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便无风雪也摧残

我点了头,随即自顾自的登上马车,殷祁默默的上来,坐在我身旁,一路上我们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马车上一阵异样的沉默,怪异的气氛在我与他之间流转。我心头压抑,却只是无言。

南阳王府,我一进门沉香就抱着衡儿迎了上来,我紧紧的将衡儿接过抱在自己怀里,轻轻的亲吻他的小脸蛋,有小厮前来传话说南阳王让殷祁去前厅议事,等到殷祁离去,房里就只剩下我与沉香,见我含笑抱着衡儿,沉香试探问道:“公主,外面的传言到底会怎么一回事啊?”

我心头一紧,连沉香都在这样问我,可想而知京中关于岳阳楼一事的传言是何等的厉害,我兀自问道:“沉香,外面都是怎么说的?”

沉香面有难『色』,踌躇道:“奴婢也是听京城街头那些人说起,说公主当天和晋国的『奸』细在岳阳楼的雅间里衣衫不整,搂搂抱抱,言行亲热,还说公主以死相胁,协助那个『奸』细逃跑。。。。。。”沉香的声音越说越小声,最后直至低不可闻,最后赶忙道:“即使所有人误会公主,奴婢都相信公主一定是清白的。”

我闻言冷笑道:“这个效果不正是她所想要的吗?勾结敌国『奸』细,协助『奸』夫逃跑,这样的罪名对于我一个异国嫁过来的女子来说无疑有着致命的后果!”

我深吸一口气,“沉香,王爷对此事有什么反应?”

沉香低头思索了片刻方才道:“前日府里有婢女私下议论此事王爷下令将那两人杖毙,后又吩咐府中众人严令私下议论此事,违者杖毙!”

我的手一顿,却是垂下眸淡淡的笑了笑。沉香又道:“公主终究有福分,这次不但王爷和老王爷数次进宫向皇上求情,太子殿下还有安信侯都上书为公主求情呢!”

“太子和安信侯?”我惊异问道,沉香点头,“若不是太子殿下出面,皇上也不会这么快下旨放公主出来的。”

我心头顿时明了,只是无言,元羲,你的心意我何曾不了解,这一生我已经欠了你太多,为何又要一再的帮我?你这样做只会让我对当年的事羞愧一生啊!

夜里,衡儿已经被『奶』娘抱下去熟睡,我站在窗前开着窗任由外面的寒风吹在脖颈上,身子一阵冰凉,我却仍是伫立在原地,殷祁推门进来,见我不由皱眉道:“怎么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他说着就上前抬手关上了窗。

“殷祁,你相信我吗?”我轻轻开口问道。

殷祁一怔,复又点头,“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我心头微微释然,低声道:“李承桓是我结拜的义兄,我自然是要护他周全,如若你要听信外面的谣言,我也不会怨怪于你。”

“我从未怀疑过你。”他在身后淡笑道。

心头一定,我忽然转身直直的看着他“可是我觉得你我之间不知何时已经有了芥蒂,有了隔阂,你有太多的事在瞒着我,不让我知晓,当初是你口口声声称不想让我再卷入是非,我听了你的话不再多问,可是翠羽的事你又当如何向我解释?”

殷祁神情一黯,眼中流光转动,半响才道:“我无话可说。”

“啪!”

我狠狠的扇了他一个巴掌,“殷祁,这就是你给我的交待么?”

他的脸上泛起红红的五个指印,眼中此刻却平静的无一丝波澜,只是道:“你在牢里关了几天,还是早些歇息吧!我去书房还有公务要办。”

他决然的转身走出了房门,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心头忽然一阵气血翻涌,隐隐作痛。

外面的北风呼呼吹来,窗户被吹开,桌上的烛火被风吹的摇摇晃晃,越来越微弱,直至熄灭,屋里顿时一阵黑暗,我还站在原地,忽然觉得一阵彻骨的寒凉自脚底涌上全身每个角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潇湘轩这个曾经我认为世界上最温暖最温馨的地方也开始这般的寒冷了?

一夜无眠,第二日一早,我早早起身在小厨房里亲自下厨做了一桌清淡的早点,王府的大厅上,南阳王坐在上首,我独自坐在一旁,心里却焦灼无比,今日我已经放下身段向他妥协和好,为何到了现在仍然不见他来?

门口匆匆进来一个小厮,恭敬回道:“老王爷,少王妃,王爷方才已经出门,现在不在府里,吩咐奴才传话过来,让老王爷与少王妃先行用膳。”

心头一凉,我面上却仍是保持着温婉的笑意,起身为南阳王夹菜,笑道:“公公,既然王爷不过来了,公公就先用着吧!”

南阳王别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方才叹道:“昨夜的事情我已经听下人们说起过了,祁儿这孩子年轻气盛,难免浮躁了些,你不要怨怪他才是。说不定过几日你们有恢复往昔的情分了。”

我低头一笑,“公公,还是先用膳吧!”说完我夹起桌上的清蒸鲈鱼,“这鲈鱼是儿媳亲自做的,口味很是清淡,公公尝尝!”

南阳王叹息的点头,我依旧笑着,眼神不自觉瞟向门口,殷祁,你真的不会来了吗?

黄昏时分,我一身男装打扮出门,来到城中的一间小酒馆坐下,伙计将酒菜端了上来,我自斟自饮一杯接一杯的喝着,心头却是哀戚无比。

殷祁,你当真这样的无情?那个会在寒冷的冬日里细心为我暖手的男子,那个永远都会温柔的对我笑的男子,那个一直陪在我身伴为我遮风挡雨的男子,为何现在会变得这般冷漠?这般的绝情?难道往昔的种种都是假的?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有泪从眼角滑落,滴入酒杯里,我正要抬手拭去,面前却忽然出现一方素白的丝绢,我欣喜的抬头,看到的却是一位温文儒雅的中年男子,正含笑看着我,是安信侯王宵。

我神情一怔,尴尬笑着低头无言,王宵走到对面坐下,“王妃今日为何会一个人在此借酒消愁?”

我看着他苦笑道:“多谢侯爷日前为我在皇上面前求情。”

王宵笑着摆手,“王妃不必客气,奉劝王妃一句,这个世上本就有那么多曲折,如若王妃每件事都要在心中介怀,到头来伤的唯有自己。”

我淡笑着为他斟满一杯酒,“曾何几时我也这样认为,如今看来却是并非如此,‘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王宵眉头微蹙,“谣言止于智者,相信祁王那般睿智的人定不会介怀的。”

我自嘲笑着,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喝酒,对面的王宵叹道:“这世间本就是如此,种种是非曲折又有几人能够看的透彻?当年的我也曾年少轻狂,也曾风花雪月,何曾不是负了一名女子,负了她一生的心,如今物是人非,想要挽回,伊人却芳魂已逝,已经是不堪回首了。”

此刻的我,酒意涌上心头,听到他的话不禁吃吃的笑了起来,“侯爷这般洒脱的人也会有这样的憾事么?”

