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绿檀晓妆骤惊秋

几日后,忽然传出了元庆将要在这个月十三迎娶朝中内阁大臣崔福安独女崔翎的消息,殷祁告诉我时,我正在房内绣着一件衡儿的小衣,食指猛地一阵刺痛,竟是被针刺破了,鲜红的血珠自指尖冒出,隐隐作痛,我微皱眉头,殷祁见状上前嗔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抬头勉强笑着,“没事。”

他微蹙眉头上前拿起我的手指含在唇间轻轻吮尽上面的血迹,我看向他清俊的眉目,轻轻叹着只是道:“殷祁,在你看来,仇恨和爱情,孰重孰轻?”

殷祁微笑着取出我的手指,拿起一旁案上的『药』膏轻轻抹上,“在我心中,萱儿是最重要的,其他什么都比不上你的位置。”

我苦涩一笑,俯身靠在他的怀中,“可是为什么三哥他忽然就要娶侧妃?他不是已经说过会好生待敏敏的吗?为什么忽然变成这个样子?”

殷祁抱紧了我,“崔福安是朝中重臣,庆王有他的相助定然是如虎添翼!如今娶他的女儿无非是想让他尽快站稳阵脚,如此一来,他也会老老实实的站在庆王这一边,娶侧妃无非是权衡之计,敏敏会谅解庆王的苦衷的。”

我神情一黯,动了动嘴唇,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十三这一天,是元庆迎娶侧妃的日子,我一早就与殷祁出门乘马车去元庆府上,庆王府里张灯结彩,红绸飘飞,到处一派喜庆之『色』,殷祁一进门就被朝中一帮大笑官员谄媚的围住献媚。

我一进门撇开一众京中女眷的献媚,径直走向王府的后院,我要去看看敏敏,今日最伤心的人恐怕就是她了罢!穿过重重回廊,我远远却看到阳光下一袭红『色』喜服的元庆站在敏敏居住的小院外背手站立。

我停下脚步,看着元庆的背影,心头哀戚,既然相爱,又为何要这般折磨自己?难道仇恨真的那般重要吗?

元庆在那里伫立良久,最后只轻轻说了一句,“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旋即黯自转身离去,那身影无边的萧索与孤寂,留下一地的光影斑驳。

待元庆走远,我方才轻叹一声走上前,叩响了门环,很快有婢女打开了大门,见是我忙躬身将我引进院内,房里传来隐隐的琴声,竟然是《长相守》,却是别样的哀怨与凄凉,我走进房门,里面敏敏的身影隐在了屋子里昏暗的光线下,臻儿乖巧的伏在她的膝上听着,我轻轻咳了一声,敏敏随即抬头,勉强笑着,“唐姐姐来了!”

臻儿起身甜甜喊道:“萱姨!”我笑着上前抱起他,“臻儿又长高了不少呢!”

敏敏微微笑着,我不动神『色』的吩咐门口的沉香将臻儿带下去玩,等臻儿走后,我这才看着敏敏叹道:“这曲《长相守》你弹的这样哀怨,曲子本身的意境早已被你破坏了。”

敏敏苦涩的笑着,“《长相守》本是我与他昔日最喜爱的曲子,如今我一个人弹给自己听怎能还有初时的心境?”

我在她身旁坐下,这才发现敏敏的容颜竟已是那般的憔悴,我轻声道:“敏敏,不要怪庆王,好吗?”

敏敏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却依然莞自笑着,“自那夜他在我面前说出我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的孙女时我就知道自己与他此生的缘分已经尽了!即使这个秘密早已在爷爷暴毙的时候我就已经在爹爹那里知晓,却仍然要违心的欺骗自己,仍然要一心与他长相厮守,可是为何他明知道爷爷一生谨小慎微,却要偷偷在我做给爷爷的莲子羹里下毒,而我,差点一辈子被他蒙在鼓里,如今,他亦不能忘却仇恨,而我亦不能原谅他。”

我心头一震,立时站起身惊问道:“你说什么,王太尉是中毒身亡!”

敏敏闭上眼点头,深吸一口气,方才道:“是一种叫”噬魂散“的西域奇『药』,中毒后会使人身体渐渐虚弱,直至油尽灯枯而亡,任你是华佗在世也看不出是中了毒!唯一的症状就是中毒者的后颈会有青紫斑点出现,我也是听偶然间听在蜀地带兵的爹爹说起过,前几日,太尉府的老管家病逝,临死前幡然悔悟,向我道出当年自己被元庆收买的密辛,还有爷爷装殓时的异常,而更让我心惊的是,那毒素竟然是来源于我每日做给爷爷的莲子羹,我这才明白原来他一直对都恨我们王家,一直都恨着我,甚至利用我的手杀死了我的爷爷!”

