!”

“那是什么毒?”

“此毒甚为诡异,入体未见异样,任你是华佗再世也察觉不出,只会渐渐蔓延至全身经脉,到毒发时,恐怕立时就会必死无疑!如若不是今夜这血嫠入体,恐怕老朽也未能发现,老朽行医多年,也未曾见过此种奇异的毒『性』,照王爷的脉搏看来,中毒时间已有半年之久,那下毒之人很是谨慎,份量也是极轻,本来要几年后方会发作,可是如今被血嫠刺激,那毒『性』已经浸入五脏六腑,想要解救已经迟了。”

我的指甲紧紧攥住衣袖,“军医你也也没有法子了吗?”

陈军医无奈点头,“如若老朽没有猜错,此毒经过血嫠的刺激,马上就会毒发,王爷的身体就会开始急剧衰弱,直至油尽灯枯而亡!”

我的心霎那间已经跌到了万丈深渊,只是失神的转身向房里走着,里面殷祁还在晕『迷』中,他的脸『色』已经的雪样的苍白,地上散落着擦拭伤口带着血迹的布条,我一步一步走上前去,挥手示意服侍的小厮告退,自己静静跪在榻边,执起殷祁苍白冰凉的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脸上,闭上眼睛,热泪点点滴滴滚落而下。

那冰凉的手却轻轻的为我拭去,我睁开眼,看到面前的殷祁正向我轻轻的笑着,他的声音暗哑而吃力,“傻丫头,不要哭,我不是好好的么?”

我慌忙擦去眼泪,点头笑道:“我不哭,军医说你的伤势已经好转,你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殷祁笑了笑,手指微微用力,“嗯,我们还要回京城,衡儿在等着我们呢!”

我心头酸涩,努力忍住泪意,向我点了点头,我静静的伏在榻前,殷祁的眼帘缓缓沉重的闭上,又陷入昏『迷』,我看着眼前昏黄的烛火,终于颤抖着抬手掀开殷祁的衣领的一角,后颈那里果然已经有几块淡的几乎看不出颜『色』的青『色』斑点!

似乎有什么东西一下子狠狠的从心底刺过,狠狠的向深处侵蚀,那疼痛瞬间疯狂的嗜尽血肉,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是嗡嗡的回响着那只字片语,心在那一瞬间却又好似感觉不到半点疼痛了,我的呼吸已是异样的粗嘎,许久才低低的呜咽出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陈军医说的果然没错,殷祁的伤势在第二日就开始恶化,先前只是伤口不断流血,今日殷祁却已经开始吐血,预先定下的回京时期也被迫耽误下来,我遣人快马送信给元庆将此事禀报,几日后,京中就来了消息,元庆的回复极为简单,“万事保重,朕甚为挂念!”

我失神的看着那纸上赤红的朱砂批复,旋即手指紧紧将它攥成一团,在掌心咯咯作响,面前有护卫恭敬的奉上了一方丝帕,“王妃,这是方才王爷……”

我看着那素白手绢上触目惊心的殷红时,心底竟然异样的平静,我惨然的接过小厮手中的『药』碗,面上已是平静如常的笑意,举步推门走至殷祁床前,轻声道:“殷祁,『药』熬好了,我喂你喝下!”

殷祁微微睁开眼睛,看了那冒着刺鼻气味的『药』汤皱了皱眉,“我这伤口不是已经快结痂了么?怎么还要喝这『药』?”

我嗔笑着,“你的伤口还没有痊愈,军医说你失血过多,还需好生调养呢!”

殷祁这才坐起身,皱眉饮尽『药』碗里的黑苦的『药』汤,外面的护卫进门禀报道:“王妃,陈军医来为王爷例诊,正在门外侯着!”

我端着『药』碗的手微微一颤,随即淡声道:“让他进来罢!”

陈军医自外面掀帘而入,向我与殷祁见过礼后方才在榻前坐下替殷祁把脉,见他眉头微皱,殷祁开口问道:“本王的伤势什么时候方能复元?”

陈军医看了我别有深意的眼神,垂下眼帘,“王爷的伤势已然好转,只是那日遇刺失血过多,还需好生调养一番方能恢复如初。在这期间王爷尽量卧床静养,切莫随意走动才是。”

我看着殷祁笑道:“听见没有,大夫都叫你不要起来『乱』走,你今日一早还和我犟。”

殷祁淡淡一笑,什么也没有说。

陈军医开好『药』房后躬身退出,我端起一旁的『药』碗对殷祁柔声道:“驿馆后山的梅花昨夜开了,我去为你折几枝回来好吗?”

殷祁点头,“出门穿件斗篷,外头下着雪,很冷的。”

我披上一件大红羽纱斗篷,对他笑道:“夫君,奴家知道了。”殷祁宠溺一笑,点了点头,我方才笑着走出门。

挑开厚厚的帘子,外面冷冽的北风袭来,我面上的笑意也随之淡去,陈军医在廊下躬身侯着,我走上前去,只是问道:“王爷的情况如何?”