王宵苦笑着点头,“当初若不是我,她也不会有那般凄惨的结局了。”

我不置可否一笑,“侯爷上次送来的那幅画上所画之人,如若我没猜错,应该就是那名女子吧!”

王宵一怔,随即点头,语气微醺,“你和她很相像。”

我低下头没有再说话,只是一口一口喝着酒,外面的天『色』渐暗,一室昏暗的光线,凛冽的寒风狠狠拍打着门上挂着的帘子,酒馆的大堂里泛起一股淡淡寒意,对面的王宵转头看着外面黄昏的街景,神情一阵恍惚,许久才轻声『吟』道: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

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

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他举起酒壶大口大口的喝着酒,那俊秀的眼角竟然有泪光闪过,转瞬却消失不见!

脑海里晕晕沉沉,我懒懒的趴在桌上看着他的侧影,竟然有些凄怆,一时间两人相对,只是无言。

直到沉香来催促我回府,我才蹒跚的被她搀着出了酒馆,我不经意的回首,竟见身后的王宵眼神『迷』茫的看着我,闪烁着一丝怪异的情绪,是伤痛?是惋惜?是愧疚?还是........

翌日,东境传来消息,张青云在邺城与晋军大战,双方损失惨重,一时之间两军对峙,然则三日前晋军忽然挂起免战牌休战,并即将派出使臣来大秦商量议和事宜,晋国本是雄霸一方的强盛大国,如若两国真的全面开战,大秦也会国力大损,我暗自思绪着,父皇此次应该会应允这件事,而晋军为何忽然挂起免战牌?是李承桓的意思吗?看来李承桓已经安全的回到了晋国,晋国的使臣很快也要来大秦解释这一次的事因,幕后的一切纠葛很快就要见分晓!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这一夜,殷祁仍旧在书房歇下,没有回房,我在窗前看着书房的灯光,心头终于一定,披上外袍,端起案上一壶热茶,向书房走去。

房门是虚掩着的,我轻轻推开,殷祁正在灯下写着什么,听见声响抬头一见是我,随即将手中的事物一放,淡笑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休息?”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温婉的笑着,“见你还没有睡,就为你端壶热茶过来暖暖身子。”

我上前将托盘放在案上,不经意间瞟见了他书案上《资治通鉴》下压着『露』出一角的信笺,依稀是元庆的笔迹,我不做他想,只是局促着站在桌旁,不知如何开口,许久,殷祁淡声道:“夜晚风大,你还是早些回去安歇吧!我还有公务要办。”

我的手一顿,沉默了许久,忽然转身直直看着他轻笑着,“你准备这样与我冷战多久?”

殷祁神情微变,随即抬头坦然迎视着我的眼神,半响才开口,“我待你始终如初。”

心头冷寂,我冷笑道:“好一个始终如初!现在看来,昔日你所谓的海誓山盟也不过如此!”

殷祁沉默良久,方才漠然道:“京中如今人言可畏,皇上对南阳王府也诸多疑忌,你不便再呆下去,我已经吩咐好,明日徐燔会带人护送你南下江南金陵,衡儿尚且年幼,不能离开你,你便将他也带上去江南避一阵子再回来吧!”

全身一阵彻骨的冰凉,手心被指甲掐的生疼,我极力止住心头剧烈的的气血翻涌,只是深吸一口气淡笑道:“也好,既然这里人言可畏,妾身自然是不能再留在这里丢王爷的脸面了,王爷保重!”

我向他郑重福身,说完这句话转身决然离去,眼泪却在转身的那一霎决堤,我的脚步渐渐加快,一路几乎是小跑着回到卧房,寒风狠狠的吹开两鬓的发丝,吹散了我的泪,飘在那薄凉的空气中,我无力的关上房门,身子一软缓缓滑座在地上,为什么?为什么一切都会变成这样?

烛火摇曳,地上映出我孤单的身影,对着一室空冷的气息,我忽然轻轻的笑了起来,呵呵,殷祁,原来我在你心中也不过如此!也好,既然你这般迫不及待的想要将我赶走,我自然不会死皮赖脸的留在京城。从今以后,你在京城,我在江南,彼此再无任何交集!

第二日一早,沉香就已经打点好了一切物事,衡儿还在熟睡中,我轻轻将他抱起,徐燔上前叩礼道:“回禀王妃,行李一切打点妥当,可以启程了。”

我轻轻颔首,随即抱着衡儿转身出门,眼睛却不经意间瞟到院里对面的书房,那门窗仍然紧紧闭着,那样的萧条与冷寂,我不再犹豫,淡淡吩咐道:“走罢!”

王府的大门口,我登上马车,仍然忍不住撩起车帘,门口仍是如一的冷清,那人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我自嘲一笑,终于不再犹豫,放下了帘子仍由马车一路走远。

徐燔是殷祁的随身护卫,此次奉命护送我南下金陵,此人忠耿正直,对我很是恭敬,我们乘船一路南下,不知不觉竟然已有十日光景。

黎明时分,我站船头看着远处下雾气蒙蒙的江面,凛冽的寒风吹在身上那样的冷,记得上一次去金陵还是我与他两人一起情意缱绻,那时,我还在船头为他跳舞,也是在这船上,我们有了衡儿。。。。。。可是为什么到了如今一切都变了?

船头两个掌舵的船夫正轻声闲谈着,声音细碎,却还是隐隐随风飘入我的耳内。

“知不知道?京城里出大事了?”

“知道,睿王谋反嘛!”

“这睿王可真是太不像话了,一打完胜仗就迫不及待的勾结自己的舅舅一路南下『逼』近京城,幸好还有庆王和祁王在,否则这京师就不保了!”

“你小声一点,徐护卫吩咐严禁在船上议论此事,若是让王妃听见了,你我『性』命不保!”

。。。。。。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见,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事,元睿谋反?京师危急?元庆与殷祁守城?方才数十日怎会发生如此多的一连串的变故?我几乎来不及反应!为什么忽然之间元睿就谋反了?京城仅有宋兴的五万禁军防守,东阳王远在东境朔阳,南军还在江南,殷祁他们拿什么来抵抗元睿的数十万大军?

我不动声『色』的回房,坐在榻上暗自思虑着,沉香推门进来笑道:“公主今日的气『色』好了很多呢!”

我淡淡笑着,“沉香,去把徐燔叫过来,我有事要问他。”

沉香面『色』一怔,方才点头称是转身出门去叫徐燔。

我暗自握紧手中的茶杯,心里有了计较。

徐燔自门外进来,恭敬向我叩礼,我淡笑道:“徐护卫,自我们上船已有数十日的光景,不知王爷在京中的情况如何?”