我身子渐渐变凉,元庆,你何时变得这般狠厉,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就利用自己心爱的女子的手毒死了王晋,而直至今日都没有告诉我!昔日那个对我宠溺爱护的三哥忽然让我觉得好陌生!

到底他和殷祁南阳王几人要做什么?为何一直要有这么多事瞒着我?当年母妃和南阳王究竟是什么关系?漱玉当年的错事和先帝到底有什么关联?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在我心中盘旋,我长长呼出一口气,轻拍敏敏的肩,“庆王总有一天会看开的,你们两人毕竟有过五年的夫妻情分,一夜夫妻百日恩,他日总会冰释前嫌的不是吗?”

敏敏苦笑,自嘲道:“如今我们王家在朝堂上的地位一落千丈,元庆他已经不必再忌惮了,他利用的我的手杀了我的爷爷,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而我亦是他仇人的孙女,此生我不能说服自己去报仇,却更不能心无旁鹫的继续做他的妻子。”她潸然落泪,那晶莹的泪珠反『射』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光华盈盈流转,却格外的刺眼!

我在一旁坐着,心头万千念头闪过,一时相对无言。

回去的马车上,我靠在殷祁的怀中,脑海中闪现着刚才庆王府的大厅上,繁密欢快的喜乐声中,元庆一身大红喜袍,意气风发与新侧妃双双拜堂的情形。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元庆,敏敏,为何要这样彼此互相折磨?敏敏的话还回『荡』在耳边,我的心中一阵颤抖,手指不自觉攥紧了殷祁的衣袖,他似察觉到了我的失态,轻声问道,“怎么了,萱儿?”

我心头忽然记起元庆那日一句怪异的话,“殷祁,当日三哥说还有很多事我不知道,你和三哥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殷祁神『色』微变,眼神一敛,旋即温柔的笑着,“一定是你多虑了,现在皇后被废,一切尘埃落定,还能有什么事。”

“王晋是你们下『药』毒杀的对不对?你们还要瞒着我多久?”我猛地坐起身,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

殷祁泰然的看着我,眼眸中有暗涌流过,许久才点头道:“是。”

我深吸一口气,“三哥已经知道了母妃与父皇的事了是不是?”

殷祁微一沉『吟』,也轻轻点头,“其实庆王早在两年前就已知晓这件事了。”

“公公和你一直都是明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的对吗?为什么你们都不告诉我?”

殷祁看着我,良久终于缓缓点头,我心中一沉,颤声道:“到底这背后有什么密辛,要你们事事都瞒着我,殷祁?”

殷祁没有言语,只是在我耳边轻声道:“芷萱,你受了这么多苦,我不想你再卷入这些是非中争斗中来,好好开开心心活下去,你不要担忧这么多,安心养胎,等这一切风波过去,我们就带上衡儿去江南隐居,以后每日游山玩水,双宿双栖,不再过问这些纷争好么?”

我失神道:“我不想你什么都瞒着我,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难道不能一起分担吗?”

殷祁抱紧了我,“萱儿,等时机成熟时,我自会告诉你,眼下,你就好生开开心心的过每一天,为了自己,也为了我们还未出世的孩子!”

我苦涩一笑,良久,终于垂下眸,“好,我不再过问,殷祁,你也要答应我,一定要平平安安,不要有事好吗?”

马车缓缓前行,绣着精巧的如意和合纹的车帘摇曳,外面严冬明媚阳光透过车帘的缝隙轻轻慢慢的洒了进来,我与殷祁紧紧相拥,再也不愿分开。

黄昏时分,天际的斜阳发出淡淡的余晖,我站在南阳王的青云轩外踟躇着要不要进去,心头那个疑问却紧紧萦绕不散,先帝一朝的事情现今世上没有几个人知晓的清楚,几日来,我查阅了无数本朝典籍上面只记载了先帝亲政后四十多年间的政事,先帝临终前的半年间。上面记载竟是一片空白,无从所知,到底在这半年间发生了什么事,连史官也不敢记载?

当年的旧事放眼京中唯有南阳王略略知晓一些,先帝当年的老臣王晋几人早已离世,唯一的恭亲王生『性』耿正,更是不可能从他那里知晓,宫中仅余的几个老宫人对此也是噤口不提。

天边的斜阳渐渐隐去余晖,我心头一定,终于举步走了进去,彼时南阳王正在书房的案桌前看书,我站在门口轻轻叩响了门,南阳王抬头见是我,挥手道:“原来是芷萱,进来罢!”

我低头走了进去,在一旁坐下,几欲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良久,南阳王才挑眉看着我,“今日见你眉头紧缩,似欲言又止,可是有什么事?”

我终于轻声开口道:“儿媳是想向公公打听先帝薨逝前半年间的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