“王爷的毒『性』已经迅速侵散经脉,这两日王爷只是体虚无力,再过几日就会咯血,直至毒发身亡,王妃赎罪,老朽也无能为力了。”

我的身子几近站立不稳,抬手撑在廊柱上才不至于瘫倒,我深深的吸了一口寒凉的空气,“真的没有其他法子了么?”

陈军医点头,“现下王爷身子虚弱,不便回京治疗,老朽已经尽力而为。”

我失神的转过身,语声飘忽,“传我的命令,不准下面任何人私传王爷的病情,违者杖毙!”

正月里,已经是过年了,城里到处早早挂起了红红的灯笼,在夜『色』下愈显喜庆,百姓相继庆贺着,我与殷祁相拥坐在榻上,殷祁这几日已经开始咯血,身子也愈加衰弱,就连起坐也要人搀着方能动弹,我每日刻意在他面前装作轻松,底下的众人碍于我的严令,也不敢『露』出半点悲痛之『色』,只是默默服侍殷祁,殷祁虽然没有开口询问,但我心头知晓,睿智如他,可能早就猜出自己的病情了吧!

外面的夜空中乍一展开一朵烟花,紧接着,两朵、三朵在天空中依次绽放,火树银花般绚烂如霞,格外的耀眼,殷祁的眸子里映出那烟花灿烂的光点,他淡笑道:“这烟花不如京城的上元节烟花漂亮。”

我略一恍惚,只是点头,“是啊,还是京城的烟花最漂亮,等过两天你的病好了,我们就启程回京,还赶得上看京城上元节的烟花。”

殷祁苦笑着点头,我心头痛极,只是无声的攥紧他的手,热泪在眼眶里翻卷,却终是忍了回去,殷祁忽然开口道:“萱儿,如若我去后,千万不要伤心好吗?这一生我未能了结与你走遍四海五湖的心愿,实在是有愧于你。”

我低下头哀伤的看着他,声音凄苦,“怎么忽然说这不吉利的话了。”

殷祁笑了笑,“傻丫头,我自知时日已经无多,早早将后事交待也好。”

我的泪霎那间滚滚落下,只是拥紧了他,胡『乱』的哭着,“不会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

殷祁冰凉的手指抚上我的脸颊,“萱儿,也许在遇见你之前,我对死亡无所畏惧,那个时候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够远离皇室贵族,走遍五湖四海,周游列国,可是现在有了你,我才发现自己是多么不舍得离开这个世界,你一生坎坷多舛,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我在身边守护你,若是我走了,你该怎么办?你伤心流泪时,谁来安慰你,谁来开解你?”

我捧着他苍白的面颊,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滚滚热泪和着他脸上的冰凉,只是痛彻心扉的悲凉,哽咽道:“所以你更不能离开我,一定要好起来,我们的衡儿,还有我腹中的女儿都在等着你。”

殷祁的手吃力的抚上我微微隆起的小腹,轻轻笑着,“是啊,我还没有看见我的女儿呢,她将来一定生的和你一样美丽!”

我含泪点头,接口道:“那个时候,我们一家四口就可以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每日你教习孩子们习字念书,而我就为你们洗衣织补,为你们做饭……”

殷祁微微笑着闭上了眼睛,轻喘着昏睡过去,我紧紧抱着他虚弱的身体,失神的看着漫天的烟火,很久很久……

初七这一日,外面下了整整几天的大雪停了,院子里的几枝梅树也在一夜间迎寒绽放,我进门换下青瓷花瓶里已经凋零的梅枝,对榻上的殷祁轻声道:“外面的梅花开了,很漂亮,你看我折了几枝回来!”

殷祁笑了笑,几日前,陈军医就已经告诉我,毒素已经深入五脏六腑,此时的他已经油尽灯枯,也就在这两日了,今日殷祁的精神比前几日好了很多,竟然可以下床走动,他站起身披了一件斗篷,上前拉住我的手,“我们出去看梅花!”

我皱眉道:“可是大夫说你的身子不便走动……”

殷祁打断我的话,摆手道:“今日难得我精神大好,不碍事的。”

我神情一黯,终是撑了油纸伞与他一起出门。

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驿馆的后山上有一片梅林,此刻玉瘦香浓,檀深雪散,四下只有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殷祁一意遣走侍从,牵着我的手来到这梅林,林间暗香拂动,梅蕊含芳,我拿起方才带上的厚厚的绒毯铺在地上,扶着殷祁坐下,头顶的油纸伞撑起一片小小的天地,纷纷扬扬的雪幕中,我与殷祁静静的相拥而坐,他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扑闪着,看着满园的梅花许久才轻声道:“匝路亭亭艳,非时袅袅香。素娥惟与月,青女不饶霜。”

心头痛极,我颤声接了下阙:“赠远虚盈手,伤离适断肠。为谁成早秀?不待作年芳。”

殷祁抬头向我笑着,“这下阙的意境很好,就是太悲了。”他说罢却又猛的咳嗽起来,捂唇的素白丝帕上滴落点点殷红,落在他月白的外袍上,格外的妖冶!我急道:“你又咳血了,我们先回去好么?晌午的『药』也该熬好了,先回去喝了好吗?”