徐燔恭声道:“王爷昨日已经派人传信让属下告知王妃,王爷一切安好。”

“是么?”我幽幽问道,声音早已含了一丝冷厉,徐燔面『色』未改,仍旧点头称是。

哐啷!我手中的茶杯猛地掀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我疾声喝道:“到了现在你们还敢瞒我!”

徐燔和沉香一怔,随即低头默不吭声,我深吸一口气,“沉香,你原原本本将事情给我交待清楚。”

沉香的眼神瞟过徐燔,这才小声的说道:“是王爷吩咐奴婢不准透漏半个字的,王爷说京城凶险,公主若是留在京城恐有不测,公主『性』子倔强定然不会撇开王爷独自离开,王爷让奴婢伺候公主去金陵躲避战祸,等到一切风平浪静后再告诉公主。”

我的热泪早已盈湿了眼眶,殷祁,你竟然这般待我!可叹当日我还一再的怨怪于你!我忍住泪意,看向徐燔,“徐燔,你且将京城的形势说与我听。”

徐燔略一迟疑,还是开口道:“原本是张青云与睿王在西北秘密招兵买马,势力急剧胀大,现下又在播洲一战大获全胜,难免骄横,皇上本已有削藩的意图,十日前,晋国皇上写密函告知了播洲一事的幕后真相,皇上大怒,当即下密旨假意让张青云与睿王一起班师回朝,意在趁此机会收回张青云的兵权,哪里知道,这个时候张淑妃忽然逃出宫前去播洲向张青云告密,三日前,张青云一怒之下与睿王一起挥师南下,二十万大军『逼』近京城,王爷和庆王已经率禁军守城。”

我听着徐燔的这一番交待,不觉心惊肉跳,元睿真的反了吗?怎么会这样?到底是何人在幕后告密?脑海中闪过父皇的决议削藩,南阳王的忧虑,四路军主帅的百般不情愿,那日李承桓所说的疑『惑』之处?殷祁前前后后奇怪的举动,南军的私自扩军,还有那日我临行前无意间看到殷祁书房里有元庆字迹的信笺,种种蛛丝马迹此刻在脑海中渐渐明了,莫非殷祁所指的就是这个?

父皇解除张青云的兵权已经实势在必行,张青云狼子野心,一早挑动元睿争储,实则他自己野心勃勃,如今被卷日益壮大,叛『乱』只是迟早的趋势,首先由北军冒充晋**队在播洲这个特殊地点挑起边疆战事,然后张青云就有借口挥师前往播洲,最后战事自然不了了之,父皇本就对西军南下心存芥蒂,待到父皇下令元睿张青云回朝之时,张青云再借机叛『乱』!而南军尚在江南,东阳王的军队远离中原,剩下的西军主帅薛灝又是昔日张青云的门生,元庆殷祁,殷祁元庆真的有这么大的胜算能够以五万禁军来抵制张青云的二十万大军么?

我不敢再往下想,只是疾声朝徐燔问道:“京城现在情况如何?”

“京城已经封城戒严,王爷和庆王殿下正率着五万禁军和京城百姓守城。南军已经于半个月前得令前往汉州演练,五日后就可抵达京城!”

我心头愈加急切,只是决然道:“徐燔,我命你即刻调转船头,今夜在徽州靠岸,我们改走陆路,务必在五日内赶回京城!”

徐燔面有难『色』,“属下奉王爷的命令保护王妃的安全,王妃此时万万不能回去!”,

我闻言拍桌喝到:“你休得阻止于我,一切后果由我自己承担!”

徐燔依旧恭敬的跪在地上,“属下也是奉命行事,请王妃体谅!”

我疾步上前,一把拔下他腰间的佩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你今日若是再阻拦于我,休怪我取你『性』命!”

徐燔依旧恭敬,任由我手中的剑割破他的脖颈,滴出了鲜血,沉香在一旁按住我的手,急切求道:“公主,你身子不好,现在京中战火『逼』近,人人躲避不及,公主还有小世子,纵是公主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也要为小世子着想啊!”

我手中的剑应声落地,叹道:“可是那个人是我的夫君,如今他身陷险境,我怎能安心的在这里度日,一日不见到他,我就一日不得安下心来!”

徐燔看了沉香一眼,随即深吸一口气,终于俯身道:“属下谨遵王妃吩咐!”

我闻言惊喜的连连点头。

“请王妃速速收拾行礼,属下即刻送王妃赶回京城!”徐燔起身大步的走了出去。

沉香在一旁看着徐燔的背影欣慰笑着,我看向她微微透红的脸庞,心里欣慰与惊异交加,沉香和徐燔是什么时候有了这份情意的?

我们的船连夜在徽州码头靠岸,我将衡儿托付给贴身婢女画眉,命她率着一众家仆在此等候我的消息,我与徐燔沉香三人连夜骑快马飞奔向京城赶去。

京城郊外,寒风凛冽,白雪纷纷扬扬的飘着,随处可见为了躲避战『乱』南下的百姓,我下车匆匆抓住一个『妇』女急问道:“这位大姐,京城的战事现在怎么样了?”

那『妇』女长叹道:“还能怎么样,叛军已经『逼』近京郊两百里之外的十里坡,我们就是从那里逃过来的,眼下京城岌岌可危,遭殃的还不是我们老百姓,还是先南下避一避比较好。”

我站在原地,望向那雪幕中,重重的山岭,这昔日的太平盛世就要结束了吗?父皇的大好河山就要被这战『乱』的铁蹄所践踏!

我们三人化装成逃难的百姓继续向京城赶去,十里坡在距京城百里之外的地方,张青云的北军竟然如此神速,这么短的时间就攻破了一路的重重封锁,一直打到了距离京城百里的地方!而南军尚在江南赶来的途中,现在只有依靠京郊宋兴统领的五万禁军抵抗,要对抗张青云的二十万大军该是多么辛苦!

我焦急的掀开马车帘子望向十里坡的方向,徐燔在身后道:“王妃,我们今夜黄昏就能赶到京城了。”

我点头,心中默念,殷祁,我就要来见你了,你一定不要有事!

天『色』愈加昏暗,马车一路走来,只见满地狼藉,到处是人们逃难留下的散『乱』衣物,前方的城门越来越近了,我激动不已,匆忙跳下马车拔腿就向城门口跑去,城头上有兵士喝到:“下面是什么人?”

徐燔和沉香匆匆跑了过来,取出令牌,朗声道:“我们是南阳王府的人!“

士兵一见慌忙放行,城门被缓缓打开,我疾步奔向里面,迎面走来一队巡逻的兵士,我上前抓住他疾声问道:“快告诉我,祁王在哪里?”

那士兵恭敬道:“王爷在城头上的营房里!”

