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夕阳犹照短长亭

南阳王面『色』一变,随即不动声『色』的敛去神情,只是道:“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了?”

我深吸一口气,“安信侯王宵临终前曾经向我提起过我的脸先前的主人唐漱玉和先帝有关,儿媳实在是『迷』茫,到底唐漱玉当年和皇室有什么关联,先前的皇后一见到我的容貌就迫不及待放火烧宫,想要取我『性』命,淑娴长公主初见我时就对我厌恶无比,此后更是无端怨恨。”我停住了话头,径直看着南阳王,郑重道:“公公、三哥、夫君想要谋划大事刻意不让我涉足,儿媳能够理解,可是如今儿媳着实『迷』茫不解,这件事儿媳有权知晓,烦请公公将当年的旧事告之。”我起身郑重向南阳王行了一个大礼。

书房里一阵异样的沉寂,只听得到鎏金雀笼里的画眉上窜下跳的声音,南阳王许久都未做声,我站在原地屏住呼吸静静等待他的回答,南阳王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许久才叹道:“芷萱,一直以来,我、庆王和祁儿都不希望你卷入这些是非中,有很多事知道了还不如永远都不要知晓,对自己,对旁人都是无益,一旦知道了,只会徒增伤感烦忧。”

我倔强的回道:“公公有自己的谋划与计较,可是芷萱不想做一个只会依附夫君的闺中女子,既然上天注定芷萱今生要面对这样对的坎坷与风雨,芷萱就不能永远躲在亲人的羽翼下生存!”

南阳王直直的看着我,许久才叹道:“你和你母妃一个『性』子,都是这样倔强执着,也罢,老夫今日就告诉你。”

南阳王背手站起身走至窗前,看着外面黄昏的暮『色』,“先帝高宗是一个英明神慧的圣明君主,他在位时,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四国臣服,五海归心,那时的大秦是天下屈指可数的一方霸主。”

南阳王顿了顿,深深了吸了一口气,“可是人生在世,孰能无过?先帝垂暮之年,眼见自己日益衰老,渐渐心生恐惧,竟然也学起了那秦始皇,下旨在民间大肆招揽道士炼制仙丹以求得长生不老,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叫唐漱玉的少女出现,她年纪虽小,却自称身怀绝技,有妙手回春,返老还童之术,先帝大喜过望,当即将其招揽进宫为自己炼制丹『药』,先帝吃下了这些『药』初时的确是神清气爽,精神抖擞,然则时日一长,先帝却逐渐变得『性』情多疑,身边服侍的宫人稍有不慎,轻则杖毙,重则被处以剐刑、腰斩等极刑,当时的皇后也就是后来的孝慈太后屡次上书劝阻仍是无功而返,而先帝逐渐痴『迷』于唐漱玉所炼制的丹『药』,『性』情愈加残暴不仁,直至六亲不认的地步,作出了一件件令人发指的事情,朝中大臣对此皆是恐惧,害怕引火烧身,不敢有半句多言,这种情形一直持续了半年,直至先帝日益病重,最后吐血身亡。先帝一薨逝,孝慈太后当即下令捉拿唐漱玉,岂知这唐漱玉竟已经在先帝病逝当夜潜出宫逃辗转逃至西域,经过太医的查证,这才得知唐漱玉为先帝配制的丹『药』内含着苗疆特有了毒蛊,此蛊一旦入体,开始人会噩梦频频,渐渐『性』情变得暴虐残忍,直至毒发身亡。”

我听着这些触目惊心的旧事,心头一阵颤粟,低声问道:“那为何我在本朝的典籍中皆是找不到关于这段旧事的记载?”

南阳王看着窗外渐渐暗下的暮『色』,眉间一派说不出的阴郁,“当今的皇上为保先帝圣明,继位之初第一件事情就是下旨焚烧尽有关于这一段宫闱旧事的记载,严令天下人禁止私下议论,当初知晓内情的宫人皆尽处死,外面的人就更加无从知晓,如今事隔那么多年,知情的人本已经不多,你们这些小辈自然是更加不会知道了。”

他回过头看着我,“芷萱,现今正值多事之秋,老夫还是那句话,不希望让你卷入这些是非中来,如今朝中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元庆踌躇满志,终有一日要和皇上翻脸,老夫一生忠君爱国,不希望晚节不保,我已经将他扶上现在的风口浪尖,剩下的就只能靠他自己的造化了,过两日老夫就会向皇上递交辞呈南下江南,从此做一个闲散宗室,不再过问这些朝廷纷争,而祁儿会遵照我的吩咐留下来继续辅佐他,等到元庆功成名就之时,老夫也对得起故人了!”