他淡淡一笑,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又道:“萱儿,还记得我们在拜月亭相遇时合奏的那曲《临江仙》么?”

揪心般的疼痛铺天盖地传来,我面上却是笑靥如花,“记得,当然记得。”

殷祁轻咳一声,“我的箫还在前院的房里的柜子中,你去为我取来,我想再为你吹一次《临江仙》。”

我怔了一下,“可是你一个人在这里,我先找个人来伺候着好吗?”

殷祁摆手,“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我不喜下人来打扰,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我迟疑了片刻,终是点头,在他耳边道:“我很快就回来!”

我起身匆匆向驿馆走去,走至远处不忘回头看了一眼,殷祁仍然在原地坐着,微笑着看着我,我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

待到房里,我打开那柜子,里面的玉箫静静的躺着,泛起莹润的光泽,格外的诡异!心头猛地一阵不安。

我忽然推门拼命就向后山跑去,身后徐燔杜威等人皆是惊愕的追来,一路狂奔,我远远就看见那雪地上的油纸伞晃悠悠的被寒风吹的在原地打转,四下早已没有殷祁的身影。

雪地上放着一封书信!我惊疑的捡起打开,上面是殷祁隽秀清逸的字迹:

芷萱,我自知时日无多,每日看你日日为我『操』劳,夜夜趁我熟睡伤心哭泣,心中实在不忍,我已决定找一个地方静静离世,好好活着!勿念!

薄薄的信纸从手心蓦地滑落,“殷祁!殷祁!你在哪里?为什么要丢下我?殷祁!”我一声一声的唤着,泪如雨下,静谧的梅林间回『荡』着我凄厉的哭喊声,我双腿一软跪在雪地里,匍匐在地上号啕大哭。匆匆赶来的徐燔杜威几人见状立时四下搜寻殷祁的下落,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心头忽然忆起那夜他的寥寥数语,惊站起身,抬腿就向后山的西北角跑去,那里有一处断崖,下面就是奔腾不息的陵江,一定会没事,一定会没事……我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喃喃自语着。

后山的西北角的断崖上,怪石嶙峋,底下数丈之深,江面上惨白的浪花急急拍打着崖底,浪涛声声,风急云『乱』,我止住的脚步,怔怔的站在悬崖边,看着下面的滚滚浪涛失神,崖边的泥土上掉落一个精致的玉佩,背面刻着“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八个字,是前年我与殷祁在京城的玉宝斋买的,上面的字迹是殷祁与我合力一刀一刀刻上去的,我捡起那玉佩,翻转过来,上面字字清晰,刻骨铭心般熟悉,锥骨般的揪心之痛在心底疯狂蔓延!

我瘫倒在地,只是捂唇直直看着那玉佩,杜威徐燔自后面赶了上来,我的声音如同鬼魅般空漠,“派人去下面找。”

冷风呼呼刮过耳边,我的发髻被风吹散,一头青丝肆意的在风中翻卷,『乱』发『迷』蒙了视线,我紧紧攥住手心的玉佩,看着崖底失神,已经整整三个时辰了,依旧没有任何消息,陈军医的话还回『荡』在耳边,……油尽灯枯,油尽灯枯……

我苦笑着喃喃自语,心口一阵抽搐的疼痛,我艰难的捂住胸口,冷汗瞬间冒了上来,眼前一黑倒在了雪地上!

殷祁,你当真如此狠心,就这样抛下我独自离去,不让我陪你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今后的凄风苦雨谁来牵我的手?谁来陪我走过?

前方一阵温馨的暖黄光芒,远远走来了母妃和一个白衣男子,竟然是我在晋国时候梦中见到的白衣男子,母妃和他并肩向我走来,母妃温婉的笑着,“芷萱,我的好女儿,一定要坚强的活下去,我和你父亲都会在天上保佑着你。”

父亲风姿清俊,眉目隽秀,含笑看着母妃,对我轻轻颔首,我失神的看着他们二人的身影渐渐模糊不见,光芒闪过,却是衡儿站在原地,小小的手向我伸来,我走了过去,轻轻抱起他,元庆忽然出现,狰笑着抬手就要掐住衡儿纤细的脖子!

“不要!”我惊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驿馆的房里,一旁服侍的婢女见状欣喜道:“王妃终于醒了!”

我看着窗外在风中飘忽的白『色』灯笼,哑声问道:“找到王爷了吗?”