我举步就向营房跑去,心中激动不已。几步跑到了营房前我一把就掀开帘子,惊喜的喊道:“殷祁!”

不想里面竟然坐满了一众将领,众人惊愕的回头看着忽然出现在门口的我,殷祁坐在上首,抬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我只觉得脸上一热,心头大『乱』,脸上讪讪的笑着,慌忙缩回了手,心里直恨自己刚才的莽撞,跺脚就跑开了。

沉香在身后追了上来,不时的掩嘴偷笑,我嗔道:“你这妮子,我出了这么大的丑你还笑话我!”

“公主饶命!奴婢也不知道那里面会有那么多将军在啊!”沉香笑着求饶道。

我恨恨的跺脚,却见身后走来了一个小兵,他向我略一施礼道:“王爷命小的带王妃下去休息。”

我忍不住小声问道:“王爷呢?”

“王爷还在和将军们议事,说晚些时候再来看王妃。”

我只得点头随那小兵来到一处房间里,眼下战事危急,这里应该是殷祁暂时的居室吧!里面有淡淡的杜若香气,殷祁的外衣也整齐的放在一旁角落的矮桌上,我微微一笑,走上前整理好书桌上略微凌『乱』的书简,一双手从身后紧紧抱住了我,我微一侧首,殷祁熟悉的眉目正在眼前,他低声道:“萱儿,徐燔已经告诉我了,为什么要回来,这里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我转身看着他,哭嗔道:“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还要假意与我闹翻,还要那般无情的撵我去江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若是有个什么闪失,我会愧疚终身的!”

我抡起拳头狠狠的砸在他的胸前。殷祁只是紧紧的揽住我,低声道:“是我不好,只是京城着实危险,这次庆王是放手一搏,南军若能及时赶来自然再好不过,若是输了,我们都会与之陪葬!你『性』子倔强,不使出非常手段,你决然不会轻易离开南下避祸,我实在不想让萱儿留在这京城。”

我轻叹着靠在他的肩头,“你总为我着想,一心想着我的安危,却不知若是你有什么不测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我抬起头问道:“殷祁,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二哥为何会忽然谋反?”

殷祁敛眉道:“播洲的事情是张青云自己策划,播洲地处临近张青云的北军统辖范围附近,东阳王对削藩一事心存芥蒂,若是有变,东阳王定会借口播洲距东军遥远而推拒,而皇上就会派出张青云前往平『乱』,皇上已经年迈,担心太子将来继位难以掣肘张青云,更忧心张青云渐渐做大,才会有下旨召张青云回朝一事。皇上明了张青云一早本就已有反叛之心,早在半个月前就下密旨给父王,若是张青云一反,我们一早故意安排在江南汉州演习『操』练的十万南军即刻启程进京勤王,到时,庆王平叛有功,削藩一事也会不了了之,睿王反叛定然会被治罪,而庆王就可在此次平『乱』中大展头角,朝中就此无人能及庆王的气势,那时,方才是庆王的崛起之时!”

我惊疑道:“既然你们的计划这般周详,那为何京城此刻的情况看来如此危急?南军为何又要十日后才能赶到?”

殷祁蹙眉,“人算不如天算,前日南军北上路经汉水时遇到了百年未遇的暴雪,河面被冻住,汉水又是北上的必经之地,大军一时不能及时行军,所以才会有了今日张青云之祸!”

殷祁顿了顿,复又看向我,眼里升起一抹促狭的笑意,“萱儿今日真是给我一个大大的惊喜!“

我想起了刚才自己的冒失,脸上一红,嗤道:“今日我可是出了大丑了,让那么多将军看到真是羞死人了。”

殷祁低低笑着,“怎么,有人现在才知道害羞,刚才冒冒失失的闯进了主帐,让那些沙场杀敌的将领骇的下巴都差点掉了下来!”

我们两人笑着笑着忽然一阵怪异的沉默,许久,殷祁揽轻叹着紧了我,低声道:“我知道萱儿一直在介怀陈贵妃的事,那年宋兴将她送来京城,我们这才得知你尚在人世的消息,后来父王无意间见到了翠羽,称她与你的母妃长的很是相像,皇上多年来一直挂怀苏贵妃,若是能够为与苏贵妃容貌相像的她伪造一个身份进宫伴驾,以后对庆王今后的争储有很大的契机。这才安排人教习她琴棋书画等技艺。又秘密找来当初宫里熟悉苏贵妃言行的老宫人指点她模仿苏贵妃的言行,幸好陈贵妃悟『性』极好,仅用半年的时间就将苏贵妃的一言一行熟谙在心,使得皇上见了一面后就当即将其召幸入宫。”

我低头涩声问道:“所以,翠羽是在那半年里就对你暗生情意的吗?”

殷祁点头,“在进宫之前她曾向我道明自己的心意,我对她道出你的真实身份,我说过,此生只心系你欧阳芷萱一人定不会再对其他女子动心,她一时黯然应承了父王的提议,才会提出要那红麝珠串,那本是当年年幼的我买给母亲的生辰贺礼,不想还未等到母亲的生辰,母亲就已经去世,翠羽只提出她要这样东西,父王见她身世飘零,不忍再拒绝她这样一个要求,就吩咐我将红麝珠串给她了。”

我心头顿时明了这其中的曲折,翠羽,原来你一早就已经对殷祁暗生情愫,却又不得不委身进宫,成为年迈父皇的妃嫔!

我沉默良久,忽然抬起头看着殷祁,“殷祁,你和三哥想做什么我一概不问,我只想要你告诉我,翠羽会你的母亲和她容貌相似?这是真的吗?”

殷祁面『色』一顿,旋即点头,“我的母亲与你母妃有八分相似!”

这短短几个重重的击打着我的心,其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我抬头迎视着他的眼神,一字一句问道:“也就是说公公当年和我母妃的确是熟识的对吗?”

殷祁一怔,终于轻轻点头,“父王当年曾经爱慕过你的母妃。”

南阳王当年对我母妃果然有意,怪不得一直以来他会那般无私的支持元庆!怪不得初见我时他会神情恍惚!我一时之间只觉得不能呼吸,竭力的抑制住心头的滔天巨浪,许久才平静下来,勉强笑问道:“那祠堂里的那块灵牌是我母妃的吧!”

殷祁眼神闪烁,犹疑了许久才道:“是。”

外面传来通报声,“王爷,庆王与宋将军来了!”

我和殷祁赶忙分开,闪身躲到帘子后,殷祁淡淡吩咐,“快请!”

外面走近两位高头大马的将军,竟是元庆与几年未见的宋兴,宋兴向殷祁叩礼后,递上了一张纸条。“王爷,这是我方的密谈前去查探带回来的。”

殷祁接过展开一看,眉头微蹙,“他们这次是想玩什么花样?那密谈可在?”

