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山前灯火欲黄昏

皇陵外,我自顾自踏上了那一条幽径小道,正值严冬,道旁的草丛都已枯萎,远处那孤坟愈加显得凄凉,我一步一步走上前,这是我亲生父亲的坟墓,里面埋葬的是我亲生父亲,是我亲生的爹爹!我瞬时跪倒在地,颤声道:“父亲,芷萱不孝,如今方才知道自己的身世,这么多年才来拜祭你,你和母妃泉下有知,会不会怪罪女儿?”

旷野的寒凉刺骨的风阵阵袭来,吹起了耳畔的碎发,我低头涩声道:“父亲、母亲,女儿实在『迷』茫,时至今日,我却仍是无法说服自己去恨父皇,毕竟他养育了我十多年,给了人世间最好的一切,即便是后来的是是非非,在临终前他也忏悔过,也悔恨过,父亲、母妃,你们会原谅他吗?”

回答的我只有原野呼啸的风声,坟墓上的荒草被寒风吹的的沙沙摇曳作响,我站起身走上前,挽起衣袖一根一根将那杂草拔去,肮脏的泥土嵌在指甲里,手心被粗躁的草茎勒出红痕,上面细细的小刺扎进肌肤,浸出了丝丝殷红的鲜血,手心火辣辣的疼痛,沉香见状在一旁心疼道:“公主不要这样了,让奴婢代劳吧!”

我轻轻挥开她的手,“让我为父亲尽一点孝心罢!”

沉香含泪退到一旁,我低头细细的将坟上的杂草清除干净,这才恭恭敬敬向着坟墓拜了三拜,抬头看着远处的连绵山麓失神,衣袂发丝都被寒风吹起,『乱』发遮住的我的视线,徐燔匆匆上前躬身禀报道:“王妃,宫里刚刚传来消息,太后娘娘今日晌午暴疾去世。”

我的身子一顿,沉默了许久方才问道,“那裕王呢?珠儿怎样了?”

徐燔低声回道:“听说太后娘娘死的很是痛苦,听说是七窍流血,痛呼了几个时辰方才断气,珠儿姑娘因为太后去世一时悲痛失足落入太掖池溺毙,皇上下旨,裕王已经被教习所的嬷嬷抱走。”

喉间哑然,我笑了笑,只是笑着。

乾元殿前,我曳地的裙摆在玉阶上轻轻流动,脚下的步子一步一步走进了大殿,彼时元庆正在御案旁批阅奏章,素服的袖口『露』出明黄『色』张牙舞爪的绣金蟠龙,气宇间睥睨天下的气势收放自如,甚是威仪,宫人进殿向他通报后,元庆方才撂下笔,微笑着向我挥手,我淡笑着走进大殿,元庆从御座上起身走了下来,“今日怎么三妹忽然进宫了?”

我低下头,“三哥,我有个不情之请,望你能够成全。”

元庆浓眉一挑,“说来听听。”

我击掌示意,已经有嬷嬷将元澈抱上殿来,元澈的一张小脸此刻雪样苍白,一双黑黝黝的双眼无力的睁着,我看了一眼元庆微变的神『色』,小心道:“京城天寒地冻,元澈近日体弱多病,御医诊治也不见好转,我打听过了,江南苏州的气候怡人,那里有一户李姓人家,书香门庭,主人为人朴实,膝下又无子女,我想……”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简直是荒谬,元澈贵为裕王,怎能寄养平民之家?”元庆冷声打断我的话,声音加了几分冷厉,“元澈是朕的亲弟,莫非你还以为朕会对他不利吗?”

我微扬起头,直直看着元庆,语声微嘲:“那元澈每日所饮的汤『药』又是被何人下了巴豆?敢问宫中何人有这个胆子,敢在皇上的亲弟『药』中下巴豆这物事?”

元庆双目微闭,广袖袖口金线绣着盘龙纹被他蓦地攥紧的手指无声的拧成一团,我轻轻笑着,低低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却格外的响亮。

元庆抬手『揉』了『揉』额头,许久方才道:“罢了,就依三妹的意思罢!朕会安排的!”