婢女神情一黯,“王妃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昨日半夜,派出去的人在百里之外的下游已经找到王爷的尸身……”

脑海里炸雷般轰响,尸身,尸身……我胡『乱』的穿上鞋子,声音颤抖,“王爷在哪?快带我去见他!快带我去见他!”

婢女小声道,“找到王爷的时候,他的身子已经被河中的『乱』石刮伤,面目全非。”

我跌坐在原地,只是问道:“那现在他们是怎么打点的?”

“王妃昏『迷』不醒,下面的人不敢擅做决定,等着王妃示下。”

我缓缓站起身,木然的向门口走去,院子里徐燔杜威几人垂首站着,身后安放着一副棺木,我一步一步走上前,抬手颤抖的抚上那冰凉的棺木,徐燔躬身上前,双手奉上一个盒子,“王妃,这里面是王爷随身的遗物。”

我接过打开,里面是殷祁随身的玉扳指,卖油茶的老夫『妇』所赠的同心结玉扣,殷祁贴身的引信……一件一件皆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徐燔,把棺木打开,让我见见王爷最后一面罢!”我的声音飘渺虚无。

徐燔迟疑了片刻方才领命,棺盖被缓缓打开,里面的殷祁静静的躺着,真的是殷祁!我颤抖着抬手抚上他的伤痕累累的面庞,却没有哭出声来,只是一手支着棺木,微笑着看着他,喃喃道:“原来你真的要丢下我独自一人去面对死亡,我们的女儿你还没有看到就这样离我而去,衡儿还在京城等我们啊!”

我轻轻替他理好衣襟,声音柔婉:“你放心,我会遵照你的意思……一定会……”

下面的杜威徐燔几人见状上前叩首:“请王妃节哀顺变,保重身体!”

我失神的笑了笑,随即道:“传令下去,明日一早就回京罢!”

残雪漫漫,寒风呼啸,京城城门口前,二十万大军步伐有致班师回朝,队伍前方护卫撑起的白幡随风飘零,我一身素服,鬓上『插』着白『色』绢花,捧着殷祁的灵位默默的随棺木走着,父皇的国丧期已过,此时城门前元庆一身平金绣金龙的明黄龙袍负手站在城门,带着百官在此迎候。

身后的众人向他参拜高呼万岁,唯有我面『色』漠然的站在原地,众人皆是愕然的看着我的无礼,元庆眉间不岔,依旧走上前来,低声安慰道:“人已逝去,节哀顺变,保重自己的身子才是。”

我抬起头直直的看着他,声音冷悸,“有劳皇上关心了。”我径直向前走进城门,留下一众朝臣面面相窥。我捧着灵牌的手使劲的掐着自己的掌心,心头狂浪翻卷,却终是极力的抑制下来。

沉香抱着衡儿在前方默默站着,我走上前去接过衡儿,衡儿咿咿呀呀唤我娘亲,我低头笑着轻轻吻了他的脸蛋,“衡儿乖,娘亲把爹爹也带回来了,你看,爹爹也在对着你笑呢!”

沉香心疼的抹泪道:“公主,你不要这样了,伤心就哭出来吧!”

我淡笑着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失神道:“我怎会哭,我会好好的活下去,不再让他为我担心。”

听闻殷祁的死讯,几日前从江南赶回的南阳王此刻蹒跚了走了过来,方才几个月未见,南阳王就好似苍老了几十岁,我一见到南阳王只是凄然跪倒在地,“公公,儿媳无能,没有照顾好夫君,让他遭人下毒身亡,儿媳对不起殷家的列祖列宗!请公公责罚!”

南阳王长叹着扶我起身,神情凄怆,“我怎能怪你,这都是命,都是命啊!是老夫害了他,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怪我自己一生执着,就这样生生断送了儿子的『性』命!”

天际乌沉沉的黑云漫卷而来,似要下雪了,身后的城门外有内监长声唱到:“皇上起驾回宫!”

羽林军脚步齐整的开道声传来,一众宫人朝臣簇拥着元庆离去,绵密的雪幕里,那道明黄的身影越走越远,面前平展的街道上此刻将我与元庆无声的隔开一道万丈鸿沟,底下熊熊燃烧着那炼狱之火,几近将我吞噬毁灭!唇间传来血腥的味道,我松开掌心,只是紧紧抱着怀里的衡儿无声的闭上了眼睫。

元庆下旨将殷祁葬在了皇陵,出殡定在了十三这一日,这一天皇陵内冥纸漫天,短短几个月,这个皇陵就先后安葬了元睿、大姐、父皇、二姐、翠羽……如今又是殷祁,身边的至亲之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唯有我还停留在原地,现在连殷祁也去了,此后漫漫余生,谁来牵我的手陪我走过?