“正在外面等候王爷召见。”

殷祁沉声吩咐道:“快传!”

外面走进一个兵士模样的人,殷祁问道:“北军现在大规模的撤军是怎么回事?”

那兵士恭敬道:“属下也着实不清楚张青云那厮的意图,从昨夜三更开始北军各营就接到军令连夜撤军五十里,现在二十万北军已经撤到十里坡西部五十里外的燕回寨驻扎。”

一旁的元庆神情严肃,“眼下南军主力尚在赶来京师的途中,十日以后方能到达,此时十里坡只有五万禁军人马,前日十里坡守军与之交锋已经略显下风,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这两日虽已十里坡命守军避而不战,意在拖延时间等待援军的到来,如今他此时撤军定然有古怪!”

殷祁点头,举步走向桌前的行军布阵图前,问道:“从燕回寨到京城除了十里坡这条路,可还有其他路可走?”

那兵士上前指到:“只有十里坡这条路可走,不好!难道他们想从燕回寨绕道走凤溪崖的天险去京师!”

殷祁一惊,“凤溪崖?”

“凤溪崖距离燕回寨二十里之远,上面有一条天险之路可去京城,此路凶险故而被当地人弃用了很多年。”

宋兴怒而拍手喝到:“张青云这厮,不想与我们多做纠缠,竟然绕道而行!”

外面急急的跑进一个兵士,“报!京城传来消息,北军今日巳时出现在共宁镇!”

房内的众人皆是惊异无比,元庆更是怒目圆睁,只见殷祁沉声喝到:“传我命令,召集各营将军、副将,前往主帐议事!”

我在帘子后听的心惊胆颤,真的就要打起来了么,繁华如斯的京城马上就要面临战火的突袭,元睿,我的哥哥,你今日竟要与自己的手足同胞自相残杀!

殷祁和众人匆匆出门,房里只剩下我一人,我呆坐在原地,心中思虑,眼下南军主力尚被迫停滞在汉州,等到河道解冻,最快也要十日之后方可到达,远水救不了近火,东阳王的东军尚远在东境,只剩下蜀地薛灝的西军了,薛灝日前带兵在蜀地的锦官城演习『操』练,若是马不停蹄,三日之内即可到达,自然能够解救这场危机,可是薛灝是张青云一手提拔,现在他会站在那一边?

我闭上眼睛,脑中闪现过当年与薛灝的点点滴滴,记忆中的那人重情重义,是一个精忠报国的军人,眼下唯有让他挥师前来方可阻截张青云!我睁开眼睛猛的坐起,走至案旁,匆匆挥笔写就一封信:

京畿临危,汝乃定国安邦忠义之士,望能顾全大局,大义灭亲,速速挥师勤王,清君侧,剿『乱』党。勿忘当年突厥之义!

我稳下心神,将信封好,吩咐外面的沉香进来,我将信交给她郑重道:“你马上骑快马赶去蜀地的锦官城,将信交给西军主帅薛灝,他知道你是我当年的贴身侍婢,定会给你一分薄面,事关国家的生死存亡,沉香你可记好了。”

沉香上前肃然接过信封,揣入怀中,徐燔自外面掀帘进来,跪首道:“沉香一介女子外出多有不便,属下愿一路保护她前往蜀地!请王妃成全!”

沉香的眼中瞬时蒙上一层雾气,只是痴痴的看着徐燔,徐燔与他对视一眼,眼中柔情闪过,我看在眼里,不由暗自欣喜,点头道:“徐燔,我命你定要保全沉香的安全,你可做的到?”

徐燔郑重点头,“属下愿以『性』命保全沉香,定不让她受一丝伤害!”

沉香的脸上蒙上一层红晕,我心下安定,“你们两人速速动身,骑快马赶去,尽量在后日天黑之前赶到将信交给薛灝,知道吗?”

沉香与徐燔会意点头,一起匆匆出门而去,我这才坐倒在椅子上,心中颤抖,薛灝,你可千万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一番信任,当年草原上的兄妹之谊望你还能记着!

翌日晌午,南阳王府里,我接过侍女手中的托盘,端进屋,南阳王殷祁元庆三人面『色』凝重的聚在一起商议军情,南阳王沉声道:“叛军已经『逼』近京城,眼下京中防守薄弱,如何是二十万北军的对手!”

“南军最快也要十日后才能赶来,可恨那张青云竟然勾结东方的安国『骚』扰边境牵制住东阳王的东军,如今京城他们是志在必得了!”元庆敛眉道。

“眼下能拖延一日算一日,一定要挨到南军到来!”殷祁在一旁指着布阵图上的共宁镇,“共宁镇距京城五十里,张青云最迟明日一早就会攻来,明日是最为关键的一日,万万不能让他们攻进来!”

我站在门口听到这番话心头一紧,竟然这样快!就是明日了吗?明日将会如何?

黄昏时分,殷祁负手站在城楼上,面『色』凝重的看着远处的郊外,我走到他身后,轻声道:“我们一定会赢的!”

殷祁转身看向我,“萱儿,这场仗凶险异常,睿王对皇位是志在必得,加之张青云在一旁鼓动怂恿,依我看,恐怕不只是睿王想做皇帝那么简单了!”

我诧异失声道:“你是说张青云觊觎皇位?”

殷祁点头,“睿王虽说是此次胜算很大,但是最大的筹码还是张青云手中的二十万北军,若是在这关头他想动什么心思那简直是易如反掌!”

我心头剧跳,“二哥只是想做皇帝,但是绝不会伤害皇族,若是张青云,他会不会?”我已经不敢想下面的事,拼命阻止自己心中那个可怕的念头!

殷祁握住我的手,“听着,芷萱,这场仗我们只能赢不能输!如今南军尚被困在汉州,只凭五万禁军的力量得胜的机会是微乎其微!只能抵挡一日算一日了!”

“怎么可以,我们五万禁军和他们二十万大军相比简直就是以卵击石!”我失声道。

殷祁面『色』凝重的点头,“事不宜迟,眼下宫中皇上、太子、后妃都已撤出皇宫去太庙躲避,萱儿,马上我会派人护送你和敏敏去京郊相国寺暂避,等到一切风平浪静我就来接你好么?”

我捂住唇止住自己的抽泣,看向身前深深看我的殷祁,“殷祁,不要再赶我走了,当初你也曾说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今生我愿与你同生共死,这世上没有你我绝不会独活!”

殷祁只是看着我,眼眸中波涛汹涌,许久才郑重点头,我苦涩一笑,握紧了他的手,两人十指紧紧交缠着。

我转头看向远处白茫茫的高山,薛灝,你可否会来?我心头苦涩,即便来了又如何,那也是三日后的事了,三日后会怎样,谁都不知晓!