南阳王眉间怆然,只是抬头望着天边的那缕轻轻飘散着绚烂如锦的橘红『色』晚霞,我举目望去,那鲜亮的颜『色』在渐渐昏暗的天空中一缕一缕的扩散着,轻轻慢慢的『荡』漾在如水般黄昏的天空中,别样的迤逦壮阔,绚丽多姿,从来未曾发觉,原来晚霞竟然是这般美丽,此刻南阳王两鬓斑白的发丝也被染上了一层『迷』离的颜『色』,我的心头千回百转,忽生出一股浓浓的悲凉,只是微微躬身道:“公公好生保重身子,儿媳告退。”

南阳王转过身来,面上满是慈祥的笑意,“下去罢!”

我转身出门,心头一股说不明的凄怆蔓延,漱玉,原来你竟然是这样一个血『性』女子,为了自己心爱人,不惜做出这件大逆不道的事,而后辗转逃至西域被师父捉拿回师门,是在怎样一种情形下,年仅十六岁的你会含恨自裁?是听闻王宵已经另娶身份尊贵的淑娴长公主?抑或是出于对自身所作之事的愧疚?当年母后为何要劝服漱玉对先帝做这件事,如此这般她又能够从中得到什么益处?忆起往昔母后的种种,我使劲的摇头,努力止住了自己疯狂的思虑,不敢再往下想。

而南阳王所说的我又何曾没有想过,一面是我的亲哥哥,一面是我从小到大一向敬重的父亲,我又该作何抉择?我抬头茫然的看着天际的晚霞,心头『迷』茫不清,母妃,到底我该怎么选择?怎么做?

青石板小道的那一头,沉香抱着衡儿笑着走来,“公主原来在这里,王爷刚刚还问起呢!”衡儿在她怀里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我,神情无比的爱怜,我心下一柔,只是伸手接过他紧紧抱在怀里,衡儿小小绵软的手指轻轻抚在我的脸庞上,眼眶有些许『潮』意,我低头轻轻吻了他的脸颊,心头终于暗自做下了决定。

几天后,南阳王收拾行装南下江南,从此不再过问京中的政事,彼时的元庆已能独挡一面,南阳王临行时,他只是神情肃重,对着南阳王无比恭敬郑重的磕了一个头,他的额头在地板上磕出沉闷的响声,却是什么话也未说出口。

此时,朝堂上虽有父皇的一力压制,元庆的势力还是在不知不觉间渗透到朝堂的各个角落,年迈的父皇身子愈加衰老,『性』格也愈加多疑易怒,焦躁不安,乾元殿服侍的内监宫女皆是战战兢兢,稍有不慎惹得父皇一怒之下就会有『性』命之忧,六宫上下唯有皇后翠羽方能讨得父皇欢心,就在这个时候,一生忠心耿耿年迈的恭亲王也走完了他八十多岁的人生,树倒猢狲散,昔日恭亲王旗下的官员也看准形势转投庆王麾下。

京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一种诡异气氛里,由宋兴统领的禁军的异常调动频繁,宫里的守卫换了一批又一批。一直病重的父皇此时终于出面,于日前当庭狠狠斥责了元庆,更将奢侈成『性』,纵容手下的家奴欺辱百姓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扣在元庆头上,十一月二十,元庆的一个门客在京中醉酒之后与人打架闹事,病中的父皇一怒之下责备元庆治下无方,下旨令身为亲王的元庆在承安门前当众罚跪三个时辰,引得满朝皆知,如今更借口元庆还需要历练,下旨将远在华南的大秦最大的州郡柳州赐给元庆为封地,柳州地处华南,物产丰富,气候宜人,商阜繁华,方圆千里是大秦版图上最富饶的封地了,这看似诱人的赏赐实则是父皇要将元庆『逼』出京城,再也不能威胁到他的帝位!

柳州地处偏远,远离京师,元庆若是一旦离开京城,必将失去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父皇更是下旨,要元庆在腊月初九这一日启程前往柳州封地,一刻不得耽误。

我心知元庆与父皇翻脸的那一天终于还是要来了,父皇对元庆的无端排斥,元庆对父皇隐忍,相互之间早已是剑拔弩张,终究要一触即发!眼下的形势对我们来说不容乐观,皇后翠羽深得父皇的宠爱,一心要将元澈扶上太子之位,父皇的『性』子愈加多疑猜忌,对元庆的锋芒深为厌恶,已决心开始对付风头强劲的元庆,而元庆也将不甘示弱的予以反击!这几日,殷祁与元庆两人在书房里议事经常就是整整几个时辰。

十一月二十八的这一夜,元庆过府与殷祁元庆在书房内商议许久,我坐在房内思虑眼前的形势,心头异样的沉重,衡儿在身旁咿咿呀呀的喊着娘亲,我赶忙笑着抱他起身,“衡儿乖,娘亲在等爹爹回来,衡儿先睡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