我直直的跪在灵前,一旁数百名僧人喃喃的念着梵语佛经,朝中的大臣皆来吊唁,每个人走过我身旁时无一例外皆是那一句“王妃节哀顺变,保重身体。”我木然的向他们欠身回礼,一抹青白『色』的身影在我面前停下,我抬起头,正是初雪,她一身青灰『色』的法衣,眉间淡然,双手合掌向我道:“斯人已去,施主还请放开心怀,切莫自悲才是。”

我悠悠站起身看着她,只是问道:“他去了,难道你就不伤悲吗?”

初雪眼眸一黯,面『色』却出奇的平静,只是垂眉道:“阿弥陀佛,贫尼乃出家之人,早已超脱红尘之外,今日念在故人逝去,昔日总算缘分一场,特来拜祭一番。只是人生苦短,悲漠甚多,施主还请看开。”

初雪说完向我双手合十向我默默施了一礼,旋即转身离去,我怔怔的看着她的身影远去,午后的寒风拂在她的法衣衣袂上,行走间轻轻扬起,那清瘦的背影无限的孤独寂寥。

潇湘轩里,沉香将我昔日所有的物事好生的打点了出来,恭敬问道:“公主,都打点好了,你看还有什么不妥的?”

我轻轻点头,挥手道:“把这些东西都好生收捡起来罢!”

沉香依言下去,我缓缓靠在椅背上,看着房里熟悉的一桌一椅失神,那书案上,摆着熟悉的紫毫『毛』笔、澄泥石砚台、雕花紫檀木镇尺……仿若那个男子此刻正低头提笔在纸上行云流水般运笔自若,时而会抬头对我轻轻一笑,然后放下手中的笔,起身走至我身前轻轻刮一下我的鼻尖,宠溺笑道:“傻丫头。”

窗帘被风吹起,外面刺眼的光线轻轻慢慢的照了进来,我低头看着手中紧紧握住的锦囊,里面只有一张小小的纸条,我看着那上面玉松子的字迹兀自失神。外面黄昏的阳光透过窗棂印在那纸条上,泛起点点跳跃的金黄光晕……

朝霞漫天,旭日东升,前面的泰安们缓缓打开,皇城里今日彩旗飘扬,处处都是侍卫重装佩剑巡逻,今日是十五,是元庆的登基大典,父皇丧期已过,钦天监将日子选在了今日,朝中百官今日皆要进宫朝拜新君,所有皇族内眷也要进宫聚首庆贺元庆登基。

淡淡的光辉映在那金黄『色』的琉璃瓦上,熠熠发光,神武门前,沉香搀着我下了马车,穿过重重宫墙,我这才看到不远处的廊下一道视线直直的停留在我的身上,那人一身明黄衮金绣金龙的服『色』,狭长的双目里含着『迷』离不清的神情,有哀痛,有心疼……交织缠绕在一起,他身旁的侍从见我立刻俯身行礼,“属下见过辰月公主!”

李承桓对侍从挥手示意退下,我走至他身前,他一言不发,只是举步登上了神武门,这里可以俯阚整个皇宫,整个皇城尽收眼底,神武门上,我与他并肩而立,冷冽的寒风吹起了我素『色』的衣袂,他亦是沉默,我踟躇了半响才开口问道:“你怎么会来了?”

李承桓一怔,声音晦涩,“殷祁的事情我已经知道,就趁着这次大秦新帝登基朝贺一并过来了,你,还好吗?”

我垂下睫,淡淡笑着,“好又怎样,不好又如何,都是混混噩噩这么过来了。”

李承桓负手站着,“以后你可有什么打算?”

我看着远处乾元殿,轻声道:“公公老了,刚刚承受了失子之痛,前几日旧疾复发,我打算去江南侍奉他老人家。”

李承桓哦的一声,随即又试探着低声问道:“以后永远都会在江南了吗?”

我点了点头,终于取出怀中的那块玉佩伸手递给他,李承桓见状挑眉看着我,我淡笑道:“这玉佩本就是你的父皇传给你的,我就要去江南,以后应该也用不着了,你还是带回去给你的皇后吧!她才应该是这玉佩的主人。”李承桓直直看着我的眼睛,却是将玉佩重新塞入我手中,只是道:“兴许以后会用上的。”

我一怔,只是抬头看着他,在他漆黑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一脸的愕然,李承桓别开脸笑着,“惜若,还记得当初你出嫁时我问你的那句话么?”,

一瞬间,记忆里的那一天,那样一双笨拙却轻柔为我挽起发髻的手,那句迟疑而绝望的话语在耳边盘旋,我看着他的神情,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清瘦的腰身上微微隆起的小腹,眼眶酸涩,“此生我已经嫁于殷祁,皇上你是一国之君,自然有无数的女子爱慕,唐萱已为人『妇』,实在承受不起皇上的深情厚谊。”

他的眼眸渐渐黯淡,眼底的失落与伤痛再也无法掩饰,声音低的我几近听不见,“其实他能够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我别开头只做没有听见,不再看他,却见李承桓的侍从上前恭敬道:“皇上,前面的登基大典就要开始了,秦国皇帝刚刚遣人来邀请皇上前去观礼。”

李承桓转身看着我,“我这就先去了!”