城楼上把守的军士们的士气现在也是一片低落,要知道现在将要面对的将是二十万大军!人们的心中都有了怯意!殷祁与元庆也是愁眉不展,又是何时才能再相见?我望向茫茫苍穹,上天,你一定要保佑我的夫君和哥哥!

更深『露』残,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月朗星稀,军营到处是军士来回的巡视,士兵磨刀霍霍,雪亮的兵器在夜空下反『色』着异样的光彩!一派肃杀之『色』!

殷祁元庆以及几位将军现在还在城楼上议事,我站在雪地中,望着夜空心中伤怀不已,马上,北军就会兵临城下,这一切的繁华盛世就要被血淋淋的战争践踏!太平的日子终究要过去了!

二哥,明日你我战场相见,就不再是兄妹,而是刀戟相向的敌人了啊!而这场仗又是谁胜谁败?我记起了元睿当初那一句,“哪怕是踩着最亲的人尸体也要爬到最高的位置!”你明日当真会那么做吗?

身上一暖,原来是殷祁自背后为我披上了一件外袍,我回头看着他,“怎么现在过来了?不是在商议军事吗?”

殷祁柔声道:“现在先行回营整顿,你怎么不去休息?”

我看向殷祁,轻声道:“你不休息我怎么能安睡?殷祁,申时真的要打吗?”

殷祁重重的叹道:“张青云的北军长年在西北『操』练,训练有素,是我大秦最精锐的军队,不过今日京城的百姓自发组成民军,却也大大增加了我的胜算!这场仗我们只能胜不能输!”

我抓紧他的手,一时无言,只是轻声道:“我们一定会胜利的!一定会的!”

殷祁点头,握紧了我的手,我轻轻靠在他的肩头,看着远方『迷』蒙的夜『色』,闭上了眼睛。

申时时分,京城的城楼下,『逼』近了张青云与元睿的二十万北军,朦胧的月『色』下,黑压压的玄铁兵甲,士兵手中的刀戟反『射』着黎明惨白的寒光,元睿一马当先在城楼下喝到:“殷祁,本王念你曾是自家妹夫,今日姑且饶你一命,待我北军拿下京城,对你封官进爵如何?”

殷祁一身戎装站在城头喝到:“『乱』臣贼子!休得『乱』我心神,今日想要拿下京城除非踩着本王和众将士的尸体过去!”

元睿身边的张青云厉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众将士听令!全力攻城!遇敌杀敌!杀无赦!”

顷刻间,喊杀声四起,霎那间,黑夜中烽火连天,四处充斥着刀戟相碰撞的刺耳声音,二十万北军袭击城头,兵临城下,好在我方早已做好充分准备,面对北军咄咄『逼』人的攻势,还算应付的了。

张怀元此刻出现正奋力在城下厮杀,他的亲自上阵激励了北军的士气,面对密密麻麻的箭镞,不少妄图从云梯上爬上城楼的士兵被『射』死,城楼久攻不下,北军又开始采用撞车,数百个士兵抬着巨木狠狠撞击城门,我方渐落下风,已经有敌军攻上了城头,城门也渐渐抵挡不住的势头。

殷祁当机立断命令军队发动投石机,城楼上的士兵抬起一块块几百斤巨石砸下城头,下面的士兵躲闪不及,被砸到的人不计其数,有的甚至被砸的血肉翻飞!那血腥的场面骇人心神!

元庆拔起腰间的佩剑,直指天际,呼道:“众将士听我号令,全力固守城门!誓与京城共存亡!”

顷刻间,士气大震,士兵们群情激昂,愈加奋力杀敌,黎明渐渐来临,东方的天空『露』出鱼肚白,胜负还未分明,元睿和张青,我们的军队伤亡惨重,却仍是士气不减,

张青云眼见久攻不下,遂命北军暂时撤退,这一场持续了几个时辰的激烈战役总算暂时告一段落!殷祁与元庆薛灝几人也是疲惫至极,却不敢有半分懈怠,叛军随时都会发动又一轮攻击!

而今日一战我方损失惨重,不少士兵都负伤挂彩,城头上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殷红鲜血!殷祁迎风独立站在西北角的城头上,我走到他身后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站在他身旁,我看着眼前的他,一身玄铁盔甲,眉间素日的温润儒雅此刻又加了几分刚毅,愈加英武不凡!

殷祁转过身看着,微蹙眉头,“萱儿,不是让你不要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吗?”

我微笑着,“我只想与你在一起,不想此生留下什么遗憾!”

殷祁微微动容,只是握紧了我的手,他手心传来的力量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刚刚收到消息,南军还有三日就能赶到了!到时在与我们的军队里外夹击叛军,定能一举剿灭叛『乱』!”

我低声问道:“那这两日该怎么撑下去?”

殷祁抬头望向天际,“此次只能成功不许失败,大秦定能撑过这一关的!”

城头的风寒携着大片的白雪吹来,狠狠的砸在人的脸上,我们两人的十指紧扣,凝眸对望,彼此的心意早已明了!

午时,叛军又开始发动了又一轮攻势,这一次元睿和张青云似乎是做了必胜的打算,攻势比黎明时分的还要狠厉几分,数万士兵不顾密密麻麻的箭雨和巨石,直直的向城门冲来!城门已经有抵挡不住的趋势,情况万分危机,元睿与张青云得意的看着眼前的形势,命令军队暂停攻击,张青云一马当先,厉声向城头上喝到:“殷正,你现在是降还是不降?”

南阳王冷声嗤道:“老夫一生精忠报国,怎能向你这『乱』臣贼子屈膝投降!老夫舍了这条老命也要与你决一死战!”

张青云得意的大笑着,元睿在一旁没有吭声。

“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城下的的军队后方忽然有一抹素白的纤秀身影骑马飞奔而来,仔细一看竟然是大姐,她一身风尘仆仆,衣袂飘飘,却也美的不似凡人,只见她不顾生死危险策马冲入阵中,直直向前方的张怀元奔去,口中呼道:“怀远,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

阵前的张怀元惊愕的转身看着大姐,大姐自马上翻身下来,奔到张怀远的马下,直直看向张怀元,疾声道:“怀远,原来你这么急着要把我送去徽州就是想要反我父皇的江山?你怎能这样做?”

张怀元一时语塞,只是默默的看着大姐的疾声质问,一边的张青云吼道:“芷瑜,老夫念在你是我张家的儿媳,暂且扰你擅闯阵前的死罪,还不快下去!”

大姐闻言,直直向张青云和元睿跪下,凄然道:“公公,二哥,求求你们快放手吧!他日父皇还能饶你们的死罪,求你们放手吧!”大姐伏在地上低泣着。

张青云狠狠喝到:“来人,将她带下去!”