我心头一松,只是着看向襁褓里的元澈,低声对元庆道:“三哥现在是皇上,自然有自己的打算,可是我已经答应了父皇要保全哥哥弟弟周全,父皇虽然有负于母妃和父亲,但是他于我们毕竟有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也请三哥能够遵照他的遗旨,善待自己的哥哥弟弟。”我径直拜倒在地,额头深深触在冰凉的金砖地板上,元庆在上面长叹一声,只是拉我起身,“你是我唯一的妹妹,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答应。”

我看着元庆坚毅的神情,终于向他绽开一丝笑意,心头却在默念,翠羽,如今我也算是仁至义尽,元澈定然会有他的另一番人生际遇,再不会被这重重宫阙所圈住,你的心愿也该了了吧!

拜别元庆,我走下汉白玉雕的玉阶,却见对面一身素衣的元羲正朝这边走来,我与他无声的对视,元羲的眉间有着温和的笑意。

我笑道:“今日怎么忽然进宫了?前两日听说嫂嫂身体抱恙,今日可大好了?”

元羲淡笑着:“她身子一向就单薄,已经大好了。”

我垂下睫笑着,“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元羲看了看上面高高的乾元殿,低头道:“我已经向皇上递交了辞呈,过了父皇的丧期我就会启程去汉阳,紫薇身子不好,这京中人事过于繁华,留下来也是徒增伤感。我们打算今后游历四方,不再过问京中人事。萱儿你也要保重,殷祁是个很好的男子,他必定会好好爱护你的。”

午后轻暖的阳光薄薄照在身上,我眼眶酸涩,看着元羲,终于轻轻的叫了声:“哥哥。”

元羲一怔,旋即微微一笑,“萱儿,你一定要幸福。”

我含泪点头,哽咽道:“哥哥也要好生保重,芷萱会永远记得你的。”

元羲眼底朦胧,含笑向我点了点头。

“王爷。”却见身后袅袅婷婷走来了一身月白素衣的沈紫薇,元羲转身笑看着她,沈紫薇上前,看了看我,向我微微笑着颔首,那笑容之间光彩流盼,全然没有素日的冷傲孤高,我看着她和元羲两人并肩而立,只是道:“哥哥今后就靠嫂嫂照拂了。”

沈紫薇上前轻轻握住我的手,眼眸间清辉的光影闪烁,“芷萱,我这个嫂子没有称职,这么多年来都未好生和你说说话,以前的事你不要见怪才是,我们这一走又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再见,你且好生保重罢!”

我笑着点头,视线却渐渐模糊,沈紫薇又轻声的咳起了嗽,元羲见状关切的上前,“今日穿的这样单薄,叫你多加一件衣服就是不肯。”

沈紫薇温婉的笑着,“不碍事。”

两人眼眸处尽是柔光流转。

映着冬日那午后的阳光格外的好看。

腊月十七,京城有风俗,这一天京城的凤翔街会有热闹的舞狮会,是夜京城的大街上,我与殷祁牵手走着,街上人『潮』涌动,不少年轻男女并肩走过,路过一个卖糖葫芦的老人,殷祁笑睨着我,“萱儿今年还要不要吃糖葫芦?”

我面上一红,“都老夫老妻了,我还能吃那小姑娘吃的东西么?”

殷祁浅浅的笑着,上前向老者买了一串糖葫芦转身递给我,“在我面前,萱儿永远是当初龙湖湖畔那个笑靥如花,明媚飞扬的女子!”

我低头笑着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看向他笑道:“好甜啊!”

殷祁宠溺一笑,拉着我走向街边的小摊,锅里熬着香浓的冒着热腾腾的香气油茶,我随他一起走到小摊前坐好,摆摊的老夫『妇』上前招呼我们,“公子和夫人要吃些什么?”

我与殷祁相视一笑,“来两碗油茶!”

那老婆婆眼角眯眯的笑着点头,“公子和夫人稍等片刻,老身这就去盛。”

我抬手将手放在桌上撑着下巴看着身边的殷祁,“记得那年我们在京城吃元宵的场景,仿佛就在昨天,时间过的可真快!”

殷祁挑眉问道,“等会儿我们就去看舞狮会如何?”