我微微笑着颔首,他这才举步离去。

我静静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宫墙的拐角处,此刻,远处的乾元殿上礼乐震天,群臣皆着朱红官袍,并列而行走上乾元殿的玉阶,远远传来了内监的击掌声,只见前面是百名御林军开道,金黄的华盖彩旗映的天空几乎都快变成金『色』,几十名内监宫女垂首恭敬的簇拥下,元庆一身明黄九龙平金绣线龙袍,头戴通天冠,上坠十二冕旒,大步向乾元殿走来,此刻朝阳初升,映在元庆年轻坚毅的面庞上,愈显威严从容,乾元殿上,远远的传来了群臣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响彻山河,在皇城上空回『荡』着,宣告着元庆已经正式成为了大秦的帝王!

崇光元年,世宗第三子欧阳元庆继位登基,改元崇光,史称秦武宗。

元庆在登基大典上一连颁布了几道旨意,下旨令刑部彻查高宗时的东宫巫蛊事件,为父亲平反;追封敏敏为恭娴静淑敏惠皇后,迁葬皇陵皇后陵寝;追封殷祁为忠慎勤贤亲王,王位由衡儿世袭。

黄昏的宣德宫里,我听着内监念出这几道旨意时心头悲戚莫名,抬眸看了看殿内依旧熟悉的摆设,只是对身边的沉香吩咐道:“沉香,照顾好衡儿,吩咐徐燔去准备马车罢!”

我站起身走出大门,系紧了斗篷的绦带,不再犹豫举步向乾元殿走去,长长的宫墙夹道,仿佛一条永远也走不尽的路,望不见尽头,手中的食盒里是我亲手做的银丝面,今日是我与元庆的生辰,犹记得幼时,每年的生辰元庆都会和我一起吃银丝面庆贺生辰,而现在,好像我与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一起过生辰了吧!沿路的宫人见我皆是垂首行礼,迎面走来了几个内监抬着一副担架,上面躺着的人用草席匆匆一卷,看不清里面是谁,经过我身边时,却玎玲一声掉出了一个耳坠,我俯下身默默拾起,是一个小巧的紫萤石镶白珠耳坠,躺在手心里发出淡淡莹润的光彩,这是昔日东海进贡的贡品,母后极为喜爱,就连废后那日的夜宴也是戴着的……

我漠然的看着内监将草席抬着走远,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只是转身看着夹道尽头的乾元殿,那敞开的朱红殿门,如同一个嗜血的怪兽,吞吐着时间一切的罪恶与疯狂,仿佛要将人吸嗜进去!

杨忠全老远见了我,忙不迭的上前来行礼道:“王妃来的不巧,皇上今日登基大典实在疲倦,正在里面小憩呢!”

我看着他的神『色』躲闪,心中不安的感觉愈加强烈,只是漠然别开眼神,举步就要向殿上走去,杨忠全见状慌忙拦住我,赔笑道:“王妃留步,皇上现正在休息,容奴才进去通禀一声如何!”

我冷冷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让开,出了事由我一力承担!”

元庆对南阳王府的亲厚朝中众人皆知,杨忠全自然不敢得罪我,终于讪讪的退到一旁,我举步就走进殿去,乾元殿上,元庆与元成两人面对面对峙着,两人的目光如电,似要将对方焚灭!我走上前去,元庆与元成皆是回头看着忽然闯进殿的我,元成乍一见我,对着元庆邪逆笑道:“三哥如今对别家的人倒是亲近的很,对自己的骨肉同胞却要赶尽杀绝!若是父皇在天有灵看到,也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住嘴!”元庆冷喝一声,起身走下玉阶,锐利的眼神直视着元成,“你以为你的那些心思朕不知道吗?趁着父皇丧期逃遁出宫,在蜀地自立为帝,朕念在你是自家弟弟,皆是宽恕于你,岂知你得寸进尺,竟然勾结刺客妄图在登基大典上行刺于朕,你以为朕一死这天下就是你的囊中之物吗?”