立刻有士兵将大姐架起,不想大姐却一把抽出一旁士兵腰间的佩剑,横在颈上,对着张怀元含恨道:“今日我的公公夫婿谋逆叛『乱』,我欧阳芷瑜身为大秦公主有何面目再见天下人,此生已尽,怀远,来生再见!”

张怀元失声喊道:“瑜儿!不要!”

我在城楼上看着大姐这突然的举动,来不及惊呼就见大姐狠狠将剑在脖子上一抹,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大姐柔弱纤细的身子瞬时萎软倒在了地上,鲜血瞬时浸红了她素白的罗衣,元睿与张怀元两人立时奔下马。

“大姐!”

“瑜儿!”

我的心中猛的一痛,大姐!张怀元上前一把抱起大姐,伤神道:“瑜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傻?为什么要这么傻!”

大姐在他怀中喃喃说着什么,城楼上早已听不清楚,只见张怀元紧紧的抱着大姐,元睿在一旁站着面带痛苦愧疚,却见大姐拿起手中的剑猛的狠狠朝张怀元的背后刺下!

张怀元的身子一顿,却仍是温柔的看着大姐,嘴角溢出一丝笑意,大姐也深深的看着他,两军阵前,他们两人紧紧相拥,身下是大片大片刺目的鲜血,浸红了地上肮脏的泥土。

张青云失声喊道:“怀远吾儿!”

所有的兵士都惊愕的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我的眼泪早已『迷』蒙了视线,大姐,你为何要这般决绝!大姐与张怀元的相拥的身体缓缓倒下,那一滩鲜红的血迹如同妖冶的花朵在这充满着杀戮与寒兵交接的战场上绽放着惊心动魄的美丽!

张青云此刻像是要疯了一般,疾声吼道:“给我杀!为我的远儿报仇!杀!”

城下的将士听命,喊声四起,又一轮攻势袭来!元睿仍是怔怔站在原地,身旁的军士提着兵器奋力向前厮杀,他仍是静默的站着,刀光剑影中,他一人呆呆的看着地上大姐与张怀元相拥死去的身影,终于,他大吼一声,“全部给我住手!”

元睿的喊声出奇的大,所有人瞬间都停了下来,惊愕的看着他的举动,张青云此刻面目已经扭曲!喝到:“元睿!你疯了吗!”

元睿单膝跪地,向张青云拜道:“舅舅,这个皇位我不要了,求舅舅下令撤军吧!父皇追究时我会求他放过舅舅,此次的罪行由我一人承担!”

张青云狠狠扔掉手中的佩剑下马走至元睿身前,狠狠给了他一耳光,狂妄的笑着,“竖子!你休想我会撤兵!这皇位今日我是志在必得!我要这些人通通为我的远儿陪葬!这个江山能者局之!你们欧阳家凭什么就可以这么多年霸占着不放!那乾元殿上的位置我是坐定了!”

他的这一席话,众人闻言皆是惊愕无比,元睿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张青云疯狂的样子,“舅舅,你!”

张青云立时对身后的众军喊道:“还不快给我杀!攻上城头,杀进皇宫!”

元睿疾步跳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出佩剑横剑指向张青云,“舅舅,今日你若想谋图这皇位就从我欧阳元睿的尸体上踩过去!”

张青云怒目看向他,冷笑道:“好哇!养虎为患,我的好侄儿!今日你既然要跟老夫反目成仇,老夫也不必跟你客气,来吧!”张青云抽出腰间的剑,与元睿横剑相对。

寒风掠过他们的身边,卷起了大片雪花,元睿大喝一声,举剑向张青云砍去,张青云以剑势挡住元睿的夺命攻击,两人在雪地中缠斗起来,兵器碰撞声铿铿作响,周围的一切仿佛静止,所有人惊愕的看着这两个刚才还并肩作战的叔侄此刻的拼死搏杀!

元睿的优势在于正值盛年,年轻气盛,而张青云虽戎马半生却在年龄上落了下风,渐渐处于劣势,只见元睿迅猛无比避过了张青云一个个夺命的攻势,猛地一个无比利落飞快的将剑尖对准张青云的咽喉,“舅舅,你输了!”

张青云冷笑着,“想不到今日的你竟然可以打败我!哈哈!老夫此生教出了你和薛灝这两个好徒弟,如今都对老夫反戈相向,成王败寇,你今日一剑刺死我吧!”

元睿利落的一把收住了剑势,转身对张青云道:“你是我的舅舅,我不会杀你,带着你的北军回西北吧!所有罪责我欧阳元睿一人承担!”

张青云站在元睿身后,疑『惑』的看着元睿的反映,忽然骂到:“休想!皇位老夫今日是志在必得!道不同不相为谋,留你这个祸害也没用!”说那时快,张青云举剑迅速就向元睿的背后刺去!

我在城楼上惊呼出声,“小心!”

元睿背对着张青云来不及躲闪,胸口硬生生的被张青云的剑刺穿,那雪亮的剑尖在他的胸口缓缓滴着殷红的鲜血,元睿转头看向张青云,嘴角慢慢溢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多谢舅舅今日成全!”

他高大的身躯缓缓倒下,眼睛依然直直的睁着,看向那未知的远方,城楼上的我心已经痛的不能再痛,大姐,姐夫,二哥,为何你们都走了,这难道就是帝王家儿女的宿命么?顷刻之间,我就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亲人死在我的面前,却无能为力!

我滑座在地上低泣着,身边一个个行『色』匆匆的士兵正架好弓弩对准着城下,随时准备发『射』。

城楼下传来张青云厉声的呼喝,“众将听令!给我攻上城门!诛杀昏君!”

震天的喊杀声传来!城门被巨木撞击的发出沉闷的响声,弓弩发『射』的箭雨咻咻作响,血肉被利器刺破的钝声,在耳际如魔咒般回响!

城头上忽然有军士呼道:“西军来了!西军来了!”

我惊疑起身,不可置信的看向远处一支队伍正向这边疾驶而来,伴随着马蹄和人声的喧哗, 远处那张飘扬着印有“薛”字的帅旗格外的醒目!我惊异无比,他真的来了!真的来了!

长长的队伍后那个骑在马上熟悉而陌生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近,三年未见,他仍旧是当初的那般英姿不凡,往昔的种种仿佛就在昨天!我激动的热泪盈眶。

只见城下的张青云喝到:“薛灝,如今你私自领兵进京所为何事?”

薛灝从容答道:“本将奉圣命挥师前来讨伐叛贼,张将军,眼下你已经被内外夹击,还是速速投降的好!”

张青云冷笑道:“哼!亏得当初老夫对你的一番调教!如今一个个都倒戈相向,老夫岂是那般贪生怕死之人,放马过来吧!”

薛灝面『色』凝重,旋即微微抬手,他身旁的副将见状举起手中的令旗,“众将士听令!剿灭叛军!杀!”