我看着漫天的繁星笑着点头,心下一片柔软。只是感慨道:“时间过的可真快,一转眼我竟然已经回大秦三年了。”

殷祁点头笑道:“是啊,已经三年了。”

我垂眸淡笑,“这三年是怎样一路风雨的走过我早已记不清,此生的曲折虽多,所幸还有你能陪我一路走过,倒也不觉辛苦。”

殷祁低声道:“我说过,一路的风雨我会陪你走过,如今亦是,今后亦是,此生亦是。

我抬头看着满天繁星,只是喃喃道:“是啊!岁月弹指而过,等过了上元节我竟然已经快要二十三岁!我十六岁就嫁与你为妻,如今竟已快七年!殷祁,此生芷萱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和你永远在一起,再不分开!”

他郑重的看着我,一字一句道:“会的,此生再也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分开我们!等国丧一过,我们就去江南!”

老婆婆将油茶端了上来,看着我们笑道:“公子和夫人真是郎才女貌的绝配,简直就像那戏曲儿里的金童玉女啊!”

我和殷祁闻言皆是一笑,殷祁笑道:“我与娘子已经成亲快七载了。”

老婆婆闻言欢喜道:“老身在京城摆了这么多年的摊子,如今还是第一次见公子和夫人这样一对玲珑剔透的妙人儿,两位这般的恩爱的璧人,足以媲美老身当年与夫君了。”说完她抬头朝一边的老公公招呼道:“老头子,快过来来瞧瞧这位公子和他夫人。”

老公公乐呵呵的走了过来,脸上的皱纹眯成一条细线,见到我与殷祁得意的捋起胡须,“我这夫人素来很少与人这般投缘,两位今日可是对了她的胃口呢!”

老婆婆笑嗔了他一眼,随即对我笑道:“你们莫要理他,他这人竟说浑话!”

我和殷祁见着他们夫妻二人笑骂,不由的相视一笑。

这时,老公公走至老婆婆身旁对老婆婆耳语几句,老婆婆闻言脸上顿时堆起了慈爱的笑意,这才和老公公一起从自己怀里取出一块玉扣递到我和殷祁身前,只见这对玉扣莹润剔透,两块玉扣紧紧的衔接在一起,呈一个交颈鸳鸯的形状,别样的精致,我一见就喜欢不已。

老婆婆笑道:“这对玉扣本是老身当年与老头子的定情信物,几十年的风风雨雨走来,我期间经历了曲折离别,却也最终能够团聚相守,如今我们都老夫老妻老骨头一把也用不着这个,就送给你们年轻人罢,但愿这份福气能够转给你们,愿你们夫妻白头偕老,一生平安!”

我与殷祁忙推辞道:“这等贵重的礼物我们如何受得起。”

一旁的老公公笑道:“我家老婆子对人最是爽快,你们要是不收下,她便要将气撒在老夫身上,老夫就要受罪了!”

一时间,众人都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我与殷祁这才将玉扣收下,街头『迷』离的灯火照在小摊上,格外的温暖。

腊月十九,先前的四皇子元成趁着宫里办丧之机潜逃出宫,元庆下旨多番捉拿仍未见其踪影,而就在此时,蜀地传来了一个震惊的消息,元成潜逃至蜀地,在蜀地大肆宣扬元庆弑父杀母的恶行,随后西军主帅薛灝的拥立其在锦官城自立为帝。

元庆听闻此事,当即震怒,下旨令殷祁率二十万大军前去平叛,我与殷祁本已准备好南下杭州,此时又不得不耽误下来。这是殷祁最后一次出征,我的心里顿生一股不舍之意,怏怏求了他许久,殷祁着实拗不过我方才无奈答应我随行。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临行前,元庆在承天门亲自为殷祁送行,二十万大军在下面的广场上震天的呼喝着,元庆举起酒杯向殷祁敬到:“此去征战辛苦,祁王定能为朕分忧,待到大捷得胜凯旋之日,朕当率满朝文武迎到十里长亭!”

殷祁一身戎装,抱拳行礼后方才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元庆负手而立,眼神扫过下面的将士,抬手重重的在殷祁肩上一拍,“朕等你的大捷喜讯!”

殷祁转身朝着下面的军士朗声道:“众将士听令,此征蜀地,定当得胜而归,扬我军威,以飨天恩!”底下的数万将士也摇旗呐喊,声音响彻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