元成狰笑着,“三哥那般厉害,我岂能是你的对手,连我最亲信之人也神不知鬼不觉成为你的人,我怎斗得过你?只是三哥不要忘记你这皇位是怎么来的!”元成转过身抬手直指着我,讥诮的笑道:“是你勾结他们南阳王府谋逆叛『乱』,三哥你堵得了我一个人的嘴,堵不了天下悠悠之口,现在普天之下,人人皆知你这皇位是弑父杀母得来的,将来的史册上你也将留下这个污点!哈哈……”

元庆的面『色』愈加的阴沉,看着元成狂笑不已,额上青筋暴起,抬腿狠狠的踹了元成一脚,元庆瞬时被踹倒在地,他悠悠坐起身,阴狠的擦去嘴角的血迹,我看着面前的元成,哪里还是昔日父皇面前的顽劣少年,到底是为什么,一切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走至元成身前,默默失神的看着他,元成抬起头看着我邪邪笑着,“你这个女人何尝不是一个笨蛋,须知狡兔死,走狗烹,你丈夫的死和他一定也脱不了干系!枉费你们一直忠心耿耿以二十万南军为筹码辅佐他登上帝位,如今他仍然是要把知道真相的人、威胁到他江山的人一个一个——”

元成的话还未说完却已经面『色』一凝,低头看着自己胸口贯胸而出冒着滴滴鲜血的剑尖,不可置信的转身看着他身后满脸阴沉狠厉的元庆,元庆的手又加了几分力道,那剑尖又向前倾近了几分,元成的身子一阵抽搐,嘴角涌出大口的鲜血,缓缓倒在了地上,元庆这才猛地拔出剑,冷冷道:“妖言『惑』众,自作孽,不可活!”

我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看着鲜血自元成的胸口如注般流下,我静静的看着那地上一滩刺目的鲜血在脚底蔓延,浸红了我月白的绣鞋鞋尖,那上面绣着淡雅的秋海棠此刻被鲜血浸红!

元庆拿起衣角擦去剑上的血迹,那明黄的龙袍上金『色』夔纹上染上了刺目的血红,上面用金『色』丝线绣着的五爪金龙格外诡异妖冶!

元庆凝眉抬手击掌,很快杨忠全就自殿外弯身进来,他看到地上的元成一惊,很快就镇定下来,不动声『色』的吩咐底下几个内监将元成抬了下去,地板上的血迹很快也被宫人擦洗干净,如若不是鞋尖还残存着元成的血迹,我几乎要怀疑方才那血腥的一幕是不是真实的存在,眼前的元庆面『色』平静,这才看着我道:“这个祸胎今日竟然勾结刺客妄图在登基大典上行刺于朕,是他不顾手足之情在先,朕不得不狠下心肠除去!”

我只是淡淡笑着,声音哀凉,“三哥,从现在开始,这个世上除却大哥,我们就再无亲人了。”

元庆一愣,神情黯淡,“大哥除夕前夜就已经向我辞行离京,如今他们一家人遨游四海,应该是惬意的很吧!”

我轻轻点了点头,“大哥昔日素来不喜被权利所缚,如今能够远离纷争,与心爱的人一起畅游天下,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元庆轻轻阖上了眼,你昨夜又彻夜守在皇陵,可要珍重自己的身子才是,你腹中还有殷祁的骨肉,如若他在天有灵看到也会挂怀,好生保重自己罢!晚上还有家宴,你先下去好生准备一番。”

我深吸一口气,这才将食盒里的银丝面取出摆在一旁的案几上,元庆浓眉一挑,旋即淡笑,“难得三妹还记得。”

大殿里异样的空寂,只剩下昏暗的烛火摇曳,我低头笑着,“记得小时候,每年的生辰三哥都会准备好银丝面来纤华殿陪我一起吃,如今好像已经有好几年我们兄妹没有一起过生辰了吧!”

元庆似也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神情间一片恍惚,笑道:“那时候你着丫头总是闹腾的厉害,记得那年你心血来『潮』,声称要自己亲手做一次,结果那面还是半生不熟的,连父皇也笑话你——”

元庆止住了话头,忽然一阵沉默,我静静坐着,终于轻声开口道:“三哥,我想离开京城了。”

元庆一怔,端着青瓷小碗的手指暗暗使力,只是问道“为什么?”

我直直的对上他幽暗的眼神,低声道:“公公旧疾复发,我身为殷家的儿媳,理当去江南侍疾尽孝。”

元庆嘴角噙出一丝苦涩的笑意,“这应该不是你真正的原因吧!”

心头一凉,终是艰难开口,“的确,这不是我真正的原因,如今尘埃落定,这么多年来,我生命里所有美好的东西都被残酷的现实一一毁灭,余下的只有痛彻心肺的悲凉,我不愿意再呆在京城这个伤心之地,在这里,我已经失去了太多的亲人,失去了太多的东西,我实在害怕,实在惶恐,不想连唯一可以信赖,唯一可以依附的亲人也失去。”

元庆的神『色』里已经是掩饰不住的悲凉,只是淡然问道:“所以你就选择离开,选择逃避,现在敏敏走了,连朕唯一的妹妹——你也要走,要离开朕,让朕做一个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是吗?”