霎时间,喊杀声四起,西军来势汹汹,如『潮』水般涌上城下,与张青云的北军搏杀起来,城头上的守军见状士气大振,四下兵器碰撞声噌噌作响!我心头一时激动气血翻涌,猛地一阵晕沉,失去意识瘫软的倒在地上。

恍惚中有人轻轻握着我的手,喃喃的诉说着什么,我努力睁开疲倦的眼帘,赶忙抬手抚上小腹,孩子还在!我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

殷祁正坐在床榻边,惊喜的看着我,我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在潇湘轩了!“萱儿!你醒了!”

“殷祁,我怎么会在这里?京城怎么样了?叛军有没有被击溃?”我虚弱道问道。

殷祁爱怜的看着我,“傻丫头,西军提前赶到京城,与京城守军里外夹击叛军,张青云已经服诛,北军现在已经被皇上下令遣回西北,一切都已风平浪静了。”

我急急的坐起身,“那父皇有没有追究二哥的罪责?婉蓉姐姐呢?”

殷祁轻叹一声,“睿王在最后关头阻止张青云谋反,被张青云暗算刺杀,逃亡在外的张淑妃现在已被擒,禁足在思过堂,睿王妃先前已被睿王送到江南,现在已经赶回京城还在为睿王守孝中。”

我垂下眸,眼泪落了下来,哭道:“为什么?我们兄弟姐妹竟然会成为今天这个样子,天人永隔,父皇岂不是会很伤心?”

殷祁拥我入怀,轻声道:“人生总会面对这些生离死别,萱儿,你要坚强起来,身为军人,有一天说不定也会马革裹尸,青山埋骨,身为帝王家的儿女,要面对这些权利斗争,要骨肉相残也是必然的结果,萱儿,你总要学会面对,以后说不定还有更多的变故会发生,若是哪一天我。。。。。。”

我伸手捂住他的唇,“我不许你说胡话,我要你平安,一辈子和我在一起,永不分开!”殷祁闻言眸中一片温柔,轻轻点头,我伏在他的怀中幽幽道,“明日我去看看婉蓉姐姐!”

外间有小厮进来传道:“王爷,庆王殿下在前厅有事相商。”

殷祁站起身,柔声道:“我去去就来,你身子不好先歇着吧!”

殷祁随小厮出门,我敛下神『色』,叫来外面的沉香。待沉香进门,我疑『惑』问道:“沉香,为何你们这么快就能赶来京城?事情到底是怎样的?”

“奴婢带着信与徐燔赶向蜀地,不想竟在路上遇到了薛将军的队伍,原来他正向京城赶来勤王,奴婢与徐燔就随西军一起回来了!”

我了然点头,“看来我的赌运还不算太差!他果然是一个精忠报国的忠义之士!”

沉香眼眸一转,随即附耳道:“薛将军见到那封密信时曾单独仔细盘问奴婢信是何人所书,当时情况危急,奴婢只好说是祁王妃所写。”

我蹙眉道:“那他当时可有什么反应?”

“奴婢见薛将军当时听到是祁王妃写的时候面上很是疑『惑』,自言自语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明明是她的笔迹。”

我心头顿时明了,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在心头蔓延开来,薛灝,原来你终究还是记得我的。

白雪纷扬,寒风萧瑟,昔日门庭若市的睿王府前,此刻处处白幔飘动,一派凄怆之『色』,我随仆人饶过重重院阁,来到元睿的灵堂前,婉蓉一身素白的孝服,面『色』憔悴无比,跪在元睿的灵位前细细的擦拭着元睿的棺木。

我轻轻走上前,拿起一旁的帕子,跪在她的身旁抬手轻轻擦拭那冰凉的棺木,婉蓉漠然转头看了我一眼,“如今父皇虽未追究王爷的罪,世人对睿王府却已经避之不及,难为王妃还能亲自前来拜祭我家王爷。”

我淡淡一笑,“睿王爷是真正的大英雄,能够在最后关头醒悟诛杀叛逆已经很难得了,唐萱生来佩服这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死者已矣,王妃要节哀顺变才是!”

婉蓉停下手中的动作,叹道:“此生我最大的幸福就是能嫁与他为妻,本以为可以就这样和和美美的过一生,哪知天意弄人,他终究是不甘于平庸的,当初我苦苦规劝不成,如今还是得了这样一个结果。”

婉蓉顿了顿,抬手抚上那棺木,低喃道:“为了那个皇位他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举兵作『乱』,害怕我会为他担心,就提前将我送去江南生产,他还未看到我们还未出世的孩子距这样匆匆去了,留下我孤苦一人,这一生还这样长,却早已经随着他的离去而结束了。”

婉蓉早已是热泪滚滚,抬手抚着棺木低泣道:“元睿,为什么,我匆匆赶回京城时见到的却已经是你的尸体,元睿,为何你就这样丢下蓉儿不管了?”

我眼眶湿润,轻轻拍着婉蓉的肩头安慰着,“人已逝去,姐姐也要为腹中的孩子考虑啊!他是睿王唯一留下的骨血,姐姐一定要好好保重平安生下这个孩子才是。”

婉蓉苦笑着点头,看向我幽幽道:“眼下也只有妹妹这般的女子才会来安慰我这个未亡人了,我一定会生下这个孩子,其实元睿几个月前就为孩子取好了名字,若是男孩就叫欧阳齐焕,若是女儿就叫欧阳慧沅,你听,他为孩子取的名字多好!”

我含泪点头,“睿王若在天有灵也会为姐姐和孩子祈福的!”

心头悲戚无比,我郑重起身捻起香烛对着元睿的灵位恭敬的拜倒,

外面的寒风猛烈的拍打着门窗,发出刺耳的响声,我看着灵位上那几个父皇手书的“大秦睿王欧阳元睿之位”几个大字,视线渐渐模糊,二哥,你就这样去了,仅仅二十三岁的大好年华就这样匆匆走完自己的一生!

外面有侍女通报:“薛将军前来祭奠睿王殿下!”

我转过身,薛灝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几年未见,他眉宇间依旧冷峻英挺,又添了几分沧桑!他面『色』凝重的走了进来,郑重向婉蓉微微躬身,“睿王生前与属下一起上过战场,今日属下特来几拜,还请王妃节哀。”

婉蓉轻轻点头,向薛灝施了一个回礼。

薛灝走上前捻起香烛向元睿的灵位恭敬的拜了几拜,这才回身眼神忽然看向我,我神『色』微变,淡然的向他点头,他旋即回过神来,也向我微微颔首示意,这才转身离去。

我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门外刺眼的光晕中,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在心头『荡』漾开来,原来,当初那般刻骨铭心的爱恋,不知在何时早已被我放下,如今的我面对他时竟已能够做到心头再无一丝波澜!我的心,亦只为殷祁一人而跳动!