“是!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从小我都在庆幸,自己今生能够有你这样的哥哥。小时候,我们没有母妃,你就担起了做哥哥的责任,那般的呵护着我,不让我受一丝伤害,只要是我想要的,你都会不遗余力的去为我办到,让我无忧无虑的过每一天,就如同那年母后挑拨父皇将我远嫁突厥,你也会陪我在昭阳宫前跪了整整一天一夜,明明自己的膝盖已经麻木酸痛,还要若无其事的安慰我,逗我开心,在那个时候你的心中最重要的是亲情,你会为了我不惜与父皇母后闹翻。”

元庆眼角微微动容,眼底晦暗不明,我看着他的神『色』继续道:“可是你变了,你有了野心,有了**,为了权利你可以牺牲一切,哪怕是骨肉亲情!你可以利用敏敏的手除掉王晋,你可以亲手杀掉父皇,你可以指使宫人下『药』害死自己最小的弟弟,你可以『逼』走大哥,你也可以杀死元成……这些,我都可以原谅,都不会怪你,即使是你为了巩固你的江山,神不知鬼不觉下噬魂散害死我的夫君,我依然不会怪你,因为,你是我如今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无论你做错什么事,我——都不会怪你!哥哥!”

元庆的面『色』渐渐苍白,拳头紧紧攥住,肩头微微的颤抖着,暗哑道:“我不是故意而为之。”

我苦笑着摇头,“三哥你不用解释,我已经说过我永远不会怪你,永远不会。”我看了看殿门外暗沉的夜空,轻声道:“这个皇宫萱儿已经不想再呆下去,也不愿再呆下去,求皇上成全!”

我径直起身郑重拜倒,光滑如镜的地板触在额上是刺骨的冰凉,元庆伸手欲来拉我起身,却终是缩了回去,许久,他长长呼出一口气,黯然道:“朕,准奏!”

我心头刺痛,惨然拜倒,“谢皇上成全!”

我站起身,一字一句道:“臣妹此去,再相见恐是无期,大秦的江山社稷还要靠皇上去治理,望皇上好生珍重!”我一口气说完,不再犹豫转身向大殿门口走去。

“妹妹!”元庆在身后终于苍凉的唤出了声,声音无限的凄凉。

我顿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终是咬唇走出大殿,外面的夜风铺天盖地的吹来,两鬓的发丝被拂『乱』,一步一步走下了乾元殿的玉阶,我终于驻足回首,乾元殿的大门前,元庆孤寂落寞的身影在夜幕下那般的凄凉!

沉香与徐燔迎了上来,沉香道:“公主,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我轻轻点头终于转身离去。元庆的视线在身后渐渐模糊,直至再也看不见。

马车上,我怀里紧紧抱着熟睡的衡儿,看着他恬静的睡颜,我低头轻轻笑着,徐燔恭敬问道:“王妃先准备去江南哪里?”

我低头看着手心里的同心结玉扣,心底柔软,微微一笑,“先去江南杭州吧!”

上元节夜,烟花漫天绽放,璀灿夺目,绚丽而繁华,流光溢彩的腾空而起,照亮了夜空,映着京城百姓欢快的笑颜,这是宫里在庆祝上元节所放的烟花,引得无数人在城楼下争相观看。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这是宫门的守卫盘查,一旁的沉香轻声道,“公主,到泰安们了。”

我轻轻点点头,沉香拿出通行的令牌,递出帘子,守卫的侍卫接过令牌细看后立刻俯首行礼让道放行,马车驶出了泰安门,出了这道门,我就将永远的离开皇宫了。

我抬手掀起马车的帘子,最后一次回望了这座我从小生活的皇城,遥遥望去,那最高的乾元殿仍是静静的俯视着整个皇宫,在浓浓的夜『色』下映着烟花绚烂的『色』彩,依旧的庄严与雄伟。

二十年多前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我出生在这一个住着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的宫城,如今又是在这样一个夜晚,我却要离开了!

我看着天际那一簇簇腾空而起漫天绽放的烟火,那炫目的光芒直刺的人睁不开眼睛,心头恍惚,仿若回到了那年的神武门上我们兄弟姐妹几人一起看烟花的场景,温文尔雅的元羲,冷毅沉着的元睿,秀丽端庄的大姐,促狭调皮的二姐,年幼顽劣的元成,还有天真烂漫的我……那,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吧!如今,终究是回不去了,大姐阵前自刎,元睿悲壮逝去,二姐魂断异乡,元成死于非命……还有敏敏、薛灝、翠羽……那些我生命里最绚烂的光华流影也一闪即逝,与我阴阳永隔!

远处不知名的宫房里传来女子隐隐的歌声,我静静听着,竟是李易安的《孤雁儿》:

藤床纸帐朝眠起,数不尽,无佳思,沉香烟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

笛里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

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人间天上,一枝折得 ,没个堪寄。

马车已经驶出了泰安门,那歌声也渐渐低不可闻,朱红沉重的城门在身后吱呀一声缓缓关上,将夜空下雄伟庄严的宫城与我无情冷漠的生生分离,再也看不见,我终于垂手放下了帘子,捂住唇轻轻的笑了,笑出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